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周末是三月乍暖還寒多變季候以來最令人舒爽愜意的日子,禮拜六晴空萬裏,禮拜天陽光普照,也不知是天公作美,還是暴風雨來前的風平浪靜。


    莫盈在一股清淡的桂花香中悠悠轉醒,睜眼之際看見窗台擺著一盆鬱鬱蔥蔥含苞待放的木樨,卻是昨兒沒有的,此時已是入暮時分,她肺炎初犯,體虛嗜睡,這一覺又睡了一天一夜。


    天色一黑,氣溫便驟然降了下來,夜風吹在臉上便讓人打哆嗦,莫盈沒留意到靜坐在角落裏的三少,三少卻聽到她一聲輕咳,便合起手中的書,抬了抬眼皮子。周嫂察言觀色,立馬關上虛掩的窗戶,拉起窗簾,又將台燈旋亮了些。


    燈罩是中西合璧的五彩琉璃福壽碗,與吊燈剛好配成一對兒,窗簾隔絕了陰寒的夜色,令燈光透過清淺素淡的花紋,映在麵孔上,平添一分柔和之意。


    桂花香沁入心脾,肺腑頓時一輕,莫盈的咳嗽漸漸低落,莫盈聞著花香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朦朧中隻見何禹哲與sabrina走在林蔭道上,一路有說有笑,愈行愈遠,她追在後頭,兩條腿仿佛灌了鉛一般重,接連摔了好幾跤,簡直上氣不接下氣,然而,無論她如何唿喚他,他都毫無反應,正當她幾乎絕望之際,sabrina突然迴過頭來,衝她冷笑道:


    “你還跟著他做什麽?情感上,你做不了他魂牽夢縈的小棉;事業上,你是他飛黃騰達的絆腳石——他並不需要你。”


    莫盈在夢中囈語,眉頭緊鎖,額角冒汗,三少看向她,也不禁蹙起眉峰。


    他來了一天,她幾乎一直在睡覺,但睡得並不踏實,仿佛總有夢魘在追趕她,令她不得安寧似得。。。難怪她的臉色這麽蒼白消瘦。


    完全不似那日麵對他槍口、他的怒火、他的威脅,亦無畏無懼、永不妥協、百折不饒的樣子。


    他本來尚未決定要不要殺她,卻在那一刹,決定留她一命,給她一個機會,讓她為莫小棉贖罪,成為穆家打擊齋藤的一顆棋子。


    但是,現在的她,還能做得到嗎?


    他的決定,到底正確嗎?


    留著她,究竟是福、是禍?是幸、抑或不幸?


    畢竟,她隻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他這樣逼她,確實過分了一些。。。


    開門聲打斷了他的沉思,周嫂端進來一個餐盤,鄭副官說三少晚間習慣少油少食,是以周嫂準備得十分簡單,一份豬腳細麵配青菜香菇,隻澆了一丁點麻油。


    三少把書攤在一邊,就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吃麵,周嫂看一眼書皮,正是她從小傅同學那裏拿來的兩本英文書之一,她自是不認得普希金是誰,更看不懂英文,隻瞥到一行標題下加印的中文標注:《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就在周嫂兀自納悶這是個什麽意思的時候,三少已吃完細麵,放下碗筷,他吃起東西來幹脆且安靜,就如同他不說話的時候,簡直像一尊雕塑一般沉默靜寂,但如今卻透著一絲古怪,昨兒他分明有要事前來,卻碰上莫盈午睡未醒,他沒叫醒她,在她房裏坐了一陣子便迴了,今天下午一來,仍坐在昨天角落裏的位子上,卻是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看了兩本英文書不說,還留下吃了晚餐,似乎悠閑得很,實在不似他素日裏行事雷厲的風格。周嫂俯首收拾碗筷,不經意地瞥了三少一眼,隻見三少抬頭看向莫盈,神情有些困惑,忽然起身而立,邁步走到床邊,伸出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去撫平莫盈眉心的褶皺。


    莫盈低低咕噥了一聲,依舊閉著眼,她睡覺經常做夢,而且一般都不是什麽輕鬆的夢,她看起來臉白如紙,秀眉緊蹙,兩隻手像小貓一樣緊緊抓著被子,似乎見著了什麽讓她驚懼的東西。王護士說過,莫盈的精神過於集中,以至在睡眠中也無法完全放鬆下來,但鎮定劑已用過數次,總是依賴鎮靜藥物對身體不好,心結的東西到底還得靠心藥來醫。


    周嫂見三少撫來撫去也撫不平莫盈的眉心,自己的額頭倒也擰了個川字出來,心頭的好奇就更重了,她是鄭副官找來的粗使媽子,平日裏隻負責莫盈起居飲食,並不清楚三少與莫盈之間的具體關係,是以自然也想不明白,像莫盈這樣的女孩子還需要愁什麽,在周嫂眼裏,莫盈年輕貌美、住洋房、是名校大學生,又有三少照顧,可謂得天獨厚、應有盡有。


    畢竟,迄今為止能得到三少照顧的女人,放眼北都,除了莫盈,大抵還找不出第二個來。


    這時,莫盈突然大叫一聲:“不!不要走!”她伸長雙臂,剛好抱住了三少的胳膊,這一抱幾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三少冷不防被她拽地向前撲倒,就倒在她的身上,刹那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周嫂見狀張大了嘴巴,再不敢待下去,忙快步走出,關上房門。


    室內寂靜一刻,穆世勳率先開口,冷冷道:“你便也是這樣,假作楚楚可憐,誘四弟上鉤的麽?”說罷甩掉莫盈抱住他胳膊的手,邁步走到窗邊,拉開一半窗簾,一手鬆了鬆喉間緊扣的領子,一手推窗,沁涼夜風頓時迎麵撲來,吹得他腦清目明,正待將窗子再往外推,卻聽見身後響起了一聲噴嚏。


    穆世勳推窗的動作立馬換成了關窗,重又拉起窗簾,轉身看向莫盈,她已坐了起來,身子拱在被子裏,小小的一團,越發顯得瘦弱。


    “怎麽是你啊。”她倒也不惱他方才無禮諷刺,淡淡瞥他一眼,就像他可有可無似的,側頭打個哈欠,道:“你來,必然是有話問我,但我今天睡了一天,隻在早晨吃了點流質,現在餓得慌,你能不能先讓我填抱肚子,再尋我興師問罪?”她一邊說,一邊露出一絲淺笑,在她蒼白的小臉上就像是一朵路邊夾縫裏贏弱得一捏就碎卻又生生不息的小黃花。


    穆世勳卻別過臉去,喚來周嫂,吩咐其給莫盈準備吃食,自己拿過方才看了大半的書,在沙發裏落座,慢慢看完。


    莫盈支起半個身子,倚床而臥,抬首之際發現書封竟是普希金的英文版詩集,頓時眼睛一亮,脫口道:


    “喂,穆世勳,你有沒有看到普希金那首代表作——《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穆世勳依舊冷著臉:“沒。”


    “哎?這麽經典的詩怎麽能漏掉!”她睡飽了,精神略佳,抑揚頓挫一連串地朗誦下來:“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鬱的日子裏需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心兒永遠向往著未來;現在卻常是憂鬱。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跟著興致勃勃道:“我特別喜歡這首詩,就是找不到英文版,上次去書店晚了一步,被人買走了,你看完把書借我吧,我要重溫一下,老躺在床上簡直悶死了。”


    “這書不是我的,是我從你桌子上拿的。”方才莫盈背詩的時候穆世勳盯著她目不轉睛,現在她對他說話,他卻合上書,扔到一邊,淡淡道:“你是不是書買得太多,忘記了。”


    “我的書?”莫盈一愣,‘哦’了一聲:“最近腦子不好使,莫非我以前買的?可是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了?”說著自言自語一番,又噗嗤笑了。


    穆世勳抬起頭來:“你笑什麽?”


    “沒什麽。”莫盈把臉埋在臂彎裏,盡可能地藏住笑意:“隻是覺著像你這樣耍刀弄槍的一介武夫居然能看得懂英文詩集。。。貌似很不搭調啊。”


    穆世勳的嘴角動了動,抑或是抽了抽,鼻子底下哼了一聲,正欲說什麽,周嫂送了一碗白粥和一碗冰糖雪梨進來,服侍莫盈用餐,莫盈吃飽喝足,臉色恢複了幾分紅潤,等周嫂退下,穆世勳便走到莫盈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開門見山道:


    “我來是要問你,你把羅一強追捕的嫌犯,藏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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