當那兩束亮如白晝的燈光刺入她的眼,當那女子的臉龐離她愈來愈近,她仿佛是被烈焰灼傷一般渾身滾燙,腦海裏刹那閃現無數碎片,拚湊成一幅又一幅光怪陸離的影像。


    她突然憶起了第一次見到sabrina時的情景。


    彼時何禹哲參加大學同學聚會,攜她同往,sabrina開著法拉利跑車,挽一隻限量版lv閃亮登場,刹那吸引了幾乎在座所有男客的目光,自然,如此眾誌成城的追捧並不單單因為sabrina的美貌,更為那一身令人眼花繚亂的珠光寶氣——誰都知道,若是能俘獲這位千金小姐的青睞,豈止少奮鬥十年,簡直一輩子不必奮鬥了。


    sabrina踩著名牌高跟鞋在宴會廳裏踱來踱去,一幫男生競相邀約,大獻殷勤,然而那麽多空位就在手邊,sabrina卻看也不看,徑直走到何禹哲身畔坐下,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她,衝何禹哲嫣然一笑,眸光流轉之際意味深長,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


    初次見麵,她就不喜歡sabrina那種目中無人的高調做派,同時也暗含了一份妒忌在裏頭,因為sabrina擁有她所沒有的三千寵愛與顯赫家世,而這些對任何男人而言都是不亞於美貌的致命吸引,更何況,sabrina還是個美人,但當時她年紀小,並未深想,隻自我安慰著,即使sabrina擁有全世界又如何,一切的一切都抵不過她擁有一個傾心相愛的何禹哲。


    直至兩年後,何父擺六十壽宴,sabrina與父母攜名貴壽禮而來,一番漂亮的場麵話哄得何父何母笑不攏嘴,相對的,何家二老則十分冷落陪在何禹哲身旁的她,態度隻能以生疏的客氣來形容,禹哲明明看在眼裏,卻什麽都沒說,也沒向他父母介紹她和他的關係,隻是忙著招唿賓客。席間,sabrina走到她身邊,滿溢的笑容裏帶了一抹譏誚:“好久不見,如今你是越來越麵善了,禹哲挑女朋友的眼光,真是十年如一日,一成不變啊!”


    那個時候,她仍不明就裏,隻是憑借女人天生的直覺,認定sabrina來意不善,怕是要與她爭搶禹哲,便對sabrina的搭話愛理不理,倒是sabrina頻頻向她舉杯,臉上充滿誌在必得的神氣,整一晚上sabrina猶如何家二號女主角,陪著禹哲,代替何父敬酒擋酒,駕輕就熟地仿佛練習過無數次。


    散場時分,何家二老拉著禹哲,對sabrina的大家風範讚不絕口,言下很有意將sabrina與禹哲撮合成一對,倒把她晾在一邊,仿佛她是毫無分量的空氣一樣。她窩了一肚子火,迴家就對禹哲發了脾氣,兩人不歡而散,好在禹哲性情寬容,被她大罵一頓還能低聲下氣地找她賠罪,於是沒過多久,他們又和好如初,就在她以為這件事算翻篇兒了的時候,禹哲突然出差,與sabrina共赴歐洲,一別兩周,音訊全無,她日日提心吊膽,唯恐那倆人在漫漫長路發生些什麽,如今想來真是可笑,她一直視sabrina是介入她與禹哲之間的第三者,但事實上她自己才是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sabrina早在她來到之前就與禹哲關係密切,哪怕她已與禹哲走在一起,他們亦是藕斷絲連,而從頭到尾蒙在鼓裏的,隻有被愛情衝昏頭腦天真愚昧的她罷了。


    倘若能夠一輩子這樣糊塗下去,倒也是她的福氣,可惜不論如何華麗的戲曲也終有落幕時分,而當真相大白,當死亡隨之來臨的那一刻,她仍是難以置信——從十四歲到二十四歲,整整十年,她竟然一直生活在夢幻泡影之中,是一隻點綴他人情愛苦海的傀儡娃娃。


    那一日,她本是約了禹哲逛街,臨出門收到一封快遞,打開一看,一張精美的喜帖掉了出來,摸著那幾個燙金字的花好月圓,以及華麗文案下新郎新娘的名字,她瞬間就被擊倒了,刹那,所有的深埋在心底的懼怕統統變為現實——她輸得一敗塗地。


    一邊奔跑一邊哭泣,無視路人奇異目光,她衝到何禹哲的家裏,將喜帖扔在他的臉上,他呆呆地望著她,形容蒼白頹廢,半晌隻說了一句:“小棉,是我對不起你,懇求你原諒我,我會盡我所能補償你的,我們。。。分手吧。”一旁,何伯母苦口婆心的勸她放手,還禹哲自由,別再阻撓他的錦繡前程,她方才明白過來——何家之所以能自立門戶開公司,原是靠sabrina父母的注資,何家的光鮮騰達,都是sabrina給的。


    她怒不可抑,狠狠扇了何禹哲一記耳光,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無情無義是個大騙子,他跪在她腳邊,不停地說著對不起,懇求她的原諒,她看著他,不禁淚如雨下。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麽用?她為這個男人奉獻了純潔的身心,完完全全地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到頭來他竟隻有一句對不起?不,這不是她應得的!憑什麽她要接受他的對不起,讓他有補償她、抵消愧疚的機會?不!她不會就這麽算了,她要報複,她要讓他後悔一輩子!


    她發瘋一樣地跑出去,他伸手拉她,卻被何伯母拖住,她站在樓下等了很久,他到底還是沒有追出來,午間日頭正烈,豔陽照在她身上,火辣辣得疼,正在這時,sabrina打電話來,得意洋洋地問她收到喜帖沒有,還請她做伴娘、去試伴娘服,竟是想要她親眼看著他們喜結連理,好叫她徹底死了對何禹哲的心,她心中冷笑,沒想到sabrina是這樣一個既虛榮又愚蠢的女人,居然如此看扁她、輕賤她,所謂狗急也會跳牆,難道她就會任憑羞辱,坐以待斃麽?


    接電話的手顫抖不停,嗓音卻平穩得聽不出一絲端倪,她答應sabrina出席婚禮,參加伴娘團,在去婚紗店之前,她買了一把水果刀,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買這個。到了婚紗店,sabrina與另外兩個伴娘吹拉彈唱,盡情炫耀,在她麵前大曬幸福秀甜蜜,更取出一打又一打的婚紗照給她看,張張都是剜心刺目的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她突然覺得倘若就這麽殺了這個女人未免太便宜了她,她決定不殺她,她要挫掉她的囂張和銳氣,她要讓她留下一輩子的陰影,那隱藏在幸福外表下的陰影。於是,作為伴娘之一,她如約參加了他們的婚禮,無懈可擊地演完全場,甚至站在他們身旁,聽牧師宣讀祝詞,親耳聽著何禹哲說出那句:yesido。


    婚禮結束,何禹哲的臉色很不好看,頻頻看向身後儀仗隊中的她,目中流露著萬分的痛苦和無奈,但即便這樣又如何,他仍是要在十字架前與sabrina攜手立下莊重誓言,無論生老病死,富貴貧賤,不離不棄。


    就為著那份雄厚的嫁妝,他拋棄了他們的‘海誓山盟’,許下另一個醜陋的謊言,何其可笑,何其可憎!


    她已恨他恨到麻木,再也感覺不到一絲痛苦,心中隻剩下複仇的快意。


    是夜,何家在別墅大擺喜宴,伴娘團陪著新娘去化妝間換裝,sabrina卻遣了其他人出去,單留了她一個,一邊補粉描妝,一邊對在一旁整理婚紗的她道:“不得不說,是我們難為你了,禹哲這個人啊,什麽都好,就是太癡太傻太善良,當年那宗車禍又不是他的錯,是小棉任性硬要開車,明明連駕照都fail掉了,那不是害人害己是什麽。。。禹哲躺了兩個月的醫院,吃了多少苦頭啊,能活下來就很不容易了,還一味自責至今,對那死丫頭念念不忘。。。”


    sabrina合上粉餅,看了她一眼,一張笑臉明豔照人:“今兒辛苦你了,等會讓禹哲包你個大紅包,你也別恨他,男人嘛,都有情難自禁的時候,不過話說迴來,也是你命不好,誰叫你長得那麽像那死丫頭呢,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連我都被嚇了一跳,難怪禹哲肯花那麽多功夫千裏迢迢地把你帶迴來,隻是我沒料到,他竟然能把戲做得那麽逼真,甚至變本加厲,一手將你打造成小棉的樣子。。。”


    “哦對了,小棉以前就是愛玩小提琴啦鋼琴啦跳舞畫畫一類,聽說他也有送你去學,這可真夠搞笑了,小棉出生藝術家庭,那是基因決定的藝術天賦,怎是隨便找個人後天惡補一下就能趕上的?禹哲實在傻氣,即使眉眼相像,但論談吐氣質這種東西是與生俱來的,不是換張身份證改個名字就能以假亂真的呀。。。”


    “算了,這些事兒終歸都是過去式,我也不會太放在心上,畢竟我跟禹哲青梅竹馬,他那點移情的小毛病我還不明白麽,這些年我不過是看在他傷心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畢竟憑禹哲的儀表人才,有女人死心塌地地要跟他也是情理之中的,隻是既然我現在已是名正言順的何太太,我就必須把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肅清了。”sabrina從手袋裏抽出一張支票,扔在婚紗上:“這個數目,該夠你完成學業,再付個房子首期,如果你肯自動消失在何禹哲麵前是最好,我也樂得當以前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否則——”


    sabrina一跺高跟鞋站起來,對鏡抹平禮服上的小褶皺:“你現在還是研究生,聽說你打算將來留校當教員?要是讓學校知道你勾搭有婦之夫,隻怕不止留校無望,拿學位都會有影響。。。你們校長是我爸的老同學,我叫他大伯的,他從小疼我,最看不得我受人欺負,話說今天他也來了,應該就在席上,你方才沒跟他招唿一聲麽?”


    sabrina凝視鏡中的自己,紅唇烈焰,發髻高綰,終於滿意了,施施然往外走去:“好了,今天是喜慶的日子,我就不多說了,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麽做,等把這裏收拾完你也出去喝一杯吧,外麵大把金龜婿可供挑揀,隻要你記得下次睜大眼睛,別再白白為他人作嫁衣。。。”


    一個一個字,就似刀子一樣割裂她的心膛,她忍無可忍,終於斬斷最後一絲猶豫,抄起一隻裝飾燭台從背後打昏了sabrina,接著搜出sabrina的手機和鑰匙,發短信給首席伴娘說需要休息一下暫不見客,隨後拽著sabrina的腿,乘獨立電梯去了三樓婚房,反鎖房門,挪動櫃子抵住門口。


    她換上sabrina的婚紗,戴上sabrina的婚戒,和著紅酒吞下事先準備的一整瓶安眠藥,用唇膏在牆頭寫了一行字,跟著上床,與sabrina並排躺在一起。


    那個時候,樓下熱鬧非凡,賓主推杯換盞,不亦樂乎,何禹哲借敬酒消愁,伴娘們忙著結識青年才俊尋覓良機,長輩們大談合作前景,誰也沒有注意到,除了身體不適的新娘,還有一個伴娘也失蹤了。


    於是,如她所願,她死在他們的婚禮上,死在他們新房的婚床上,死在新娘子的身畔,用如此狠毒的方式,成為這一場豪華婚禮的汙點,成為他們終身揮之不去的噩夢。


    至於曾令她痛愛如今又痛恨的何禹哲,當他衝進房來的時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將會是那雪白牆壁上宛如鮮血一般的紅字——‘禹哲,記住,是你又一次殺死了我。你的小棉。’


    她特意加上‘又一次’,真是用心良苦阿。


    這麽多年,他一直深愛小棉,為小棉的死自責,不斷地從相似身影上尋找慰藉,既然他把她當成小棉最完美的替代品,那麽就讓她以小棉的名義,讓他再度經曆一番昔日的痛不欲生,萬劫不複吧——他的精神崩潰,便是她所期待的報複!


    想起來了,終於都想起來了,那穿著婚紗戴著婚戒死去的豔屍,並非死於不幸意外,而是蓄謀自殺;那伏在病房裏痛苦哭泣的英俊男子,也不是她步入婚姻殿堂的丈夫,而是令她扭曲靈魂的心魔。


    原來竟是這樣的。


    原來,曾經的她,是可以為了愛情如此狠、毒、絕,一朝傷心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毅然決然地選擇了一條殺敵一千自損三千的不歸路。。。


    “嘩啦!”


    一桶冰水當頭澆下,臉上生疼,像是被人摑了一記耳光。


    “我問你,你跟穆世棠好了多久了?你們都做過什麽?!”耳畔一聲厲喝:“醒醒!聽到我說話沒有!”


    莫盈被刺骨的寒意和尖銳的叫囂驚醒,慢慢睜開一絲眼皮,隻見鋪著青石板的地麵,腳邊盤著一條粗繩子,那粗繩子一直蜿蜒到她身上,將她捆成一個粽子。


    一隻細白的手伸來,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迫她抬頭,她看見那一張明豔照人的臉,三分譏誚,七分驕傲,正是慣有的摸樣,便不由笑了:“sabrina,好久不見。”


    那豔女先是一怔,跟著又摑她一記耳光:“你腦筋給我放清楚點,我是白鳳殊,是穆世棠的未婚妻,我有話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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