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頓時錯愕的看向他,覺得太過不可思議。沈默然道:“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很多呢。”


    陳楚道:“小李飛刀裏有一段關於梅花的說法。院子裏的梅花開了,李尋歡問阿飛,你知道這梅花開了多少朵?阿飛答道:17朵。”


    “梅花開了是來欣賞的。若有人知道他有多少朵,那也說明,他是多麽的……寂寞。”沈默然說道:“你是想說我就如那阿飛一般嗎?”


    陳楚點頭,道:“是的。”


    沈默然道:“倒也沒錯。在我們自己的路上,陪伴我最多的就是這種深入骨髓的寂寞。”


    “你的寂寞,也從來不會與人分享。因為沒有人能分享你的寂寞。”陳楚說道。


    沈默然微微一笑。便也是在這時候,兩杯酒都已上來。沈默然舉杯道:“來,我敬你。我們現在還能坐在這裏和平的喝酒,隻怕以後很難再有這個機會,所以我覺得今晚應該找你出來喝酒,應該珍惜這難得的時光。將來,不管如何,今日我們隻管喝酒。”


    “好,好!”陳楚隻說了兩個好字。然後兩人便碰杯,各自喝了一口。


    沈默然隨後又道:“當初的事情,現在算起來,確實是我的不該。不過既然做了,也沒有什麽好後悔。隻怪你當初是一隻螻蟻,而我不會去考慮螻蟻的感情。,就像現在,你同樣不會去考慮我給你找的那兩個小姑娘的生死。”


    陳楚默默的喝了一口酒,道:“那孩子如果還在,現在也該有一歲多了。”


    沈默然也喝了一口酒,道:“我有時候想過一個可笑的想法,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情。也許你我還可以做朋友,至少,我很少看得起人。而你陳楚算一個。”


    當陳楚聽到沈默然說看得起他時,他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如果是以前,也許還因為能被沈默然正視而會感到有一份滿足。但現在,聽起來卻有些飄渺。對於沈默然,陳楚也早已經沒有了當初那種不可抵擋,不可抗衡的畏懼。


    之所以會有此種思想,一是因為實力在靠近。二是因為彼此之間,也多了一份了解。


    所以這個時候,陳楚便也道:“雖然我們立場不同,但是沈默然你,絕對是一個值得讓人佩服的人。”


    沈默然淡淡一笑,道:“會當楚絕頂,一覽眾山小!這是我很早發出的心願。”頓了頓,道:“因為種種原因,我生來就是孤兒。二十二歲,我方才迴到沈門。二十二歲之前,我唯一的親人是我的師父無為大師。”


    “無為大師也是我的師父,但他被你殺了。”陳楚緩緩說道。這時候說起這些仇恨來。陳楚同樣很是平靜,似乎再沒有什麽東西讓他內心起波瀾。


    但這並不代表陳楚已經忘了仇恨,相反,仇恨在心中已經是根深蒂固。這就像鈍天首領的拳力一樣,看似平平無奇,實際上裏麵包含的力量不可想象。


    要想成大事,得先學會內斂。


    當然,這個內斂並不包含全部。如果是碾壓之勢,便以滾滾威壓絕對碾壓。如果是旗鼓相當之勢,不打就雲淡風輕,一打就石破天驚。


    沈默然道:“對,是我殺的。從他推我下萬鬼窟那一刻起,他和我的師徒情分就已經沒有了。而你,是他培養起來,來對付我的。事實上,就算沒有張美那件事情,以你的軍方身份。最終,我們還是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頓了頓,他繼續道:“我自幼就是在孤兒院長大。孤兒院裏,並不是你想的那麽和平。為了爭寵,爭食物,一群小孩幾歲的年齡就得滿腹心計。我在七歲那年,被幾個小孩陷害我偷東西,最後被趕出了孤兒院。離開孤兒院的時候,是那年的冬天,那年我記得特別特別的冷。我隻穿了一件很薄的外套。我蜷縮在街頭的時候,看著人來人往,看著雪花飄落,我突然就想起了那篇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那小女孩還可以點燃火柴,死在幻想裏。而我隻能這麽孤零零的凍死。我死後,在這天地之間,不會有一絲痕跡,沒人會記得我。”


    沈默然一直在述說,可以想象,這些東西,向來他沈默然是不屑跟任何人說的。隻因今天是陳楚,在這樣特殊的環境與特殊的人,所以沈默然方才敞開了心扉。其他的人,也沒什麽資格來聽他沈默然說這些。


    “那種冷,是深入骨髓的。你永遠沒有試過,冷到感覺腳和身體不是自己的。如果再有一絲溫暖過來,便要將這皮肉綻破。我試著向過往的路人尋求幫助。我隻想要一碗熱飯,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隻想要活下去,隻想要不那麽的……冷。”沈默然緩緩述說。


    “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理我。從那時候起,我終於明白一個道理。這世界上,他人的生死,與我何幹。草木枯榮,都是它的道理,而我,要強大。倒不談什麽報複社會,我隻是想要那種孤獨,無助的感覺再不會有。任何人也不能讓我再去體驗那種感覺。”


    “後來,我碰到了師父無為大師。無為大師待我很好,傳授我洗髓經,令我強大自身。我曾經對我自己說過,這世間,我可以負天下人,但惟獨不會負我師父。我想過,將來縱使我冠絕天下,我也會像對待父親一樣來服侍師父。當然,我對我父親沒有感情。無為大師才是我真正的父親。那時候,我對任何人都沒有感情,那家孤兒院被我找去,我將那些小孩,院長,所有的人給殺了。那孤兒院也被我一把火燒了。”沈默然道:“陳楚,你可明白,被你唯一尊重信任的人重新推進那孤獨無助深淵的感覺?”


    陳楚知道他是指他被無為大師推下萬鬼窟的事情。


    陳楚道:“你若不是去殺了那孤兒院全部的人,師父又如何會起了滅你之心。”


    沈默然道:“是非對錯,總該有個論斷。有什麽是天生注定的?我沈默然也不是天生注定就是無情殘暴。若是無為肯將孤兒院的事情明說,並加以教導,我未必就不會聽他的。就算他告訴我,擔心我以後會如何,所以要這般待我,隻要他說出來,那萬鬼窟,不用他推,我自己會下去。”


    陳楚微微一歎,道:“但你是天魔星,你的格局已定。師父知道沒有辦法遏製你,你是他一手培養,於是便將你推下了萬鬼窟。”


    沈默然蒼涼一笑,道:“什麽狗屁天魔星,天煞皇者。這些命理格局,信則有,不信便是狗屁。隻是因為他懂一些易數,便因此定了我的命格,豈不是可笑。”


    “他推我入萬鬼窟,便別怪我不再認他做師父。我上來之後,不殺他,是了斷師徒情分。但後來,他千方百計培養你,又與我作對。那便是我的敵人,對於敵人,我沈默然從來沒有手軟的道理。”沈默然說道。


    曾經,有人對沈默然說過,他這一生要流三次淚。第一次是進萬鬼窟,第二次是無為大師死的時候。第三次,沈默然這時候想起來不禁好奇,將來還有何事能讓自己流淚呢?


    “我們將來,一定會是生死大敵。”陳楚開口。


    沈默然道:“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待首領的事情完了之後,每一次見麵也許就要分生死,不管什麽卑鄙行徑,我都可以做。”


    “我們是對手,是敵人。但是沈默然,若是將來你死了,或則我死在你手上了。我心裏依然會對你保留著一份敬重。”陳楚緩緩說道。


    沈默然看向陳楚,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就憑你這句話,你就值得做我的對手。我今天也答應你一件事情,不管將來你我之間誰勝誰敗。我敗後,一切不必多說。你若敗了,你的家人我會給你保護起來。你的子女,我會給她們最好的教育,這是我沈默然對你的承諾。”


    陳楚微微一笑,道:“多謝。不過你這些話也並不能讓我泄氣,或則有所鬆懈。為了家人,為了我身邊的人,這一場氣運盛宴,我不會允許自己輸掉。”


    沈默然道:“誰都不會允許自己輸,誰輸掉,就是死。”


    “我素來,胸無大誌!”陳楚忽然低沉下去,道:“我父母很早就不在了,八歲那年,我要努力活下去,還要帶大繈褓中的妹妹。那年被幾個混混逼住,你也不會想到那是什麽感覺,不是因為你對或則錯,就是因為你弱,所以要踐踏你,欺負你。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受一次就夠了。”


    “你若不是因為有一個妹妹在,調和了你的煞氣。天煞星未必就會比天魔星好,也許會更甚。”沈默然緩緩說道。


    陳楚淡淡一笑,道:“人生沒有如果和假如,所以我不會考慮你說的話。”


    隻是陳楚和沈默然永遠也想不到,這句話會成為真實的。因為有一個黑暗陳楚的存在,他就等於是真正的天煞星,一個比沈默然還要無情殘忍的男人。


    小傾是天煞,所以向來殺人無情。這一點,比沈默然殺人還沒有道理。卻因為她是一顆守護星,因此被陳楚約束住。


    這些大人物成長的背後,其實都有一段苦難史。沈出塵從小驚采絕豔,卻遭逢巨變。流紗從小便患重病,朝不保夕。


    這一場酒,喝的很奇怪,卻也很酣暢。一直到午夜三點,兩人方才返迴鬆濤山莊。迴去的時候,是陳楚開的車。因為沈默然已經醉了。


    看著沈默然醉的時候,陳楚並沒有任何多餘的心思。雖然他知道,隻要一伸手,這個大仇人就會死。可是他不會動手,這一點,沈默然清楚的知道,所以也才敢醉。


    陳楚若是殺他,首領會怪罪。這個怪罪,不是責備兩句的事兒。別看首領現在一團和氣,可首領就是首領。


    還有一點,要殺沈默然,絕不是現在。


    如果此刻存了偷襲殺他的心思,一瞬間之下,陳楚的格局就會小了太多。


    少了那層大氣。


    迴到鬆濤山莊後,陳楚便上床睡覺。沈默然也被下人扶迴去休息。


    第二天早上,陳楚與鈍天首領乘坐麗妃號離去。


    這一次,是返迴香港。


    迴到香港時是下午一點。


    陽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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