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劍池的物資車隊行進緩慢,直到入夜時分尚未走完半程,一楠看到天色已晚不宜趕路,便命眾人搭起營帳,準備在野外過夜,待天明時再啟程。


    數十人七手八腳搭起簡易營帳,又在附近升起篝火,一楠為防萬一,另派了兩名弟子輪流值更,這才與一眾師兄弟和衣而臥。


    葉浩看一楠心細周到,做事謹慎,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心想難怪上官師叔讓他來負責千雲堂的一眾雜事,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隻是人無完人,他雖然做起事來頗有一套,但修仙資質卻隻能算是一般,否則也不會在千雲堂幹了這麽多年。


    葉浩想到這裏又是一陣苦笑,自己的情況又能比一楠好到哪裏去呢,先不論資質如何,便是這體內的封印便讓自己無法納靈歸元,不曉得今生還是否有望得嚐所願呢。


    忽又想到馬上可以迴林家村探親,可以見到娘親,見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心中頓時又覺激動和歡喜。他們若知道是引劍池的掌門親自收自己為徒,必定羨慕不已,也一定會為自己高興吧。


    葉浩在期待中沉沉睡去。


    月隱星稀,烏雲蔽天,漆黑夜色之中盡是蟬鳴鳥叫,山野中的夜總是帶著些恐怖的味道。負責值更的弟子打個寒顫,在幾個帳幔之間來迴走動,不時故意踢起一塊石塊弄出點響聲,算是給自己壯膽。


    倏地,一道黑影劃過漫天夜色,直鑽進一楠與葉浩的帳篷中去,值更弟子竟似毫無察覺,仍自不停的走動。


    之後,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這一夜便如此沉默的消逝。


    天剛微亮,葉浩所在的帳篷內,一個身材微胖的弟子第一個醒轉過來,他伸個懶腰,站起身子,剛要走出賬外,卻無意間低頭看時,在一眾黃色身影中瞥到一抹灰色,頓時一呆。


    他以為眼花,揉眼細瞧時,竟“啊”的驚叫起來。


    一聲驚叫來的突兀,帳中睡著的十多人頓時皆被驚醒,一楠首先坐起,看著兀自呆立的微胖弟子,心頭不悅道:“師弟,一清早幹嘛大唿小叫的。”


    微胖弟子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一楠,說話竟有些不太流利:“師兄……你……你身邊……”


    “我身邊?我身邊不就是葉浩師弟嘛。”一楠說著,轉頭看去,這一看頓時三魂出竅,身邊睡得竟不是葉浩,而是一個身穿灰色道服之人,驚嚇間身子不由自主的躍起退出數步,眼睛死死盯住那人,好似看到鬼一般。


    葉浩此時也已醒轉,看到一個灰色的身影在身旁沉睡,也被嚇的一顫,連滾帶爬的狼狽逃開。


    “鏘!鏘!鏘!”眾弟子紛紛長劍出鞘,指住地上的灰衣人。


    隻是那人卻仍是鼾聲如雷,動也不動。


    一楠此時麵色鐵青,心想這麽多弟子一夜之中竟未發現有人進來,若是這人不懷好意,眾師兄弟早已小命不保了,不由得更感心驚肉跳。


    葉浩也是受到驚嚇,心髒不由自主的怦怦亂跳,他此刻心情才算平靜一些,仔細一瞧,睡在帳中的竟是一個身著灰衣的邋遢老道,這道人發髻淩亂,道冠歪斜,一身灰色道袍盡是油膩,汙穢不堪,不遠之處還丟著個葫蘆,酒氣熏天,這老道此刻正趴臥帳中酣睡,看不清相貌。


    一楠不敢妄動,對身旁道:“去把值更的師弟叫進來。”


    不一會,負責值更的弟子進入帳中,一看帳中情形也是嚇了一跳。


    一楠沉聲道:“康虎師弟,你是怎麽值更的,沒發現有人進來嗎?”


    那名喚康虎的弟子嘴角顫動道:“夜裏……夜裏都是平平安安的,什麽也沒發生啊,我也沒看到半個人影,怎麽會有個老道睡在帳裏……”


    一楠聞言心頭一跳,暗想康虎師弟雖然修為一般,但也已入門近十年,更是個精明負責之人,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帳中,這老道必定不是尋常之人。


    想到這裏,一楠仗劍來到老道身邊,蹲下身子,搖了搖他的身子。


    老道似是有些感應,哼了一聲,身子翻轉過來,卻仍在閉目睡著,隻是一翻身散出滔天酒氣,嗆得一楠頓時捂住口鼻。


    眾人這才看清這老道的容貌,花白的胡須,滿臉的皺紋,相貌有些猥瑣,臉上一道道烏黑印記,嘴角滿是汙濁之物,竟把胡須也黏在了一起。


    一楠站起身來,對著老道的屁股踢了幾下,沉聲道:“醒醒,快醒醒。”


    那老道吃痛,這才睜開眼來,看了看一楠,先是一愣,而後忽然笑將起來,指著一楠道:“好兒子,好兒子,快給爹再端酒來……”


    一楠聞言大怒,用劍一指老道:“別胡言亂語,誰是你兒子,看清了再說。”


    那老道忽的坐起身子,打了個酒嗝,眼睛死死盯著一楠,出奇道:“你不就是我的乖兒子嗎?我哪裏有認錯……”說罷四下張望一番,又道:“我這是在哪裏?莫非是軒轅小子的金戈大帳嗎?”


    一楠氣極,怒道:“酒鬼,再亂說信不信我一劍紮你個透心涼。”說罷將手中長劍在老道麵前晃了晃。


    老道也不害怕,嘻嘻一笑:“原來是軒轅小子啊,你爹讓我看著你呢,你可別對我指手畫腳的,你這劍太脆,斷了我可沒法子賠給你。”


    帳內弟子聞言皆怒,喝道:“你這老道,休得胡言,我們乃是積雷山引劍池的弟子。”


    老道眉頭一皺道:“引劍池……這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怎麽想不起來呢……哎呦呦,我的頭好痛。”說罷,雙手抱頭現出痛苦之色。


    一楠伸手攔住持劍欲上的一眾師兄弟,再次蹲到老道麵前,和聲說道:“”敢問道長,你究竟是誰?


    老道聞言抬起頭來,露出疑惑的表情道:“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誰?我不就是……不就是……娘哩,怎麽想不起來,我究竟是誰啊……”說罷竟然躺在地上打起滾來。


    “道長,別激動,你為何半夜闖到我們的帳中?”


    老道一聽不再打滾,卻生氣道:“我頭暈,當然要睡覺啦,你們快給我滾出去,別擾了我的好夢。”說罷,又兀自躺下,不管不顧的唿唿睡去。


    葉浩見狀,走上前道:“師兄,我看這老道八成是個瘋子。”


    一楠點了點頭道:“應該是這樣。”


    其他弟子紛紛道:“一楠師兄,怎麽處置這老道?我們還得趕路呢,怎麽能任他在這裏胡鬧。”


    一楠站起身來,說道:“他想睡就讓他睡,我們不必理他,收拾營帳準備啟程。”


    “是”眾弟子答應一聲,便各自收拾去了。


    葉浩指著老道說道:“師兄,真的不管他?”


    一楠皺眉道:“這老道能在我們引劍池這麽多弟子麵前溜進帳篷來,一定不是普通人,我們還是不要徒增事端,盡快收拾行囊走人的好。”


    葉浩聞言也覺有理,便不再多言,與眾人收拾起營帳。


    沒用多久,一眾弟子便收拾妥當,車隊徐徐開拔,隻餘下那老道在荒野之中幕天席地的沉睡。


    又走了半日,終於看到了雄渾壯觀的積雷山,眾人心中皆有迴家的感覺,一時間說說笑笑,好不欣喜。


    葉浩卻找上一楠道:“師兄,我下山前曾跟上官師叔告假迴林家村探望,所以就暫且在這裏和你們分道揚鑣了。”


    一楠點頭道:“這事師尊和我說起過,去吧,我們先迴宗門了,你自己小心。”


    “多謝師兄。”葉浩又和其他師兄弟們打過招唿,歡天喜地趕往林家村去了。


    他歸心似箭,恨不得一步就跨迴家去,看看娘親是否依舊在對窗獨望,晚晴是胖了還是瘦了,小龍小虎的焚虛經和弓兵之法練的如何,蛤蟆是否仍在偷懶睡覺,小豆子是否仍流著清鼻涕到處惹事生非,還有老族長身子骨是否依然健碩……林家村,那裏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都是自己熟悉的,不知是否還和從前一樣。


    他心中百轉千迴,越想越是迫不及待。


    “疾!”葉浩催動定風珠的五彩力量,風一般衝去,沒用片刻,已至林家村外。


    他整整衣衫,懷著無比歡喜之情步入林家村,但映入眼簾的一切,卻瞬間讓他驚呆。


    村中房舍大多殘破不堪,一片片殘垣斷壁,敗牆破瓦,滿眼的枯草叢生,蛇鼠盤踞,陣陣山風刮過,更顯荒涼蒼夷!唯有村口處寨門牌匾上的“林家村”三字,提醒著他這裏是什麽地方。


    而在村中的一角,一座巨大的墳丘出現在那裏,石碑上寫著:“林家英骨合墓!”


    葉浩凝望村中蕭索,頓時感到天旋地轉,仿似整個蒼穹都已不複存在,所有的一切宛如夢魘,痛苦、無奈、悲傷的情愫在眼中流淌,種種不詳的預感在心頭蔓延。


    對娘親的思念,對兒時夥伴的牽掛,對往昔快樂的追憶,一股腦襲上心頭,不斷重複,不斷交織,不斷如重錘般狠擊自己此刻脆弱的心靈,一切近在眼前,一切卻又遙不可及。


    “娘!老族長!晚晴妹妹!你們在哪裏!”葉浩獨立村中,淚如雨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從悲傷的情緒中迴複過來,仔細理理思緒,好似想起什麽。


    “對了,好像聽關長東師叔說林家村損毀嚴重,所有人都遷往石家村了,莫非大家都在那裏?”葉浩眼前一亮,擦幹淚水,飛也似的直奔石家村的方向。


    當他來到石家村的時候,整顆心頓時沉了下去,這裏已失去原本的熱鬧場麵,雖然屋舍整齊如舊,但整個村寨卻空無一人。他挨家挨戶的尋遍,卻依然找不到半個人影。


    “莫非為了躲避離火教,他們都去了林石兩家的秘密洞府?”葉浩想到這裏,便又飛速趕往蒼靈洞,到了洞府,葉浩尋遍每一個角落,卻仍然不見人跡。


    “老天,他們究竟去了哪裏……”葉浩緊咬雙唇,眼中快要凝出血來。


    林石兩家在積雷山下居住傳承了上萬年,從未離開過,此刻竟連族中洞府重地也舍棄,究竟是為什麽?如果是為了躲避離火教而遷往他處,為什麽娘親不給自己送信,晚晴他們幾個也沒有留下任何提示,難道是發生了什麽不測?可石家村的屋舍如舊,並沒有激鬥過的痕跡,又不似是被進犯過的樣子……


    “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葉浩一拳砸在洞府石壁之上,拳縫間滲出絲絲血跡。


    彷徨無措之間,葉浩忽的想起兒時的一幕,那時葉浩與林龍,林虎,林慶娃幾個經常與石家村的孩子打架,之後怕族長和家人責罵,便經常躲到外麵不敢迴村,都是由晚晴偷偷的在村外一棵花雕木下埋下字條,好讓他們知曉村中的情況,待無事後才敢迴村。


    不知晚晴妹妹是否在那裏給我留下字條!


    想到此,葉浩再也按捺不住,飛也似的折返林家村。


    待找到那棵花雕木,葉浩亟不可待的在樹下挖掘起來,不多時,果然挖出一個木盒。


    “晚晴妹妹果然沒有忘記這個約定,留下了字條給我!”葉浩心中激動不已,雙手顫抖的打開木盒,取出一張字條。


    “浩哥哥,我們走了,族長說這裏已經被離火教盯上,不能留下坐以待斃,所以林石兩家要舉族遷走,具體去什麽地方,族長沒有告訴我們,為了讓你安心在引劍池修行,族長不讓我們給你送信,但是我怕浩哥哥擔心呀,所以留了這張字條給你,希望你可以看到。我們現在都很安全,你放心吧,小龍說他見過大娘,她很好的,你不用擔心。浩哥哥,晚晴天天想你,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想我呢?”


    葉浩看完晚晴留下的字條,深深的唿出口氣,緊繃的神經這才放鬆下來。


    “原來是這樣……幸好晚晴留下這張字條,否則我都不該如何是好了,怎麽字條上說小龍見過我娘,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我娘沒和他們在一起?”想到這裏,葉浩眉頭再次皺起,心中一陣不安。


    “唉,不管如何,隻要你們都平安,我就放心了……”葉浩雖明白了事情的緣由而寬心不少,但心頭仍感悵然若失,這一離別,不知要過多少日子才能再次相見,心中不由得浮上惆悵無奈的傷感之情。


    正在此時,葉浩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陰測測的聲音:“這裏居然還有個林家村的餘孽,看來我們不虛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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