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滿為患的候車廳裏,溫度漸漸升高,連空氣都渾濁了起來。


    列車晚點了半個小時,它進站的時候宋沁梵已經站到兩腿發酸了,若不是唐於野將所有的行李都攬在自己身上,她恐怕也會累得學別人鋪一張報紙在地上盤腿坐下。而唐於野有時候上班一站便是一天,這才幾個小時,於她而言毫無壓力。


    跟著人潮到了月台,冷氣一下子便從脖子處灌進來,先前還熱得冒汗,甫一吹了冷風,宋沁梵當即打了一個噴嚏。


    走到一邊,唐於野從她的背包裏抽出一條圍巾給宋沁梵圍上。圍巾是她常圍的黑灰不規則相間的那條,色調雖冷,圍在脖子上卻是暖入心脾。


    排隊上了車,放好行李之後倆人坐在唐於野的下鋪床鋪上歇息,宋沁梵又困又累,看一眼時間,已經臨近夜晚十一點半了。唐於野讓她解下圍巾,脫了外套和鞋然後躺下休息。


    她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是唐於野的票。唐於野卻說:“這有什麽,這張票本來就是為你刷的。”


    “唔,這樣吧,我幫你幹活,算是一點補償?”


    “在車上你怎麽幫我幹活?”


    “你轉過身去坐著!”


    唐於野已經猜到她想幹什麽了,脫了外套和毛衣背心扭著身子背對著她。果然,宋沁梵轉了轉手腕將手分別置於她的肩頭,從肩胛骨到斜方肌,或輕或重地揉捏了起來。


    宋沁梵全神貫注地給唐於野按摩肩膀,對麵那床的也坐著一家人,一男一女和一個兩歲小孩,女人正在哄孩子睡覺,男人卻是用好奇的目光窺視著她們。大概是被盯著久了,宋沁梵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低聲問唐於野:“怎麽樣,好多了嗎?”


    “唔,再用力一點!”唐於野偏了偏腦袋,眼眸透著冷意地睨視那個男人,男人也不好意思再繼續窺視她們,訕訕地別過臉去,讓妻子和孩子好好休息,隨後便脫了鞋子爬上了中鋪躺下。


    宋沁梵加大了力度,唐於野哼了哼,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誒,就是這樣,真舒服!”


    “你不要這麽大聲!”宋沁梵羞惱著。


    唐於野無聲地笑了笑,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來,將宋沁梵的雙手握住,然後給她揉搓了一會兒,說:“給我按了這麽久,手酸吧?!喝口水就躺下歇息吧,一覺睡醒就到家了。”


    “那你呢?”宋沁梵可是記得春運期間不管是站票還是坐票,都不能在臥鋪車廂呆太長時間的。


    唐於野坦誠地說:“我去你的座位。”


    宋沁梵皺了皺眉,說:“我還是迴去吧!”


    “我不想把話重複兩遍。”唐於野抿著嘴唇,態度強硬不容置喙。宋沁梵怔愣了一下,唐於野的神情又緩和了許多,讓她躺下,給她蓋了被子又親了親她的額頭,“你快睡。”


    宋沁梵不希望唐於野為了她而累了自己,可是唐於野決定的事情,她好像還沒有試過可以令其改變的,看著她將毛衣背心套上、又穿上外套,說:“我是舒服了,但是你卻那麽辛苦,我寧願你沒有陪我迴去。”


    “數一數日子,我們即將要七八天不能見麵,而且你的生日我沒辦法陪你過,這是我很遺憾的。能爭取時間陪你,讓你在迴家的路上舒心一些,我會很滿足的,也沒有什麽辛不辛苦的。”


    宋沁梵的鼻子一酸,又不想讓唐於野看出異樣,嘟噥著說:“智商比不過你,就連說話我也說不過你,你真會欺負我!”


    唐於野咧嘴一笑,伏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你要是真想為我做點什麽,等你迴來後,答應我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


    欲奪眶而出的眼淚被她這話給硬生生地逼了迴去,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宋沁梵輕輕拍了一下她,說:“你快走吧!”


    “你閉眼,隻有這樣我才舍得走。”


    抿了抿嘴,宋沁梵還是乖乖地閉上了眼睛,隻感覺到床鋪動了動,她睜開一條眼縫看見唐於野背著背包走了。


    列車開動了十幾分鍾,列車員過來換了票後沒多久,燈一下子便熄滅了,車廂裏頓時便陷入了黑暗之中。大聲地說著話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語氣降低了聲調,漸漸地便隻剩下窸窸窣窣的聲音。


    窗外偶爾有燈光透進來,但也隻消片刻便消失在視線之中。漸漸地,列車駛進了人煙稀少的荒郊野嶺,連燈光都沒有了。窗外黑乎乎的一片,帶著寒冷的夜風,似乎周圍都陷入了寂靜。


    宋沁梵實在是太困乏了,也不再多想,闔上眼唿吸漸漸平穩,很快便睡了過去。


    五個半小時的車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到站前半個小時,列車員便過來喚醒了宋沁梵,換迴了車票。她睜著惺忪的眼睛,爬起來看了一眼窗外,還是黑乎乎的一片,遠處閃爍的霓虹燈像繁星一般布在地平線上,偶有幾顆孤獨的星星從窗邊閃過。


    燈火越來越近,列車也帶著車上的旅客歸家的迫切之心,漸漸地掙脫了黑暗,向港灣靠近。


    過了一會兒,唐於野便過來找她了:“快到家了。”


    宋沁梵傾身挨著她的後背,將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眼皮沉重,聲音也是懶洋洋的,還有一些不舍:“我快到家了,也快要和你暫時離別了。”


    唐於野啞然失笑。


    走出車廂的時候,寒風刮在臉上,多少睡意都被驅走。唐於野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牽著宋沁梵,慢慢地往出站口走去。似乎每走一步,她們能相處的時間便會越少,所以她們走得很慢。


    出站口處,步伐匆匆的旅客的身影慢慢地朝各處稀釋開來,三三兩兩的麵包車司機正吆喝著招攬生意,還有熱情地圍上來拉著人去住宿的中年男女,雖然此時遠不比白天要來的熱鬧繁華,但是也不至於那麽蕭條。


    宋沁梵先跟唐於野去售票廳將她在網上訂的迴程票取了,再找個地方坐一會兒等天亮有公交車了再走。


    唐於野從背包裏掏出了一個禮盒遞給她,禮盒包裝精美並且有某珠寶店特有的標識。宋沁梵一怔,心裏好像知道這是什麽,但是又不敢確定:“給我的?”


    “生日禮物。”唐於野說。


    本以為唐於野陪她迴來就已經讓她倍覺幸福了,沒想到她竟然還藏著這一份驚喜!宋沁梵訝異又有些高興地說:“你陪我迴來已經是給我最好的生日禮物了,我不能要!”


    “陪你是身為你的女朋友應該做的,而生日禮物則也是不可欠缺的。精神上要滿足你,物質上也不能落了。”


    上一次收到唐於野的禮物還是在聖誕節——那一束花和一張賀卡,或許說第一次收她的“禮物”應該是在國慶的時候的那份蛋撻。這一份禮物一看便知道很貴重,可是她好像還沒有給唐於野送過什麽禮物,心裏充斥著“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女朋友”的那種羞愧感,踧踖又忐忑。


    “收女朋友送的生日禮物,為什麽要想那麽多?!”唐於野挑了挑眉,將禮盒放進她的手中,又補充道,“迴去再拆。”


    宋沁梵被她的話哄得不知羞愧感為何物,高興地接了禮盒,隱約猜到是項鏈:“你不親自幫我戴上?”


    “唔,我怕你嫌它醜,不肯戴那我多沒麵子!”


    宋沁梵眼波流轉,衷心一笑,說:“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審美如何,但是既然是你送的,那我自然會喜歡!”


    說完便拆了包裝,打開盒子,當她看見裏邊躺著的那條水滴形吊墜的鉑金項鏈時,忍不住笑說:“你的審美也還可以的。”


    唐於野將項鏈拿出來,認真細心地給她戴上,項鏈碰到她的肌膚時帶來了冰涼的觸感,細微的摩挲都能引起脖頸的癢意。


    戴上之後,唐於野稍微退開了一些看了看,隨後很滿意地點頭:“項鏈很好看,項鏈的主人更好看,令他們搭配在一起的我,眼光真是好!”


    “又拐個彎來誇自己,剛剛是誰在擔心我嫌棄它不好看的?!”宋沁梵抿嘴笑著,又問,“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十一月中旬,農曆。”


    “……”宋沁梵在心裏算了算時間,抬頭注視著唐於野,“所以我認識你那會兒其實你才二十四?!”


    唐於野點點頭,看到宋沁梵臉上煞有介事的表情後,寬慰道:“沒事,虛歲的說法我今年二十六了!”


    “可是我虛歲二十九了!”


    “也沒事,你再等我兩年零十個月,那我就和你一樣大了。”


    一開始宋沁梵覺得唐於野的說法好像沒問題,點了點頭,而後才反應過來,對上唐於野那張笑意盈盈的臉,她也隻有悶悶地哼了哼不予反駁。


    不知不覺時間便過去了一個小時,唐於野的票是八點多的,宋沁梵再是不舍也得走了,暗暗地罵自己:年齡越來越靠近三十歲這道人生分水嶺,而性情卻在唐於野的蜜糖灌養之下越來越往少女時期發展了!才離別幾天而已,又不是永別了!


    唐於野看著她上了車,才鬆了鬆筋骨,一邊吃著零食袋裏的東西當早餐,一邊往火車站走,準備再在火車上挺過漫長的五個半小時!或許還得跟唐大媽解釋一下她這二十四個小時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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