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怨


    丁凡一個人漂泊在京都,在一家時尚類雜誌社當編輯。


    他是單身,一個人住在市郊的一個小區裏。每天他下班迴家,都覺得空蕩蕩的房間裏少了一點生氣。一次,他跟同事到鄉下去玩,從農民家買了兩隻小雞雛。


    迴到家,他把小雞雛放在陽台上,它們立即“嘰嘰嘰嘰嘰”地叫起來,生活裏便就多了幾分喧鬧。


    丁凡一直給小雞雛吃小米,偶爾喂點水。其中一個小雞雛越來越瘦弱,一周後竟然死了。丁凡是個很善良的人,他看著那隻小雞軟軟地躺在冰涼的地板上,抽搐著閉上了眼,難過了半天。後來他想,小雞雛總吃米營養不全麵,應該領它到草坪上吃幾條蟲子。


    到了周末,他就領著那隻小雞雛出門吃蟲子。人家領的寵物是狗,隻有他的寵物是小雞雛。它緊緊跟在丁凡身後,丁凡走到哪裏它跟到哪裏。因為它太柔弱了,一隻莽撞的腳板就可


    以要它的命,所以它萬分膽怯。


    那天,小雞雛吃了很多小青蟲之類的昆蟲。對於這些昆蟲,小雞雛表現出了它的強大,它用尖尖的嘴把蟲子一隻隻啄起來,迅速地吃掉,那動作靈敏、準確、有力……


    隻幾個月的工夫,小雞雛就長大了。


    這一天,丁凡下班坐公共汽車迴家。他下車的地方離小區大門還有半站路,步行。


    這時候已經是黃昏。水泥路平展展,酡紅的夕陽光稠稠地鋪在上麵。除了丁凡,四周沒有一個人。路的兩旁是齊腰深的荒草。小區裏的草坪當然不一樣,有人澆水,修剪,噴藥,看上去,像綠茸茸的地毯一樣。


    突然,丁凡停下了腳步,他看見一條蟲子離開了路旁的荒草叢,慢吞吞地在光潔的路麵上朝前爬。


    丁凡第一次見到這種長相的蟲子——它通體草綠色,如果潛伏在草叢中任何人都發現不了。它像小指一樣大,圓滾滾,全身沒有骨頭。它有無數的草綠色的腳,更像身子下麵長著密麻麻的毛發。那些毛發一起舞動著,它就平穩地朝前移動了。


    丁凡看著它的樣子,全身不舒服。他馬上想,應該把它捉迴去,給小雞飽餐一頓。


    於是,他掏出身份證,放在蟲子前麵,然後用隨身帶的圓珠筆杆把它撥拉到身份證上,端起來迅速朝家走。


    那蟲子在身份證上靜靜地伏著,一動不動。它的臉太小了,丁凡怎麽都看不清楚哪裏是它的額頭、眼睛、鼻子、嘴,更看不清楚它的表情。但是,丁凡明顯能感到它正在冷冷地盯著自己。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那條蟲子突然爬到身份證的邊緣,猛地把身子抻得直挺挺,大半截身子懸空。


    接著,它那抻得直挺挺的身子猛地轉了方向,盯著丁凡,而且它在轉動中,碰到了丁凡的手,軟軟的,胖胖的,涼涼的,肉肉的,毛毛的,丁凡一哆嗦,一下把手上的身份證和蟲子都甩掉了。


    那蟲子掉到地上之後,開始朝草坪裏爬。丁凡蹲下身,又把它捉起來,然後,快步走進家門。


    迴了家,他把那蟲子放在陽台的地板上,逗引小雞吃它。


    小雞走過來,圍著它轉了幾圈,似乎不太敢下口。終於,它用尖尖的嘴試探著啄那條蟲子,那條蟲子立即緊緊地卷成一團。小雞的膽子大起來,它把那蟲子叼起來,甩下,再叼起來,再甩下……這樣重複很多次之後,它竟然沒啄破那條蟲子的皮。


    丁凡覺得那條蟲子盡管蜷縮著身子,但是,它那深藏在無數條腿中的眼睛一直冷冷地盯著丁凡。


    最後,小雞放棄了它,“咯咯咯”地叫著,跑開了。它跑到陽台一角,迴過頭來眨著眼睛看。丁凡怎麽叫它,它都不過來了,似乎很驚恐。


    丁凡很沮喪,接下來,他想把這條蟲子扔到外麵的草坪裏。又一想,讓這樣一個討厭的東西活在世上太多餘了,於是心中生出一種暴力*。


    他跑進廚房,拿出一把鋒利的刀子,來到那條蟲子跟前蹲下,咬咬牙,攔腰切下去。


    可是,他竟然沒有切斷它。


    那條蟲子好像感到了疼,它保持著一個圓圈的形狀,卻猛地翻卷了360度。它不會叫。在蟲子的翻卷中,丁凡看見了它的肚子。其實,他沒看見它的肚子,因為它的身下是密麻麻的像毛發一樣的腿,那些腿深不可測,一起舞動著。


    丁凡的心一冷喜歡鬼故事請加我的賬號六三一七二哦。


    盡管它的身子看起來很嬌嫩,可是他切它的時候,卻覺得很堅韌,像極具韌性的膠皮。


    他實在不想再跟它打交道了,決定把它扔到馬桶裏衝掉。於是,他把卷成一團的蟲子撥拉到身份證上,來到廁所,甩進馬桶。


    那條蟲子落到了水中,立即彈直了身子,漂在水麵上,密麻麻的腿在水麵劃動,它的頭一直朝著丁凡的方向。丁凡又一次覺得它在盯著自己。


    他不願意再看它,一按水開關,強大的水流“嘩嘩嘩”地衝下去,那條蟲子轉眼就無影無蹤了。


    那管道裏無比黑暗,固若金湯,千迴百轉,萬劫不複……那條蟲子在被衝下去的那一瞬間,丁凡感覺它的眼睛(一隻或者幾隻)還在冷森森地看著自己,就像一個死囚犯在被砍頭的那一刻看劊子手的眼神。


    另一個男人


    那條蟲子就這樣消失了。


    不久後,有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丁凡的生活中,大家都叫他小賈,是個自由攝影師。


    丁凡在雜誌社負責經典家居欄目,文章需要配發高品質的圖片,因此他采訪的時候,總要帶上攝影師。就這樣,通過一個畫家朋友,他跟小賈認識了。那個畫家朋友是女性,是個很浪漫的人。


    據她說,這個小賈是個攝影奇才。


    沉默寡言的小賈始終沒答應為丁凡拍片子的事,他隻說有機會的話可以跟他去看看,他強調,如果沒有感覺他決不會拍。


    小賈今年30多歲了,沒結婚。他長得很瘦小,臉色蒼白,胡子稀稀拉拉,經常不剃。


    那個畫家朋友說,小賈對那種豪華的房舍和家具肯定不感興趣,他喜歡的大都是一些自然的靜物,比如一棵樹的局部,高高的草,枯枝敗葉,收割之後的莊稼地……等等。可是,丁凡一直沒見過他任何作品。所謂高人不露相吧。


    小賈的性格果然很孤僻,極少說話,常常一個人凝視著一個地方發呆,好像總有什麽心事。一次,丁凡來到他身旁,順著他紋絲不動的目光看過去,隻是一麵白色的牆,連一粒灰塵都沒有。


    也許搞藝術的人都這樣。


    一天,丁凡和那個畫家朋友一起吃飯,也約了小賈。吃飯之前,丁凡講起了那條綠蟲子。


    當丁凡講到它突然翻卷360度的時候,那個畫家朋友嚇得驚叫起來,連連說:“別講了別講了別講了!我從小就害怕蟲子,今晚肯定會做噩夢!”小賈冷冷地坐在丁凡的另一側,看著眼前的茶杯,好像沒聽見一樣。


    “好了好了,不講了。”丁凡笑著說。


    那個飯店生意一點都不好,隻有他們三個人吃飯。燈光也無精打采,一片昏黃。


    正吃飯的時候,他們身後突然傳來一隻雞尖厲的叫聲!


    小賈好像受了巨大的驚嚇,猛地哆嗦了一下——那個畫家朋友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丁凡卻看在了眼裏。他迴過頭望去,原來一個戴著白帽子的廚師從外麵拎一隻蘆花雞,正走進裏麵去。


    小賈平定了一下心神,繼續喝茶。他一口酒都不喝。


    他奇怪的反應引起了丁凡的警覺,丁凡在心中畫了一個陰森森的問號。


    有一次,丁凡采訪一個美國人,他在北京租了一座四合院,中西結合,布置得極具特色。這個美國人也是個攝影師,曾經獲普利策獎。丁凡去采訪他的時候約上了小賈。


    小賈白天永遠在睡覺,誰的電話都不接,他隻在傍晚的時候才起床工作。


    因此,丁凡跟他采訪迴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路過一片草地,丁凡看見有兩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遠處,月光昏暗,他們的黑影顯得鬼鬼祟祟。


    小賈停下來,麵對草地發呆。


    丁凡說:“這個場景讓我想起小時候,我和小夥伴們在家鄉的草甸子上捉迷藏……”


    小賈似乎在聽。突然,他打斷丁凡,怪聲怪調地說:“要是我藏在草叢中,你能發現我嗎?”


    他的聲調讓丁凡感到很恐懼。丁凡轉過頭,看他。他穿的舊軍服跟草的顏色一模一樣,而他那張蒼白的臉在曖昧的月光下竟然呈現出青綠色!他定定地看著丁凡,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是兩個黑洞!


    丁凡打了個冷戰,他突然覺得小賈的神態是那樣的熟悉。


    露頭


    那次之後,丁凡總是想起月光下小賈的眼神。他忽然覺得他很像那條被自己弄死的蟲子。


    他知道這是胡猜亂想,可還是排除不掉對這個攝影師的恐懼。


    他為什麽隻在晚上才出動呢?他為什麽那麽喜歡草綠色的衣服呢?他的神態為什麽總是那樣怪異呢?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丁凡一個人在家打開電腦,習慣地進入電子信箱,看見有一封沒有主題的郵件,他打開,大吃一驚——那竟是一張小賈的照片!


    小賈坐在一片略顯荒涼的秋日樹林中,眯著雙眼看過來。場景拍得很大,人拍得很小。小賈在樹林中遠遠地朝丁凡望著,在電腦屏幕裏靜靜地朝丁凡望著……


    丁凡越琢磨這件事越不對勁兒。


    如果,小賈和丁凡從來沒見過麵;如果,他倆之間是異性;如果,丁凡做什麽事需要小賈的照片……丁凡都不會覺得不對勁兒。可是,並不是這樣——兩天前,丁凡還和他見過麵;


    而且,丁凡是個大男人,小賈也是一個大男人;另外,丁凡從來沒有向他索要過什麽照片……


    雖然見過兩麵,但是丁凡和小賈並不算太熟。在這個夜晚,小賈莫名其妙地給他寄來了一張照片。


    丁凡越看那張照片越恐懼。最後,他避開照片中小賈直勾勾的眼神,把照片扔進了垃圾箱,又永久地刪除了。


    這天晚上,丁凡失眠了。


    在黑暗中,他的眼前總是閃現照片中小賈那直勾勾的眼神。他為什麽要寄來他的照片呢?他覺得這是一個可怕的問題。


    半夜的時候,丁凡好不容易睡著了。可是,他很快又醒了,他覺得這房子有點不對頭,他的脊背總是發冷。


    他打開燈,四處看了看,房子裏一切正常。


    就在他要關掉燈的時候,忽然感到門下的縫隙間好像有一雙眼睛。他定睛看去,竟然看見了一條草綠色的蟲子,就是他曾經殺死的那種,它毛烘烘的腿在身體下麵慢慢地舞動,臉部朝著丁凡,直勾勾地看著他。


    丁凡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它是被衝進馬桶的那條?或者是另外一條?它來幹什麽?複仇?


    丁凡哆嗦哆嗦地下了床,拿起笤帚想把它趕走。可是,他剛走近它,它就慢騰騰地從門縫離開了,消失在黑暗的樓道裏。


    丁凡愣愣地站了好長時間才迴到床上。他再也睡不著了,翻來覆去一直在迴想這條詭秘的蟲子,心“怦怦怦”地跳個不停。


    第二天上午和下午,丁凡給小賈打過兩次電話,都沒有人接聽。天黑後,他又給他打電話,響了很久,終於被他接起來。


    “小賈,昨天晚上你是不是給我發了一個e-mail?”


    “沒有。”小賈的口氣有點冷。


    丁凡怔了怔:“那是怎麽迴事呢?我昨天收到了一個e-mail,是你的照片。”


    “我從來不給人寄照片。”


    “那可能是有人跟我開玩笑。”


    “也許是。”


    丁凡放下電話,越想越不明白。


    以後丁凡下班迴家,走到小區外,他一定走在水泥路的中央。他不停地看兩旁的荒草,猜測那裏麵一定藏匿著無數條那種綠蟲子,全身一陣陣發冷。這天晚上他打開電腦,進入郵箱,再次看到了一封沒有主題的郵件。他打開,竟然又是小賈的照片!


    這一次,小賈逼近了,整個照片隻是他的一張蒼白的臉,胡子稀稀拉拉,十分清晰。他直勾勾地盯著丁凡的眼睛,近在咫尺!


    丁凡倒吸一口冷氣,急忙把照片刪除了。


    他的心又亂起來。


    關燈後,他又失眠了。他在苦苦地思索:這個怪人到底是怎麽迴事?


    直到後半夜,丁凡才迷迷糊糊進入夢鄉。突然,他感到耳朵旁有一個肉乎乎的東西。他打了個激靈,猛地坐起來,打開燈,差點被嚇昏——又一條草綠色的蟲子出現了,它已經爬到了他的床上,正朝他的耳朵眼裏麵鑽!他的肉分明已經接觸到了它那毛烘烘的腿……


    此刻,在明晃晃的燈光下,那條蟲子的身子一動不動,隻有毛烘烘的腿在原地慢騰騰地舞動著。它的臉朝著丁凡,好像直勾勾地看著他。他這一次似乎看見了它那雙古怪的異類的眼睛。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惶恐地朝後退,終於靠在牆上,傻傻地看著那條蟲子,手足無措。


    它一聲不響地與他對視。


    過了好半天,丁凡才抓起枕巾,朝床下打它。


    那條蟲子並不驚慌,它邁開無數條腿,慢慢地爬向地麵,然後順著門縫走了。


    丁凡快崩潰了。他一直靠牆坐著,手腳冰涼。


    天亮了。


    丁凡一點點從驚怵中解脫出來,但是,恐怖的陰影卻在他的內心裏遮天蔽日。


    他在想,為什麽每次這種蟲子出現之前,都莫名其妙地出現一張小賈的照片?而且,照片中的小賈遠,現實中那條蟲子也遠;照片中的小賈逼近了,現實中那條蟲子也逼近了……


    他又安慰自己,小賈怎麽可能與那古怪的蟲子有關係呢?一切都是巧合罷了。


    可是,有一點是無庸置疑的——蟲子是在惡意報複。它到底想幹什麽,丁凡不知道,它那雙看不見的眼睛裏包藏著深不可測的陰謀。


    至此,丁凡仍然不能確定,這條蟲子是被衝進馬桶的那一條又爬出來了,還是它的親戚。


    他不寒而栗。


    他猜想,它一定是要鑽進他的耳朵眼,害死他。


    麵對這樣的威脅,他無法向警察報案,也不可能向誰求救。最重要的是他無法防範。


    這種蟲子藏在荒草中,他無法消滅它們,就像人類永遠無法消滅老鼠。漫漫長夜,它們隨時都可能爬到他的床上,他不可能把房間的所有縫隙都堵住,也不可能永遠不睡覺……


    他驀地後悔了,後悔不該殘害那條蟲子。


    作者的故事


    我是作者,在這裏夾一個我的故事。


    這篇小說剛剛寫到一半的時候,有一天傍晚,鄰居家有急事,把三歲的孩子臨時放在我家照管。


    那是個男孩,很安靜,他一直坐在茶幾前悶頭畫畫,一點都不鬧。旁邊隻有我,我在看電視,一個宇宙探索之類的節目。


    突然,那個很乖的男孩抬起頭,對我說:“你看,蟲子。”


    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構思關於蟲子的恐怖情節,每次一想起自己筆下的那種陰森的蟲子,都不由打冷戰。


    聽了他的話,我立即低下頭,警覺地問:“什麽蟲子?”


    那男孩在白紙上畫了一條長長的橫線,下麵畫了密麻麻的豎道道。他解釋說:“這就是蟲子。下麵是它的腿,它有很多很多的腿。”


    蟲子?很多很多的腿?我感覺這事有點蹊蹺。


    這時候,那男孩又在那條橫線的上麵畫了密麻麻的豎道道!他接著說:“它的背上也長滿了腿。”


    我的心“咯噔”一下。


    接著,那個男孩毫無規則地在蟲子身上橫七豎八地亂畫起來,最後那蟲子就成了一團亂麻。他的


    神態極其認真,一邊畫嘴裏一邊喋喋不休地說:“它的手掌上也長滿了腿,額頭上也長滿了腿,眼睛裏也長滿了腿,耳朵裏也長滿了腿,肚子裏也長滿了腿,大腦裏也長滿了腿……”


    說到這裏,他“嘿嘿嘿”地怪笑起來。我這個號稱恐怖作家的人,竟然被嚇得毛骨悚然。我更怕的是——他為什麽要畫蟲子?為什麽這麽巧?


    還有一天傍晚,我在小區外散步。這時候,我的《蟲子》已經接近尾聲。在一個草坡上,我看見有很多長相奇怪的植物,它們的身上長滿


    了尖刺,很難接近。它們的頂端有個大花苞似的東西,像拳頭那麽大,卻是由綠葉裏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而成。因此,無法判定它是隱花植物還是顯花植物。


    我好奇地停下來,撅斷一支,拿在手裏玩。我一邊走一邊撕掉那包在外麵的綠色葉子,一片,一片,一片……撕到最後一層,我一下驚呆了:那東西的“蕊”裏,竟臥著一條蟲子!它藏得真深啊,它靜靜地看著我,一動不動。我怵然一驚,猛地把它摔在了地上。


    那蟲子竟和我小說中描寫的蟲子一模一樣!


    ……你會以為我以前就見過這種蟲子,然後才生出了靈感——不是的。你還會懷疑,我這個情節是編造,為了增加這個故事的恐怖——也不是的。我騙你不是人。


    接下來,天冷了。我經常發現一些昆蟲受不了寒冷,鑽進我溫暖的家裏來,趴在天棚上,或者附在窗框上,紋絲不動。


    一天深夜,我正在寫這篇《蟲子》,竟看到一條蟲子從電腦後麵慢騰騰地爬到顯示器上來!它就是前不久我見過的那種!


    骨幹


    接著寫。


    從此,丁凡每次睡前,都用棉球把耳朵眼塞得嚴嚴實實。


    又過了一些日子,小賈的照片沒有再出現,那蟲子也沒有再出現。丁凡鬆了一口氣。


    這一段時間,丁凡要交稿了,可是他沒有采訪到合適的房子,忽然想起那個畫家朋友,就給她打電話,問她有沒有什麽線索。


    她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什麽線索。突然她問:“小賈的房子你看過嗎?”“沒有啊。”“他的房子太另類了,你為什麽不采訪一下呢?”


    “在哪?”


    “在天淵。”


    “天淵在哪?”


    “在遠郊,開車需要一個多小時。他在一個村子附近買了一塊地,造了一座房子,很特別,我去過。”


    黃昏時分,丁凡跟小賈聯係上了。


    小賈聽了丁凡的話,淡淡地說:“你來吧。”


    丁凡坐出租車趕到那個村子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那房子竟然孤零零的坐落於野外,離村子有三裏遠。它高牆高檻,重門重鎖,還有幾條兇悍的狼狗看護。它的四周是荒草,沒人修剪,顯得很荒涼。


    那房子隻住著小賈一個人。


    進了門,丁凡第一個感覺就是冷颼颼。它很高,更像一個廟堂。沒有一絲暖色,棚頂、四壁、地麵都是暗暗的青色。而且,高處沒有吊燈,燈都在低處,光射到上方去。


    小賈說:“你看吧,隨便。”然後,他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靜靜地看丁凡。丁凡忽然又感覺他的神態有些熟悉了。


    有病!他罵自己。


    房間裏有很多門,大都敞開著,丁凡一間間地觀看。


    他沒看見臥室、廚房、書房,甚至沒看見衛生間,那些房間好像都是攝影工作室,放著一些稀奇古怪的器材。


    有一扇門緊緊閉著。


    丁凡走到這扇門前,迴頭,見小賈正死死地盯著他。他有點害怕那眼神,就強作笑臉,說:“這是幹什麽的房間?”


    小賈說:“你別碰那扇門。”


    丁凡感到身上發冷,說:“對不起,不方便我就不看了。”


    小賈突然怪怪地笑起來,說:“其實也沒什麽。”


    丁凡看著他。


    小賈停了停,繼續說:“那裏麵都是我的攝影作品。”


    丁凡說:“我還從沒有欣賞過你的大作呢,應該看一看啊。而且,這次刊登你的房子,肯定要有一點關於你的介紹,最好配發幾幅你的攝影作品。”


    小賈慢騰騰走過來,慢騰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枚鑰匙,慢騰騰插進那扇門的鑰匙眼。他慢騰騰地說:“你想看就看吧。但是,你別害怕。”


    窗外已經是無邊的黑暗,靜得有點壓抑。


    小賈打開門的那一刻,丁凡的恐懼感驟然濃烈,心“怦怦怦”地狂跳起來。


    門打開了。丁凡注意到那是一扇特殊的門,有半尺多厚,如果關上的話,在裏麵把一個人剝了皮外麵都聽不見。那房間裏亮著一盞暗淡的淺綠色的燈。


    丁凡朝裏麵看去,猛地哆嗦了一下:那是個狹長的房間,更像一個長廊,兩麵的牆壁上,棚頂上,地板上,都貼滿了照片。


    那些照片上拍的全都是小賈!


    小時候,丁凡聽過這樣一個說法——半夜裏,你看陌生人的照片,超過一萬張,一定會瘋掉。而此時,在這漆黑的夜晚,在這古怪的房間,丁凡看見同一個人的數不清的照片,他感覺自己真的要崩潰了!


    照片多得數不清,沒有一張重複。隻是,小賈的表情都是一樣的,直勾勾地看著鏡頭。


    丁凡扶著門框,深深吸口氣,盡量鎮定地說:“你……拍了這麽多照片啊?”


    小賈在一旁看著他,靜靜地說:“我的作品拍的都是我自己。”


    “有多少張?”


    “一萬張。”


    丁凡硬著頭皮朝裏麵走了幾步,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噩夢中,他緊緊閉上眼,退了出來。


    他徑直走到沙發前,坐下來。小賈跟著他,也在沙發上坐下來。他坐在了陰影裏,盯著丁凡,那神態跟照片裏的一模一樣。


    丁凡的胃在抽搐。他想找一個話題,大腦卻一片空白。坐了一會兒,他生硬地說:“我,我得走了。”


    “你走不了。”小賈的口氣更生硬,他的眼睛在黑影裏閃爍著陰陰的光。


    “為什麽?”丁凡打了個寒顫。


    小賈笑了:“太晚了,這荒山野嶺的,根本沒有車。”


    丁凡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住在我這裏吧,明天一早你就可以走了。”


    丁凡的大腦在飛轉,可是,終於沒有想出什麽辦法來。


    小賈慢騰騰地站起來,從一個吊櫃裏抱出被褥,說:“你就睡大廳。”


    “……那你呢?”丁凡問。


    小賈說:“你不用管我。”


    然後,他打了個哈欠,慢騰騰地朝那貼滿照片的房間走去。丁凡一直在盯著他的後背。他反身關門的時候,說了一句:“我睡這個房間裏。我這個人睡覺特別死,有什麽事你就擂門。”


    丁凡討好地笑了笑。


    小賈把門關上後,丁凡把被褥鋪好,躺下來,關了燈,卻怎麽都睡不著。


    外麵起風了,像一個女人在嚎哭。


    丁凡越來越感到這個瘦小的攝影師可疑。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那個介紹他認識小賈的畫家朋友,在這萬分恐懼的時刻,他想給她打個電話,或許能問出點什麽。


    他悄悄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朋友的電話。那個朋友驚詫地說:“你怎麽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我都睡啦。”


    在黑暗中,丁凡壓低聲音問:“你告訴我,你是怎麽認識這個小賈的?”


    “怎麽了?”


    “你別多問了,立即告訴我。”她想了想,說:“我和他認識很偶然。”


    丁凡屏息聆聽。


    “有一天黃昏,我一個人走在迴家的路上,紗巾被風吹跑了,我就追。當時,有個人正坐在草叢裏,看夕陽。那紗巾就落在了他的身旁,他幫我撿起了它……後來,我知道他是搞攝影的,姓賈。”


    又是草叢!


    丁凡的心好像跌進了萬丈深淵。


    這時候,丁凡聽見那個貼滿照片的房間似乎有動靜,他說:“好了,我知道了。就這樣。”


    沒等那個畫家朋友說話,他就把電話掛了。他把被子朝頭上拉了拉。


    那聲音又沒了。


    丁凡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門上。風越來越大,整個世界動蕩不安。


    不知道什麽時候,丁凡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那條蟲子鑽進了這座房子,一點點爬向他的被窩。他害怕極了,跳起來想逃出這座房子。忽然想到小賈還在房子裏,就朝他大喊:


    “小賈!快跑啊!”


    那個貼滿照片的房間裏傳出小賈懶洋洋的聲音:“怎麽了?”


    “來不及了!你快出來!”


    停了半晌,小賈的聲音才傳出來:“好吧。”


    那蟲子像影子一樣向丁凡逼近。丁凡一步步地後退,一邊躲閃它,一邊等待小賈出來。


    可是,過了好半天,小賈還沒有動靜,丁凡心急如焚:“小賈!你在幹什麽?”


    小賈的聲音慢騰騰地傳出來:“我還沒有穿完鞋呢喜歡鬼故事請加我的賬號六六五五四四哦”


    丁凡有點氣急敗壞,大步衝向那個貼滿照片的房間,一腳踹開門,看見小賈臉朝著裏麵,佝僂著身子,果然還在穿鞋。丁凡拍了拍他的背,說:“你還想不想要命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恐怖鬼故事大合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的小日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的小日常並收藏恐怖鬼故事大合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