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馬車中的玉連城伸了個懶腰,忽似心有所感,掀開窗簾,向遠方望去。


    隻見南方的丘陵間,突兀出現了數座奇形怪狀的山峰,這些山峰頂部微微拱起,看上去就像是屋簷上的黑瓦,隱約能看到山峰上有不知多少寺廟建築,更有鍾聲悠悠傳來。


    “玉先生,我們到了。”


    天貓女歡快的喊了一聲。


    玉連城放下天書‘沙字卷’,微笑的點了點頭。


    ——瓦山,到了。


    傳聞中的爛柯寺,就在瓦山之中。


    爛柯寺的曆史極為悠久,根據典籍記載,就在西陵神殿建成不久,當時人煙罕至的清幽瓦山深處便有樹木倒下,有亭台樓榭新起,有塔殿漸作。


    在修行界的傳聞中,爛柯寺是不可知之地懸空寺留在世間的山門,就如同西陵神殿與知守觀的關係,故而極得尊重,無人敢輕易觸犯山門森嚴。


    盂蘭節是佛教最重要的節日,而數十年來最蔚為風行的雄辯,也正發端於爛柯寺。


    此時還未到盂蘭節的正祭日,瓦山之前就已變得非常熱鬧,青石街兩側的民宅二樓,掛著各式各樣的旗子與幡,那些旗幡的顏色很是素淨,大多是黑白二色,卻不知是因為瓦山周邊最流行的弈棋,還是指向盂蘭節的真實原因是超度冥界亡魂。


    對於生活在現世的人們來說,幾乎都已記不清楚這習俗的起源是什麽了。


    盂蘭節隻是一個簡單純粹的盛大節日,他們所需要的就是享受節日氣氛。


    馬車緩緩駛入小鎮之中。


    卻並未繼續前行至小鎮深處的瓦山爛柯寺。


    玉連城等人選了一間客棧住下,準備今晚好好感受了這盂蘭節的氣氛,再去爛柯寺。


    夜色漸深,玉連城站在一間客房外,等天貓女和莫山山一起去小鎮的夜市逛逛


    玉連城拿著沙字卷,以他的耳力可清楚的聽見房間中窸窸窣窣換衣聲,以及兩女的交談和嬌笑聲。


    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兩句話來。


    ——一個男人若是能活六十年,至少有十年光陰是白白浪費了的。這十年中,起碼有五年是在等女人換衣服。還有五年,是在等女人脫衣服。


    隨著這句話並非絕對正確,畢竟並不是每個男人會有一個願意讓他等的女人,但也的確有一定道理。


    至少玉連城在這方麵的確是平白浪費了許多時間。


    無論是多麽英姿颯爽的女子,在出行時,總是會在意自己的儀容穿著,所以不免精心打扮。


    念及此處,玉連城又想到了風四娘,那個像風一般灑脫自在的女人,但每次在穿衣打扮上的考量,卻遠比尋常女子更多。因為她想要自己一出場,就出盡所有風頭,就將所有目光都吸引過來。對她來說,別人的目光,是一種讚美和享受。


    所以有時和風四娘一起逛街,簡直是一種折磨。


    幸好,天貓女和莫山山不是這樣的女子。


    所以,玉連城很快就看到了身穿藕色紗衫的天貓女,越發顯得嬌小可愛。臉蛋圓潤,雙頰生暈,眼眸如波,此時稍顯含羞帶怯的看著玉連城,微微旋轉一圈,裙擺飛揚,貝齒輕咬,嬌聲問道:“玉先生,怎、怎麽樣喵?”


    玉連城微微一怔,不加掩飾的稱讚道:“可愛,好看。”


    “嘻嘻。”天貓女吐了吐舌頭,臉頰微紅。


    見玉連城又要伸手往她頭上摸來,天貓女連忙捂著腦袋:“不要喵,不要總是揉我的頭,很難整理的啦。”


    玉連城向走廊另一側一指,驚訝道:“咦,那不是柳白嗎?”


    “劍聖柳白?”天貓女微微一訝,轉過頭去,卻根本空無一人。


    而這時候玉連城的手已放在了天貓女的腦袋上,使勁揉了揉,然後又掐了一把甚是光滑水嫩的臉蛋,哈哈笑道:“什麽不能揉的,欺負你這樣的小孩子,可是大人的權利啊。”


    “我才不小了,我都十三歲了。明年都可以嫁人,我師姐十六歲孩子都有兩個了。”


    天貓女撅了噘嘴,氣得跺腳,錘了玉連城胸口兩下,又忙的掏出小銅鏡,開始整理自己的秀發。


    “分明還是個小孩,怎麽就開始考慮生小孩了。”


    玉連城捂著額頭,頗為無語。


    經過天貓女提醒,倒是想起大河國十四歲就可以出嫁,南晉也差不多。就算婚齡較高的大唐,出嫁年齡也僅是十六歲而已。


    不過倒也並不吃驚,在他經曆的世界中,除了“誅仙”這個一活就是幾百歲的修仙世界外,其餘世界結婚的年齡都與之差不了多少。


    “哼,我才不是小孩,才不是小孩。”天貓女整理好頭發,碎碎念著,幽怨的看了玉連城一眼。


    而這時候莫山山也終於走了出來,依舊一身白衣勝雪,隻是較之於平時,多出了一些小飾品。燈光一映,更是燦然生輝。


    一頭青絲散開,隨意的一挽一束,予人清水出芙蓉的感覺。肌膚更勝白雪,容色絕麗,此時傲然而立,不可逼視。


    “呀,山主你好漂亮呀。”天貓女抱著莫山山的纖細腰肢,雙眼放光。


    玉連城上下打量了一番,和平時打扮不就換了個發型嗎?這女人怎麽就在房間中搗鼓了這麽久,原本想調笑兩句,不過看到莫山山眼中的期待之意,卻還是稱讚了一句:“嗯,當真傾國傾城,都快趕上我了。”


    “我們、我們快走吧。”莫山山自動忽略了後麵那句,白皙的臉頰上,微微染上一層酡紅,輕輕一扯裙擺。


    “好。”


    於是,三人就闖入了這片燈火輝煌的世界。


    昊天的世界中沒有月亮,星光似乎也格外黯淡。


    但此時的小鎮卻是燈火如銀花,將整條長街照亮。


    在小鎮上有許多遊客,來自四麵八方,或是潛心向佛,或是來感受節日氣氛,臉上都帶著相同的幸福笑容。即使已經入夜,整條長街依舊人來人往,熱鬧喧囂,沸騰的如同河流。


    小鎮中有各種表演,踩高蹺、耍獅舞龍。還有各種美食小吃,葷素不忌。對於普通遊客乃至於小居民而言,這盂蘭節更像是一種盛大的集會,用以遊玩,而非某種神聖的宗教節日。


    天貓女嘴裏咬著冰糖葫蘆,蹲在圍有數百尾紅魚的石池旁,拿著一個纏著細網兜的小木棍撈魚。


    網兜易破,五文錢一個,已不知有多少人折戟沉沙,讓老板臉都笑歪了。


    天貓女畢竟是修行者,而且還練習了手持劍,對勁力的掌控絕非普通人能夠比擬,撈魚這種事當然難不倒她,隻用了一張網,就撈了十七八條。


    莫山山扯了扯天貓女衣袖,示意天貓女向攤主看了看。那攤主已是滿臉黑線,眼神中帶著幾分哀求之意。仿佛是說,小姑娘,換個地方禍害吧,這再撈下去,真就沒魚了。


    天貓女吐了吐舌頭,將撈著的魚都給了一旁圍觀的小孩子們,讓這些小孩高興不已,又蹦又跳,還有好幾個孩子用糖果作為迴禮。


    天貓女很高興,再加上這些小孩子,個個都喊“姐姐你好厲害”,讓她有些飄飄然,拍了拍並不如何起伏的小胸脯,表示這裏的把戲根本沒有一個你能夠難到她。


    於是天貓女很快就帶著一群小孩,在長街上掃蕩起來。


    套娃、砸金蛋、夾小人……一個個小遊戲下去,可謂無往不利,身後跟著一群孩子,儼然成了孩子王一般存在,走起路來都是昂著腦袋,不可一世,然後摔了個屁股蹲才肯老實。


    “這小丫頭,還說不是孩子。”


    玉連城看著滿麵興奮的天貓女,搖頭笑了笑,轉頭對莫山山笑道:“去小吃攤如何?”


    “嗯,好。”


    莫山山點了點頭。


    值得一提的是,莫山山帶了個木質麵具。


    街上人很多,而她容貌極美,雖然這是在爛柯寺的地盤,不至於發生強搶民女這種戲碼,但一雙雙目光注視過來,卻依舊讓她麵頰發燙,身軀僵硬,有種不自在的感覺。


    玉連城察覺出莫山山的異樣,便順手買了個麵具給她帶上,情況就要好得多了。


    實際上,玉連城的容貌比起莫山山還要更勝一籌,一路不知吸引了多少小姑娘大媳婦的目光,不過他並不在意。


    夜裏的小鎮也極為熱鬧,人潮湧流,為防止走散,玉連城順手牽起了莫山山的纖手。莫山山身體一僵,臉頰發燙,輕輕掙脫了兩下,卻始終沒能掙脫開,便也無可奈何了。


    小吃攤很是熱鬧,有賣千層兒、煎白腸的,有賣澄沙糕,棉花糖的,有烤紅薯、有煮茶葉蛋的……品種多的數不勝數,色香味誘人。


    玉連城一路走,一路吃。


    而莫山山則頗為矜持,遇到極感興趣的才會淺淺品嚐一口。


    就在這時,一簇煙花升空,曼妙地暫放出萬千華美,在短暫璀璨絢爛,消弭不見。


    而後,一簇簇煙花相繼升空,綻放,然後歸於虛無。


    “大都好物不堅固,彩雲易散琉璃脆。”莫山山看著轉瞬即逝的煙花,無不感歎的說了一聲。


    玉連城笑道:“傻丫頭,煙花要是長久,那就叫走水了,起火了。”


    莫山山頓覺原本一絲莫名感傷和浪漫被衝散,忽的神情一肅,目光向長街另一頭瞧去,凝重道:“有人在跟蹤我們,那兩人……很強。”


    “是魔宗行走唐,和道門行走葉蘇。”


    玉連城仰望夜空,語氣淡然,甚至沒有轉過頭去看上一眼。


    沒有圓月高懸的蒼穹,總顯得那麽孤寂,這會個不完美的世界。


    至少他是這樣想的。


    “什麽,竟然是他們?他們怎麽會來!?他們想要做什麽?”


    莫山山頓時一驚,娥眉微顰。


    四大不可知之地屬於世外之人,尋常不會出世,但每一個不可知之地都會有各年輕一輩最出色的人物行走天下,處理事務,被稱為“行走”。目前書院沒有行走,另外三大行走分別是知守觀行走葉蘇、魔宗行走唐、懸空寺行走七念……


    這三大行走算是天下最出色的三個年輕人,他們將來都有可能躍五境之上。


    “無所謂,我會出手。”


    玉連城負手卓立,不平不淡的迴了一句。


    看完了煙花,兩人繼續閑逛。


    不過由於莫山山察覺到有兩人跟蹤他們,而且是兩個天下行走,故而顯得有些警惕,沒有先前那麽放鬆愉快。


    玉連城輕歎一聲,將莫山山送到天貓女身邊,道:“你們兩人先逛,我去去就迴。”


    “……小心。”


    “該小心的是他們。”


    ……


    玉連城身形展開,片刻來到了小鎮的一人煙偏僻之處。


    在這裏早已有兩人沉默而立,左邊一人是一名道士,眉眼寧靜,容貌清瘦,身著一件月白色無領的單薄青衫,背著把無鞘的單薄木劍。烏黑的頭發梳成了的道髻,中間插著一根很尋常的烏木叉。衣衫飄飄,整個人帶著孤高的意味,仿佛一朵雲,隨時可遠離塵世的青雲。


    右麵一人身材高大而粗壯,仿佛鐵塔一般,相貌粗獷,眉眼平靜。他身著獸皮,帶著一股蠻荒野性的意味,一雙手如蒲扇般大小,衣服下是鼓脹紮實的肌肉,仿佛隨時可以爆發出令天下沸騰的可怕力量。赤裸的雙腿又不知哪裏撿來的鞋子,似乎一腳能夠將天踏破。


    道門行走葉蘇。


    魔宗行走唐。


    這兩個本勢不兩立的人,竟然同時走在一起。


    兩人見玉連城到來,立時將各自氣機釋放而去,相交相融,不分彼此,竟有一種共抗大敵的意味。


    玉連城目光掃向魔宗行走唐的魁梧身軀,神情帶著一絲興奮之意,厲喝道:“好個魔宗餘孽,竟然在光天化日出現在瓦山之下,真是膽大包天,真以為天下正道無人嗎?”


    目光又看向驕傲孤高的葉蘇:“葉師侄,你我兩人聯手,今日擒下這魔宗餘孽,為昊天除一禍患。”


    每次都被人喊魔宗餘孽,終於有機會喊別人魔宗餘孽了。


    不知為何,玉連城總是有幾分興奮之意啊。


    葉蘇、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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