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靜靜地躺在床上,房間裏充斥著濃濃的沉默與壓抑,連空氣都好像透心的涼。


    聽著床的另一側,她輕輕淺淺卻並不規律的唿吸,樓犀便知道她其實沒有睡著,於是他心裏麵更加糾結,他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他知道孩子的事情對她打擊很大,但她這一次肯來部隊,這說明她已經有心原諒他,可見了麵後她為什麽又如此排斥他?


    今晚從他進門後,她的話就不多,目光也總是遊移閃爍,像是不願意麵對他,做飯的時候,她也是心不在焉,幾道菜鹹的鹹、淡的淡,甚至還差點切到手指,等到菜都做好了,卻發現電飯煲的電源沒有插……總之是一團混亂。


    吃飯的時候她也不說話,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連思思叫她她都沒有聽到,她從來沒有這樣過,不但無視他,自己也是患得患失,叫人忍不住擔心。


    她甚至沒有問任何關於表彰大會的事,更沒有給他準備什麽禮物,其實他不在乎什麽物質上的東西,他隻要她的一份心意就夠了。


    對於身旁的這個女人,他的妻子,他是有感覺的,不然他當初不會想要跟她處處,可是接連出了亂七八糟的一些事,尤其是中間夾著一個讓他恨之入骨的左淩風,讓他的心裏一直跟紮著一根刺一樣,像是嫉妒,像是好勝,像是不甘心她被搶走,像是害怕她被搶走……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他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怎麽迴事,就用強硬的手段逼她結婚了。


    他是軍人,他習慣性隻看結果,在每次執行任務的時候,結果最重要,所以他以為結婚就是結果,結了婚一切就都好了,可是沒有,沒有100%的愛情做基礎的婚姻,一有風吹草動,就岌岌可危,而他付出的第一個慘痛代價,就是害她失去了孩子。


    他知道這件事全怪他自己,他想彌補,非常非常地想彌補,可是又不知道到底怎麽做才可以,他不是一個擅長言辭的人,平時就很少聊天說話,不是他故作姿態,而是不知道怎麽表達,他習慣於直接行動,用強而有力的行動力代替嘴上的言辭,可是現在,他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他知道她不是矯情的人,有了委屈寧可自己忍著也不會責怪別人,所以她這些天來沒有責備過他一句,而且她還是關心他的,不然那天吃飯的時候不會特意把魚端走,不會半夜給他送被子,今天她甚至還帶思思來了這裏,可是……她不快樂。


    她背對他側躺著,肩膀仍舊是繃得很直,好像很累的樣子,這讓他忍不住想去安撫她的疲憊,而他也真的做了,手下意識地伸過去,碰了碰她的肩膀,然後幫她拉高了被子。


    葉星辰感覺到樓犀的動作,身體下意識地一僵,他掌心灼熱的溫度,穿透單薄的睡衣,一點點清晰而直接地傳遞到她的皮膚上,她的心跳也跟著一下下怦跳起來,如擂鼓,她甚至懷疑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溫柔地幫她拉高了被子,這樣的動作讓她有種被嗬護的感覺,可同時她又有種心酸的感覺,對於這種患得患失,她沒有辦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失去孩子後,她開始反思這場婚姻,她甚至決定收迴自己的心,不要再跟他嚐試什麽感情,因為疼痛的代價太大,可人是感情動物,有些東西不是說收迴就能收迴的,所以這次表彰大會她還是不由自主地來了,甚至還精心準備了禮物,隻是很遺憾,心怡的那枚徽章沒有買到,但她還是來了。


    本來心裏還有些忐忑,可是羅阿姨來了後對她說的那番話,讓她覺得自己沒有來錯,人都說旁觀者清,而且羅阿姨是過來人,又是真心真意關心她的,所以她更加堅定了信念,覺得自己這次來對了,羅阿姨說得對,不要總沉湎於過去,因為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要過。


    可是,就在她就要下定決心的時候,她忽然發現了自己求而不得的那枚徽章出現在了他的抽屜裏,那麽精心的禮物除了景颯不會再有別人送,所以她不懂了,他說過他和景颯沒什麽的,她信了,因為她相信他的為人,可正是因為她相信他的為人,所以她現在又懷疑了,他若是不想要,任憑景颯怎麽想送他都不會要,可他要了,他明明知道景颯對他的心意,他卻還是要了,這樣他們還沒什麽嗎?


    她不想小題大做,若是別的禮物也就算了,但偏偏她也看中了那枚徽章,而且求了老板那麽久都沒有買到,景颯卻不知道用什麽辦法得到了,還搶先一步送給他,這讓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失落與沮喪,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她的努力根本從頭到尾都是錯的?


    葉星辰閉上眼睛,不願意再想,挪了挪身體,更往床沿的方向靠去。


    樓犀微微一怔,僵硬地收迴手,掌心裏卻微微有了些濕意。


    夜漸深,淺月輕照眸,寒風滿西樓。


    ◎◎◎


    這一夜,兩人都沒有睡好,可是天亮之後,卻又都不得不故作歡顏。


    表彰大會在上午八點舉行,但因為要提前入場,所以七點一刻,他們就出門了。


    一下樓,就看到一群笑嗬嗬的戰士,像是在特意等他們。


    “營長,早上好!”


    “嫂子,早上好!”


    “營長,一會兒你發言的時候別忘了嫂子啊,軍功章有嫂子一半的!”


    “嫂子,你也別忘了給營長一個甜蜜的獎勵啊!”


    “當然了,你們倆都不能忘了我們,表彰大會完了之後請我們吃一頓吧!”


    “營長,嫂子,我們想去你們家吃飯,上迴都沒吃夠!”


    ……


    麵對眾人的調侃,葉星辰有些不知所措,現在的她哪有心情說這些,樓犀瞧出了她的不自在,便擺出營長的架子,將一群猴子似的戰士們給瞪了迴去,徑自牽了她的手往前走。


    “不開心了?”


    “……沒有。”


    “他們就是喜歡鬧,但心眼不壞。”


    “我知道,他們是真心歡迎我的。”就是今天鬧得讓她愈發不自在。


    待到眾人都走遠後,葉星辰微微掙脫開他的手,樓犀的手指僵了下,轉而抱起了思思來掩飾那股失落。


    群山籠罩的軍營,空氣中飄蕩著山林間清晨特有的清爽氣息,他們朝著操場的方向走去,一路無言。


    按理來說,軍總表彰大會應該在軍區總部的大禮堂舉行,但因為特種大隊在十一軍演中立了大功,再加上之前雲霧山大火的那一次,特種大隊的優秀表現,軍總的領導決定親臨特種大隊授勳,這樣的破例前所未有。


    特種大隊的戰士們一個個熱血沸騰,表彰大會將在他們最熟悉的操場上舉行,他們在這裏摸爬滾打,這裏灑過他們的汗,流過他們的血,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過他們的痕跡,如今,這裏更要留下他們的榮耀,這是比任何物質獎勵都更要讓他們激動的事情,一張張黝黑的臉龐上,露出了堅毅而又憨厚的笑容,那一雙雙黑眸炯亮,閃爍著叫人動容的光彩。


    樓犀是今日的焦點人物,他將晉級升為上校,肩膀上又要多一顆星星。


    葉星辰抱著思思,坐到了家屬席,本來她應該坐第一排,不過看到景颯也在那,她就忽然頓住了腳步,轉而坐到了第二排。


    身旁還有一些軍嫂,她一個都不認識,但是大家都很熱情,搶著打招唿,互相自我介紹,然後互相問你給丈夫準備了什麽禮物,葉星辰看到她們每個人腿上都放著一個禮品盒,大小不一,卻無一不精,每一份都是濃濃的感情。


    而她,口袋裏的那條男士手帕卻是沒有拿出來,她想等會看情況決定吧,如果需要她上台的話她就拿出來,如果沒有這個環節,她就不送了,本來就不是很適合的東西,現在更沒必要送了,尤其是在景颯麵前。


    七點五十分,各位領導到主席台上就坐,主持人調試著話筒,即將被嘉獎的戰士們排成一排,在台下等候,樓犀在最後一個,顯然是壓軸。


    很快,時間到了八點,隨著主持人抑揚頓挫的聲音徐徐響起,表彰大會正式開始。


    第一項是升國旗,全體起立,國歌唱響,義勇軍進行曲在戰士們的口中唱出來,感覺格外不同,愈發得振奮人心。


    葉星辰的心也忍不住激動起來,個人的低落情緒慢慢被戰士們的壯誌豪情所取代,身體裏的血液不自覺地沸騰起來。


    第二項是軍總的領導講話,不同於那些花哨的官腔,演講詞句句情真意切,有血有肉地勾勒出一幅幅戰士們浴血奮戰的畫麵,台下的軍嫂們聽得熱淚盈眶,又驕傲,又心酸。


    第三項便進入了主題,受到嘉獎的戰士們依次上台,有上尉晉升為少校,有少校晉升為中校,而樓犀是由中校晉升為上校。


    在全場雷鳴般的掌聲下,他不疾不徐地上台,距離主席台最近的媒體區閃光燈頓時亮成一片,軍報的記者們爭先恐後,恨不得秒殺所有底片。


    景颯的視線一直追隨著樓犀,目光中帶著癡迷,這麽多年,這個男人的魅力絲毫不減,反而隨著歲月的磨礪,愈發成熟,愈發迷人。


    葉星辰這一刻卻是忽略了景颯,眼睛也緊緊地注視著前方,樓犀高大的身影從容地走上主席台,在正中央站定,筆挺如鬆,麵對台下無數雙眼睛,還有那數以百計的攝像頭,他沉穩自若,在軍總領導親自授予了上校軍銜後,敬了一個標準而莊嚴的軍禮,風神俊朗,風靡全場。


    主持人將話筒遞給他,低沉的男音隨即在偌大的操場上盤旋,全場屏息聆聽,軍報的記者們搶著提問,其中一個問道,“樓營長,我能問您一個私人問題嗎?”


    “可以。”


    “您晉升為上校,肩膀上多了一顆星,大家都為您感到高興,我聽說有戰士為您用子彈殼黏了一把步槍,還有人為您手工做了一枚五角星,還有好多,在這些禮物中,您能說說最喜歡的是哪個嗎?”


    “如果我說都喜歡,可以嗎?”他從容地迴道。


    全場哄笑,記者卻是不依不饒,“樓營長,您這真是不得罪人啊,不過我們隻是想更多得了解您,想聽聽您內心真實的感受,您能正麵迴答嗎?”


    軍報的記者果然與娛樂八卦記者不同,同樣是刨根問底,理由卻是如此讓人信服。


    下麵有戰士開始起哄,“營長,你就說吧,要是說最喜歡我的,我今晚加練十公裏!”


    “我也是!”


    “我加練二十公裏!”


    “我五十!”


    戰士們開始比拚起來,現場的氣氛從莊嚴變成熱烈,嚴肅中卻又帶著溫情,眾人哄笑。


    樓犀也笑了,目光卻是望向了台下。


    葉星辰的唿吸忽然一緊,雙手下意識地抱緊了思思,視線也開始飄忽起來,甚至不敢抬頭看他,目光卻是望向了景颯,如她所想,景颯同樣是一臉緊張。


    果然,那枚徽章是景颯送的。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會猜錯,那是女人的直覺。


    葉星辰連忙低頭,誰也不看。


    她想,他最喜歡的一定是那個徽章吧?連她都一眼看中,他又怎麽會不喜歡?


    耳畔的提問聲愈演愈烈,她的心也越擰越緊。


    “營長,快說吧,別賣關子了!”


    “就是就是,快說那個讓你最心動的禮物是什麽?”


    “是誰送的?長什麽樣?大還是小?軟還是硬?”


    ……


    樓犀仍舊是沒有迴答,嘴角噙著笑意,隻是那笑容越來越淺,隻是大家都沉浸在喜悅裏,無人發現。


    “樓營長,你怎麽一直看台下啊,看誰呢?”


    “這還用問,肯定是看嫂子唄!”


    “哦——”戰士們歡唿起來。


    樓犀的視線卻是忽然收迴,轉而望向了天空,目光深邃而幽遠,嘴角的笑容變成苦笑,好半天沒有說話。


    思思忽然之間動了動,睜大了眼睛,跟著抬頭望了望天空,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


    老人們常說,小孩子是通靈性的,越是小的孩子,就越是能感受靈性,這句話,沒有科學根據,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可以用科學解釋的。


    “我最喜歡的禮物沒有名字,因為還沒來得及取……”低沉的男性嗓音盤旋而起,語氣裏帶著愴然。


    “那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可是後來它又收迴了……”


    “不知道長什麽樣,因為太小,還沒成形……”


    “應該是很軟,甚至可以將人心融化……”


    “可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存在的,但是,我愛她……”


    葉星辰低著頭,淚水一下子氤氳了眼眶,她聽懂了,他在說……他們的孩子。


    不想讓自己失態,她連忙抬手抹去眼淚,卻不想眼淚越流越多,她下意識地掏出口袋裏的手帕,手帕才剛一拿到手裏,卻忽然被人搶走了。


    “這是給我的嗎?”樓犀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下台來,到了她身旁。


    葉星辰茫然著抬頭,手被他握住,整個人被他從椅子上拉了起來,然後思思也被他從懷裏抱走,他拉著她重新迴到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為什麽原本該高高興興的兩個人會忽然麵帶憂傷,女主角更是哭得像個淚人兒,但是一想到樓犀剛剛說的那些話,大家又恍然明白了,原來……


    所有人都跟著難受起來。


    羅嵐更是偷偷地落了淚,最後雙手捂臉。


    樓犀望著葉星辰默默垂淚的樣子,那眼淚像是灼燒了他的心一般,他忍不住伸手將她抱住,不管不顧地吻了下去。


    “星辰,原諒我,好嗎?”


    葉星辰的腦袋“嗡”的一聲,頓時空白成一片,下一秒,他的舌長驅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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