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恰逢盛夏,清晨的嫩草上掛著露珠,每一滴都顯得極為眼熟。


    尤其是正對著塗笙的那一滴!


    露珠反射著陽光,裏麵似乎映射著一個人影,這人影極為模糊,看不清具體長什麽樣,但能肯定的是,那個人影是站著的。


    自己當初……不就是站在路邊打的響指麽?


    不!不可能!這一定是巧合!


    塗笙眉頭一皺,又往嫩草前湊了幾分,並一直注視著那幾滴露珠上的倒影,心率驟然加快!


    這……這不對!這裏麵一定有問題!


    此時的塗笙已經移到露珠的對麵,擋住了光源的折射,照理說露珠上應該不會再有倒影才對,可為什麽露珠連一點變化都沒有?


    難道……


    塗笙腦海中的那個想法漸漸萌發,他伸出一隻手,想要撥弄那片嫩草。


    就在他指尖剛要觸及嫩草的時候,兜裏的電話便傳來一陣顫動。


    他隻好收迴手,習慣性地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提示,遲疑了會兒,還是選擇了接通。


    “喂?”


    “喂?老公,媽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啊?她現在怎麽樣?沒事吧?”


    “已經打急救電話了,你現在在哪兒?趕緊過去啊!”


    “好,我知道了,馬上就過去。”


    塗笙將電話掛斷,卻沒有起身,而是盯著眼前的嫩草,想要先驗證自己的想法。


    當他剛將手機揣迴兜裏的同時,刺耳的鳴笛聲便在小區門口響起,他用餘光看著救護車從身邊駛過,手已經伸到了嫩草下方。


    隻要一抬手,他就能撥動那片嫩草。


    “爸?”


    跟著救護車一起進來的還有一輛摩托車,車上是自己的一對兒女,塗道塗茗。


    他看著趴在地上的塗笙,急忙道:“奶奶不是摔倒了麽?你怎麽還在這兒?”


    沒等塗笙迴答,坐在塗道後座的塗茗就翻身下車,伸手去拉塗笙:“爸,是不是有人推你?告訴我,我找他去!”


    “沒事。”


    塗笙下意識被塗茗攙扶起來,可雙眼卻還盯著那片嫩草。


    “爸,你先上來,我們去看奶奶!”


    “你們先去,我還有些事。”


    塗笙說著就再次俯下身,距離那片嫩草隻有一線之隔……


    “老公!”


    林璐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她踩著拖鞋一路狂奔過來,急忙將車鑰匙交到了塗笙手裏,同時還大口喘著粗氣:“快!我們趕緊開車去醫院!”


    “……馬上。”


    塗笙接過鑰匙,轉頭卻又看向那片嫩草。


    現在的他眼中隻有那片嫩草,以及一個逐漸明朗的答案,周圍的一切……好像都成了浮雲。


    “老公,你還等什麽啊!”


    “是啊老爸,你是不是摔到腦袋了?”塗茗在一旁問道。


    “瞎說什麽!”


    塗道抬手敲了下塗茗腦袋上的頭盔:“爸,正好要去醫院,不如我們去看看吧!”


    塗笙耳畔充斥著關心和問候,可他卻還是重新蹲下身。


    這次還沒等他伸出手,警笛聲就重新響起,救護車停在了眾人身後,車後門急忙打開,裏麵傳來塗父的聲音。


    “臭小子,你們在這兒做什麽呢!”


    塗父從車上跳下來,聲音裏帶著些許哭腔,下車就拉過塗笙的臂膀:“你媽快不行了,趕緊上車!她要見你!”


    “等我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塗笙和塗父較著力,最終還是伸手撥動了那片嫩草!


    他看著嫩草上的水滴緩緩滑落,感覺周圍的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一切聲音似乎都消散了。


    可……水滴終究還是落在了地上,並沒有塗笙想象中的意外發生,隻有不斷催促的聲音,以及落在後腦勺的一個巴掌!


    “臭小子!你特麽傻了是不是!”


    塗父的聲音在耳畔迴響:“趕緊給老子上車!別逼我在孩子麵前打你!”


    塗笙隻好緩緩起身,轉身麵對著自己的一大家子,也正好看見了躺在車上,腦袋不斷淌血的塗母。


    這一瞬,他沉默了。


    不過這種沉默隻是持續了片刻,片刻之後,他的嘴角便隱約揚起了一絲弧度,目光似乎也不在救護車上,而是放在了近在眼前的某處。


    好像是在和某人對視。


    ……


    “為什麽會這樣?”鹿鈴眉頭緊鎖,不由問道。


    “嗯?”


    那個聲音發出一聲輕哼:“你是在問我麽?簡單啊!其實……這是我之前布下的一個陷阱呀!


    是不是很精致?很巧妙?”


    那家夥就像是在小學裏炫耀自己新玩具的小朋友,急忙朝鹿鈴說道:“那家夥向來多疑,那個夢境在他腦海裏存在了這麽久,他不懷疑是不可能的!


    要是我開始剝奪他的生機,他就會開始向往那股力量,這點我是早就猜到了的,所以……我就在這個草地上,布置了一個看起來不是那麽顯眼,其實很明顯的破綻!


    他隻要有心,遲早就會發現。


    隻要他一發現,就會忍不住對現在的真實產生懷疑,到時候,我隻要讓他這好不容易誕生的懷疑抹殺!


    這樣……他就會徹底相信這裏的真實!


    不過這還不夠,看見躺在車上的塗母了麽?我不會讓她死,相反,我會讓她活起來!


    讓這家夥體會一下失而複得的興奮,這樣雙重情緒的疊加下,他再次升起那種懷疑的時候,就會將失而複得的情緒和懷疑聯係起來。


    兩種情緒的疊加,隻會讓他覺得自己的夢……其實是個笑話!”


    那聲音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甚至是用笑聲帶出來的詞句。


    看樣子,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設計。


    “嗯,聽起來不錯,不過……”鹿鈴突然露出一絲微笑,這可是她進來以後,第一次露出這種真心的笑。


    “不過什麽?”


    “你是不是太自作聰明了些?”


    “嗯?你什麽意思?”


    沒等鹿鈴開口迴答,那站在眾人麵前的塗笙突然開口了:“她的意思沒你那麽複雜,隻是單純地說你蠢而已。”


    “你!你怎麽會……”那個聲音突然開始焦急起來。


    “怎麽會看穿你的把戲麽?”


    塗笙反問一句,臉上的皺紋逐漸開始消散,身體的機能也開始恢複,可眼前的世界卻沒有消散。


    林璐甚至還皺起了眉,上前來握住了塗笙的手:“老公,你到底怎麽了?你可別嚇我!”


    “我沒事。”


    麵對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的林璐,塗笙怎麽也狠不下心來。


    更何況他也知道眼前的這群人並不是虛構出來的,而是貨真價實的人類,那些傾注進去的感情也都是真實的。


    他看向眼前的救護車,抬手便打了個響指。


    瞬間,救護車上的塗母傷勢複原,甚至連臉上的皺紋都全都被抹平了,要不是怕把他們嚇著,塗笙還真想直接讓她重返十八歲。


    “我……這是怎麽了?”塗母恢複以後,就詫異地看著自己。


    周圍瞬間陷入沉默,隨後便是一陣狂歡。


    他們圍著塗母不斷打量著,隻有林璐死死抓著塗笙的手,隱約猜到了些什麽。


    “老公……”


    這麽多年,塗笙不止一次告訴過她那個夢的內容,當這一幕出現在她的眼前時,一些猜測也就不用再證明了。


    現在的她,隻怕自己會失去塗笙。


    “放心,我會迴來的。”


    塗笙拍了拍林璐的手背,重返年輕的臉上又洋溢出二十年前的微笑:“相信我,好麽?”


    “……嗯!”林璐沉默了一會兒,不過之後還是點了點頭。


    她最終鬆開了塗笙的手,時間就此停滯。


    塗笙也看向不遠處的一個人影,快步朝她走去,並將她擁入懷裏:“對不起,我……差點把你給忘了。”


    “自信點,你可以把‘差點’去掉的。”鹿鈴翻了個白眼吐槽了句,順便把塗笙的手給扒拉了下去。


    “喂,咱們這好不容易見麵,你不至於這麽破壞氣氛吧?”塗笙苦笑著無奈道。


    “你還好意思說!”


    鹿鈴說著別過頭,氣哄哄地看著塗笙,並抬手指著林璐:“這個冒牌貨跟我很像麽?你就跟她一見鍾情?還把她和我混淆了二十年!二十年啊!”


    “嗯……好像也不是很像。”


    塗笙說著還掰著指頭數了起來:“就隻有長相、性格、聲音、身材、脾氣一模一樣而已,連名字不一樣我都能認錯,我真是太離譜了!”


    “你!”


    “鹿鹿……”


    塗笙見鹿鈴要發火,急忙把後半句給補完:“這就證明,不論在什麽時候,不論是哪個我,不論是不是鹿鈴。


    隻要那個人是你,我都會義無反顧地愛上她,如果這也是我的錯誤,那我隻有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反省自責,但不後悔。”


    鹿鈴瞬間沉默了,倒不是因為塗笙的巧舌如簧,而是因為那五千多個自己的記憶為證,以及眼前的情況。


    現在可不是糾結這件事的時候。


    還沒等她開口,那個聲音就再次響起。


    “喂!我來是看你們喂我狗糧的麽!”


    “你要嫌棄可以不吃啊!”


    塗笙見對方搭話,急忙轉移話題,甚至還在心裏感謝了一下對方。


    這哥們兒能處!他有事兒是真上啊!


    為了感謝他,塗笙還親切問道:“要不你找兩坨新鮮的來?”


    “……真當我是狗了是吧!”


    對方聽出了塗笙的嘲諷,不由惱怒道:“塗笙,就算你看破了這一切又怎麽樣?


    原初位麵已經穩固,過不了多久,‘源’就會徹底轉移到這裏來,你們沒辦法打破這個位麵,到時候……你們隻能困在這裏而已!


    你們就盡情的嘴硬,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撐到什麽時候!”


    “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先辦我的事,你別打擾我!”


    “好啊!賭一把!誰先開口和對方說話,誰就是烏龜王八蛋!”


    “賭了!真是的,好好的狗不當,非要當個蛋,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麵對塗笙的吐槽,那家夥竟然真憋著沒有開口。


    塗笙也沒有去管他,而是轉頭看向鹿鈴,牽過她的手:“要不要去看看他們?”


    “他們?”


    “我的家人啊。”


    塗笙理所當然的說道:“我在以前那個位麵也不過才二十來年,現在在這裏也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們也早就成了我的一家人。


    你這個當媳婦兒的,不去看看他們麽?”


    “誰是你媳婦兒了!”


    鹿鈴聽到這個就來氣,直接甩開塗笙的手,掃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林璐:“那個才是你媳婦兒,你找她去!”


    塗笙苦笑一聲。


    他知道鹿鈴生氣是必然的,之前能容納小茗,她已經算是夠大度的了,可現在麵前那個林璐可是和她一模一樣的存在,這讓她出去怎麽麵對?


    把她當成雙胞胎姐妹麽?別開玩笑了好吧!


    他硬著頭皮拉過鹿鈴的手,走到麵前和她對視著:“你要實在不想出去就算了,可你要相信我,我有辦法完善處理這件事的。”


    這點自信,塗笙還是有的。


    在這裏二十多年,他不止思考過一次如果‘夢’是真實的該怎麽辦?如果‘夢’裏的鹿鈴和現實中的林璐不是一個人該怎麽辦?該用什麽樣的方法,才能把這件事給辦妥!


    二十多年的時間,夠他把這幾個問題想透徹的了。


    “既然你有辦法,那還讓我出去看什麽?”鹿鈴反問道。


    “打個演戲唄,你早晚都要去見我另一個位麵的父母,這可是個好機會啊!他們跟我父母的性子一樣,你不趁機彩排一下?”


    “哼!才不用!”鹿鈴轉過頭,還是不想出去。


    “那我先出去一下,待會兒就迴來哈。”


    塗笙說著還對她做了個比心的手勢,隨後就邁步迴到了剛才的位置,打了個響指恢複時間流動。


    旁邊站著的鹿鈴不由翻了個白眼,心裏卻默默嘟囔著……這人老了,怎麽還變油膩了?


    時間流動恢複後,塗笙便抬手握住了林璐的手。


    在林璐看來,她剛一鬆手,塗笙就抓住了她的手,這一刻她急忙看向塗笙:“老公,你……不走了?”


    “不,我是迴來了。”


    塗笙略顯心疼的看著林璐,牽過她的手,讓她站在自己身旁,看向眼前正在驚奇的眾人:“咳咳,各位,我想有必要開個家庭會議了。”


    話音剛落,眾人便轉頭看向他。


    兩個小的剛想迎上來問問他到底是怎麽迴事,塗笙就又是一個響指,帶著他們迴了家裏客廳。


    每個人都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詫異的看著塗笙。


    “小笙,這到底……”


    “噓,爸,你讓我先說好麽?”


    塗笙打斷了塗父的話,開始從頭講述自己的……那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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