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於野從學校出來,又去地鐵培訓中心培訓了兩個月,然後正式到車站去跟崗實習。和她一起被分到江路站的還有兩個人,每個實習生都有一位專門傳授業務知識的師傅,在等待師傅過來的時候,他們就像是剛出生的嬰兒,對著周圍的一切充滿了好奇,又彷徨忐忑地小聲議論著。


    隻有唐於野架著修長的雙腿,垂著眼眸埋首於桌麵,正奮筆直書抄著一份所有實習生都要做的卷子,似乎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漠不關心。


    聽見動靜,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才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長得嬌小嫻靜的女子,小號的製服套在身上也略顯寬大,見唐於野抬頭看她,她朝她露出了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


    “林曼溪,這是跟你的崗的唐於野。”這個站的值班站長介紹著唐於野說。


    “你好,我叫林曼溪。”女子向唐於野伸出了手,唐於野站了起來,站姿不算正,但是仍然比林曼溪高出了大半個頭,和她輕輕地握了一下,神情慵懶,聲音沒有多少起伏,“唐於野……”


    林曼溪沒有被她的冷漠所嚇倒,反而是訝異一笑,由衷地說:“你好高啊!”


    “……”唐於野想了想,毫不留情地打擊她,“是你太矮了。”


    “唔,一米六很矮嗎?”林曼溪問。


    “嗬,很矮。”唐於野依舊不怎麽給麵子。


    “我不和你比就不算矮了。”林曼溪找了個撫慰自己受傷的心靈的理由。


    唐於野嘴角扯了扯,算是露出了一個笑容,林曼溪見狀,便說:“對了,第一課便是要學會有笑容,用笑容麵對乘客,可以減少許多不必要的誤會和投訴……”


    林曼溪教授唐於野相關的業務知識在第一次見麵便開始了,後來唐於野穿上了標識為菜鳥的紅色馬甲跟她學習的時候,雖然很少露出笑容,但是待人不會冷漠和隨意。


    跟崗學習要兩個月,然後通過了行車、票務、客運服務等五門考試後,還要等一個多月下了通知才能換上那身製服。有的人迫不及待地要換上那身製服,也有的人希望能再延遲一些,因為都說當菜鳥的這段時期雖然經常跑腿,但卻是最輕鬆和“無責任”期。


    所謂的“無責任”期便是在此期間不小心犯了錯,而傳授業務知識的師傅卻沒能做好教導和監督,則是師傅的責任。


    “於野,雖然我不希望你比我高太多,但是站姿要挺拔哦,不然以後很容易駝背的!”林曼溪抬手拍了拍唐於野的肩胛,她已經提醒了太多次了,但願唐於野還能聽進去。


    唐於野倒是聽進去了,直了直腰背,說:“駝背也不會矮到哪裏去。”


    林曼溪笑說:“可是駝背會難看啊,你長得不差,駝背了會讓你的形象大打折扣的。”


    唐於野張了張嘴,話還沒說出來,林曼溪又說:“你不要頂嘴哦!”她與唐於野有一個星期四五個班,一個班八-九個小時,的時間相對,兩個月下來,她已經很熟悉唐於野的性子了。


    迎麵走來一個高瘦,長相俊朗,鼻梁高挺有些鷹鉤鼻的男子,他將手中的礦泉水給唐於野扔了一瓶,另一瓶則遞到了林曼溪的麵前。林曼溪擺了擺手,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不用了,我還有茶沒喝完。”


    “帶徒弟辛不辛苦?”男子問林曼溪。


    “當著我的麵,想說辛苦也不行。”唐於野挑了挑眉,淡淡地說。


    林曼溪笑了笑,問男子:“簡祚,你怎麽這麽有空?”


    “剛去靈泉站打完雜,迴來看見你們一高一矮站得這麽筆挺,忍不住過來勾搭一下。”


    “那是勾搭我們中的哪一個呢?”林曼溪又頗為好奇地問。


    簡祚看了一眼唐於野,視線又落迴到林曼溪的身上:“她的海拔太高,勾搭不到,攀爬也有危險。”


    林曼溪捂嘴一笑,問唐於野:“他這麽說,你是不是要找個男朋友來證明你並不難勾搭呢?”


    唐於野搖了搖頭:“我是正經的人家,是不會隨便被勾搭的。”


    簡祚也不想跟她渾插打科了,說:“聽說你考試通過了,就等通知下來了,屆時一起去喝一杯啊!”又慫恿林曼溪,“曼溪你這個師傅可謂是功不可沒,讓她請你吃飯!”


    “吃飯可以,喝酒就免了。”唐於野說。


    簡祚打了一個響指,說:“那就這麽說好了,請吃飯,我先下班了,改天等你請吃飯的消息。”


    正值下班高峰期,辦理業務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林曼溪和唐於野迴到客服中心裏邊處理票務的事情。這時來了一個挺著四個月大的肚子的孕婦,帶著一個十歲左右、一個七歲左右的小孩過來了,詢問了林曼溪小孩子需不需要買票。


    林曼溪告知她一個大人可以帶一個沒超過一米二的小孩子進站,超過一米二的小孩子則需要買全票,孕婦堅稱孩子沒有超過一米二,林曼溪又因還有許多人在排隊處理,便讓唐於野出去看一下。


    一度量,孩子已經一米四了,那孕婦也無話可辯解,隻是還不死心問有沒有兒童票,唐於野告知本地就讀的學生可以在學校辦理學生卡,享有半價優惠。孕婦皺著眉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孩子是放假來這兒玩的,很快就要迴去了,沒有學生卡!就一次而已,我和他一起進,你就當沒看見吧!”


    “一個大人隻能帶一位沒超過一米二的小孩子進站,這裏有告示可以供你參考一下,而且攝像頭就對著這裏呢……”唐於野抬手指了指監控攝像頭,孕婦看了一眼旁邊的告示牌,扭頭看了一眼攝像頭,迴過頭來氣急敗壞地說,“你們地鐵怎麽這麽不近人情啊?!他也高不了多少,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容易嗎?!……”


    雖然氣,但是她仍然去機器買票了,後來又因為沒有零錢,過來找林曼溪買票,隻是客服中心並不出售單程票,隻能幫她換了零錢。孕婦氣惱地瞪著林曼溪,唐於野便出去幫忙教她買票,她買完了票給大孩子,然後又帶著小孩子一起進去了。


    唐於野身穿鮮豔顯眼的紅色馬甲,立刻就被人圍住了來問問題。突然,客服中心方向爆發出了一聲尖叫,她猛然看去,卻見那孕婦不知怎麽的就打開了客服中心的門,進去裏邊對林曼溪拳打腳踢。


    那孕婦眼裏滿是怒火,隻管抓著林曼溪的頭發扯住,一拳又一拳地落在她的頭上、臉上還有身體上。林曼溪的頭發被她抓著,身體又嬌小,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何況地鐵有一條明確的規矩“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所以她隻能尖叫著、痛哭著,希冀那施暴的孕婦能鬆手。


    唐於野翻出卡,打卡進去,還沒衝到客服中心,隻見林曼溪一直在掙紮和躲閃,那孕婦在客服中心狹小的空間內不知踩到了什麽,腳下一滑,從裏邊摔倒了。因客服中心的高出地麵一個台階,孕婦登時從上麵倒下來,又撞到了鐵椅子的一角,她發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叫聲。


    林曼溪臉上的妝容都花了,頭發淩亂,地上還有一些被孕婦揪下來的頭發,而她被嚇得縮在一角,瑟瑟發抖。那孕婦則擋住了入口,躺在地上捂著小腹嚎叫著,很快,她的灰色運動褲便紅了一塊,像一朵越開越盛的紅花。


    唐於野猛然記起,她從客服中心離開的時候,林曼溪正忙,可能沒留意到她離開,而她也忘了提醒林曼溪鎖門,否則那孕婦怎麽可能進入客服中心!


    胸腔一陣心慌和懊悔,唐於野一貫淡然的臉龐終於也白了幾分,不再冷靜從容。


    緩了十幾秒,唐於野拿了林曼溪的對講機便報告了車站控製室,其他同事過來後,接下來的場麵比較混亂,地鐵公安、救護車來了,孕婦的丈夫也來了。


    林曼溪被帶迴休息室問話,而孕婦的丈夫則放下狠話:“如果我老婆孩子有事,我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車站控製室迅速從分管的派出所那裏調出了監控錄像,又根據林曼溪和唐於野以及部分目擊證人的證詞描述出了事發的經過。


    隻是事情遠遠沒有這麽簡單,孕婦流產了,她及其丈夫喊上了一家人在江路站大鬧。而這些消息也是掩蓋不住的,當天便在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後來監控錄像流露出去,本來處於弱勢的林曼溪因孕婦的這一摔,而成為了眾矢之的。


    孕婦打林曼溪的事實完全被忽視,眾人隻覺得孕婦流產很可憐,而且孕婦為什麽會摔倒,監控錄像隻有一個角度拍得並不全麵,隻見林曼溪有阻擋的動作便判斷她推了孕婦,導致孕婦摔倒了。


    孕婦為什麽要打林曼溪?


    “一定是這個工作人員服務態度太差了,你沒看她都沒理孕婦嗎?!”


    工作人員讓孕婦給孩子買票有沒有錯?


    “這個規定太不近人情了,為什麽外地的學生就不能打五折?外國的地鐵都免費呢!”


    對於工作人員被打有什麽想法?


    “如果不是工作人員處理事情有問題,孕婦也不至於發這麽大的火啊!你看她來迴了兩三次,這工作人員分明就是態度敷衍,被打了活該!”


    孕婦有沒有存在過錯?


    “人家都流產了,多可憐啊……”


    孕婦是否是工作人員推倒的?


    “這個難說,不是她推倒的,那也是因為她而摔倒的!反正人家好端端的坐個地鐵,如果不是被她這麽一弄,又怎麽會導致流產呢?!”


    “站長,我一開始便說了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出來……”唐於野話還沒說完,站長便嚴肅地打斷了她的話,“現在已經不是探討這個的時候了,沒有人去關心孕婦為什麽可以進客服中心,也沒有人關注我們的員工受的傷有多重;而且,你出來她卻沒有鎖門,說到底也是她大意了。”


    在輿論猛烈的攻擊之下,地鐵公司唯有妥協,讓林曼溪趕緊出來道歉,然後又給了她誡免一年的處罰,她自己的醫藥費要自己墊付……


    宋沁梵依稀記得有這迴事,隻是那段時間娛樂圈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出來爭奪頭條,而她又和許冰因為出不出櫃的問題而爭執不下,也就沒有理會這些新聞。可是誰又能想到,時隔多年,她會和牽扯到這件事裏邊的人產生如此羈絆?!


    “我去看她,她本來就瘦弱嬌小,然而在那大半個月的時間內便瘦了十幾斤,麵容憔悴。她看見我,臉上依舊能露出那溫柔的笑容來,然後溫柔地對我說,那是她的錯,和我無關……”唐於野似乎是想起了極為難受的畫麵,身子稍微蜷縮了起來。


    宋沁梵的心忽然便刺痛了起來,唐於野對於林曼溪的自殺深深地自責著,雖然她沒提過,但是林曼溪卻成為了她心中揮之不去的一道影子,她隻要一想起來,便像是拿起了刀子紮自己的心。


    林曼溪是脆弱的,她選擇了逃避,而把痛苦留給別人;唐於野一失足便成千古恨,而嚴格意義上講,那的確是一個意外不能算是她的過錯,可是她卻要承受林曼溪留給她的痛苦。


    “於野,這不是你的錯。”宋沁梵甫一開口,唐於野抱住她的力道便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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