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芳行館是白靜江的私宅之一,白靜江不迴白公館的時候,要麽去雲錦皇宮他母qin生前的廂房,要麽就去留芳行館過夜。


    與雲錦皇宮的金碧輝煌霓虹琳琅不同,留芳行館坐落在城南一處鬧中取靜的院落,院子裏種滿茉莉海棠山茶雛菊,一眼望去,但見姹紫嫣紅春意遲,處處飄香芬芳濃,卻是分毫不紮人眼的樸實素淨。館裏的內仆基本上都是服侍白靜江少時的一班人馬,白靜江成年之後,遣散了一批想要告老還鄉的,剩下的多是無兒無女無處可去的孤寡,白靜江便讓他們負責打理行館,也算是給他們提供一片屋瓦遮風擋雨,頤養天年,因這些老仆都已上了年紀,習慣早起早睡,待到這會兒唯有守門的根伯還沒歇下,候著時辰替白靜江開門。


    今夜的月色有點陰,月亮也不太圓,就像白靜江目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缺失心情,仿佛一顆石子投進了湖心,平靜的湖麵就此泛起漣漪,一波一波地擴散開去,也不知去到何時才能得以休止。白靜江心不在焉地下車,沒往前走幾步,便有一個倩影奔從行館台階上三步並作兩步跳下來,一股腦兒撲進了他的懷裏,連聲笑罵道:


    “我可是前腳出了穆公館後腳就上這兒來會你了,你倒好,一身的酒味兒,幹嘛去了?到現在才想起我們的約會!”


    白靜江先是一怔,抬眸隻見一張比尋常東方女子更為深邃生動的臉蛋,散發著香氛的一頭挑染成栗棕色的波浪卷發垂肩而下,上身束腰緊裹每一寸傲人曲線,下身蓬裙俏皮嫵媚,裙擺蕾絲流蘇隨著主人的舉止而搖曳生姿。


    這整一個人,活脫脫就像西洋畫家筆下濃墨重彩的貴夫人。


    “angel,我不知多想你,是你自己鬧別扭,來不來都不肯說一聲,叫我猜得慌。”白靜江見方安琪等他等了整晚上,本是淡淡的神色不由浮現一絲笑意,姿勢熟稔地一把攬住方安琪就往裏屋去,張嘴一串甜言蜜語連草稿都不用打:“你看,我一處理完幫務不就趕迴來陪你了麽,為著你,連金芙蓉的絕活兒《西廂記》都沒去看。”


    “《西廂記》有什麽好看的,下月初巴黎首席藝術團來北都大劇院公演《歌劇魅影》,我票子都訂好了,到時你可一定得陪我去。”方安琪仰臉撅嘴,鮮豔chun膏塗在豐潤的chun上猶如一朵盛放的玫瑰,駕輕就熟地朝白靜江拋了個媚眼:“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麽?就是去巴黎劇院聽得《歌劇魅影》,羅伯遜和斯嘉娜演的主角!隻可惜中途退場,都沒能聽完!”


    “當然記得。”白靜江俯首在她的豐chun上啄了一下:“下個月我一定抽空陪你去聽歌劇。”


    “你說的哦,屆時不許爽約!”方安琪頓一頓,斜睨白靜江,似有所覺道:“靜,你今晚怎麽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可是因為你家公主要迴朝了?”


    一提白鳳嬌,白靜江果然眉頭一皺。


    “我就知道你為她煩!”方安琪雙手勾著白靜江的臂膀,熟門熟路地沿螺旋梯左拐,踏入二樓臥房:“歸國前,我遇上一個在巴黎警署工作的朋友,他告訴我你妹妹在警署的案例厚得足有滿滿三紙袋,法國人都稱唿她為‘來自中國的黃金公主’。”


    白靜江聞言不禁搖頭苦笑,這個妹妹仿佛天生就是為著給他惹麻煩而降臨於世的,唯一的例外,便是他因她而認識了方安琪。


    兩年前,白鳳嬌第一次嗑藥,卻讓警察抓個現行、送進警署關了起來,彼時她已成年,被提起公訴,牢獄之災就在前途不遠,白老爺子急差白靜江qin自擺平此事,白靜江沒法子,隻能擱下幫務,連夜趕飛巴黎,在香港轉機的時候,邂逅了方安琪,說巧也巧,那整一班機艙裏,隻有白靜江與方安琪不是金發碧眼的老外,倆人既都是華裔,又年貌相若,便自然而然地攀談起來。


    方安琪的父qin雖屬英籍,卻來自地地道道的華人家庭,但因母qin具有四分之一的白俄血統,方安琪天生鼻梁高挺,波浪卷發,身段豐滿玲瓏,外形十分吸人眼球。從小在國外長大的她並沒有中國人慣有的九曲心思,初見白靜江,隻道他是中國情感小說裏所描繪的濁世翩翩佳公子,不由心生好感,主動搭訕,正逢白靜江為雇來的亞裔律師搞不定巴黎警方而犯愁,卻通過與方安琪的談話,得知方安琪的父qin擔任英國駐法國使館的高級職司,便略略一提他前往巴黎的因由,方安琪性格爽朗大方,聽聞同胞有難立刻熱忱相助,一下飛機就打了通電話迴家,利用父qin與警署署長的關係保了白鳳嬌出來,再加上白靜江狠砸了一大筆錢,方才令白鳳嬌免於刑罰,以服義工抵過了事。


    自那之後,白靜江便與方安琪不間斷地約會起來,方安琪流利的中文乃是源自父qin良好的家庭教育,但她的思維卻是偏向西式的自由奔放熱情洋溢,早在認識白靜江之前,她就已有過幾個qin密男友,若論與男子共處一室的經驗,她可謂閱曆豐富,當然白靜江也不是吃素的,方安琪頻頻拋來的橄欖枝自是接得得心應手順理成章,倆人第一次約會的當晚便在歌劇院裏激wen地難分難舍,引來周圍觀眾的注目禮,於是幹脆中途退場,直奔白靜江的酒店房間,徹夜大鬧一翻。


    方安琪事後迴憶,那一夜的熱情四射,隻怕是她與異□□往有史以來的難忘之夜,是以這幾年來他們雖異地相隔,卻從沒斷過聯係,每逢白靜江去歐洲,或者她迴國,都曾約定幽會,這次她父親升遷出任英國駐華大使,她隨父親迴北都定居,雖然久居國外不太習慣中國的生活環境,但一想到從此能經常看到白靜江,她還是很高興,心懷各種期待,畢竟白靜江的風采風儀是她所接觸過的男子中最為出色的一個。


    但現在,她卻有些失望了。


    望著頭頂形燦如蓮花的水晶吊燈,方安琪驀地按倒白靜江,明顯不悅道:


    “先前是誰說要將功補過來著?有這麽心不在焉地將功補過的嘛?!靜,你未免也太不誠心了!”


    白靜江正望著吊燈上的水晶瓔珞出神,聞言伸手抹去方安琪一臉香汗,柔聲道:“許是今天喝多了,不在狀態,算我欠你一迴。”說罷就要起身,然而方安琪的性子一旦上來了便是不依不饒,纏著白靜江不肯放,一雙手摸索遊移,極盡點火之能。


    “angel!”白靜江忽然翻身而起,平白無故地冷下臉來,背對方安琪披上一襲黑絲絨睡袍,淡淡道:“對不起,我累了。”


    方安琪就像是被人迎頭摑了一巴掌,麵孔紅中帶白,白中泛紅,她咬一咬chun,幾乎是強行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靜,你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


    白靜江轉動門把的手在方安琪的這一句問話中頓住,慢慢轉過身來,看向一手支頤、神情挑釁的方安琪,和顏悅色道:


    “angel,你想多了,我前些日子胳膊受了傷,至今還未好透,你方才也看見了。。。”


    “這種借口你同金芙蓉銀芙蓉說吧,她們一定會信的,但我不會,因為我比誰都了解你,所以不必了。”方安琪氣鼓鼓地打斷白靜江的解釋,下地撿起自己的衣裳一件件穿迴:“叫你家司機送我一程,今晚我就不在這兒過了。”


    “angel。。。”白靜江一臉歉意,欲言又止,方安琪凝視白靜江良久,驀地灑脫一笑:“靜,好端端地幹嘛擺出一副欠我三百萬的樣子?你忘了我們有言在先,你我隻談qing/ai、不談愛情,彼此擁有自由選擇的權利——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所以不論過去現在將來,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而我如今也愈發覺得,比起情人,我們更適合做朋友,不是嗎?”


    方安琪這麽說,等於是要與白靜江了斷這段風月賬了。


    “你說得對。”白靜江看著方安琪片刻,微微一笑,風度從容地道:“無論如何,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方安琪從白靜江的眼底看到了疏離的客氣,心中不由一陣失望,果然這一天還是來臨了,沒有愛情隻談qing/ai的關係,總是可以輕易被取代的,雖然她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麽樣的女子,雖然她亦有自信絕不比那個女子差,但很顯然,白靜江已經變了,即便他自己還沒意識到,他已與兩年前與她在巴黎酒店裏亂chan的那個男子不一樣了——那個時候的白靜江,才是真正沒心沒肺、百毒不侵的好情人。


    白靜江輕輕攏一攏方安琪的肩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又不失禮地退開,方安琪心知這是最後一次,張開雙臂用力抱緊白靜江,然後像個哥們那樣捶一捶白靜江的胸膛,一甩波浪卷發,蹬蹬跑下樓,仆從按白靜江的吩咐,將車子開過來,她彎腰坐進去,關上車門,明知白靜江就在身後,卻擰著性子頭也不迴,然而就在轎車駛離車道,漸漸遠離行館的時候,她驀然迴首,卻發現白靜江所在的房間,燈已經滅了。


    方安琪頭靠車窗,一路默然不語地坐著,街邊昏暗的路燈一掠而過,打在她臉上,映出一片沁涼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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