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朱已經離開有一些時間了,輔元尊者在收拾好茶具後,靜靜待了會。


    月色皎白明亮,一輪上弦月掛在靜謐的夜空之中,柔和的月光灑落,千羽閣中的庭院裏,一顆小小的矮樹輕輕地搖曳著。


    它又矮又小,僅有幾根稀疏的枝幹,葉子是青翠的顏色,是那種茂密的林子中,去掉最深色的綠,再去掉最淺淡的綠所留下來的顏色所留下的那種最平常,最常見的綠色。那葉片是橢圓狀的,隱約能看到淡綠的葉脈,邊緣平滑,像是落葉喬木。


    這樣的一顆植物,怎麽看都很普通,可是細細看去,卻又與任何已知的草木有著些許的區別。


    光是生長在千羽閣中,就已經相當異常了。


    輔元尊者走到了這顆小樹的麵前,伸手一劃,暗紅色的液體便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當這些從輔元尊者的身體裏流出的液體落到這顆植物的葉子上去的時候,幾乎是在一瞬間,血液便被這顆小樹苗盡數吸幹。


    這過程持續了一會,輔元尊者覺得應該差不多後,便收迴了向外滴血的胳膊,停止了強製讓傷口不會自動迴複的法術。


    這像是某種邪教儀式——或者說,輔元尊者也是如此定義自己的行為的。在此同時,他也想通了想要現在就說動小師弟,讓自己代表碧羽宗,成為首先撕毀人修與妖修之間虛偽的和平的那一方,有些操之過急了。


    很顯然,寒潭深淵的那些珍貴材料,在一宗之主的輔朱眼中,其價值遠遠小於殺掉墨今會帶來的麻煩。


    輔元尊者認為,這恐怕是因為自己被那個秘密困擾了太久,因此在發現有機會能夠奪得解決問題的關鍵道具之一的幽冥寒石後,便稍微有些失常。


    不過就從書中獲得的未來來看,即使現在得到幽冥寒石也沒有用。倒是獲得主角楚真這件事情,更加重要些。


    因為他特殊的隱藏體質。


    在《劍仙破魔傳》中,主角楚真的特殊體質,是在他即將進階元嬰之前,才開始慢慢展露出來。而在書中的輔元尊者,直到死前,都不知曉眼前殺死自己的人,就是身具了自己找了多年的關鍵體質之人。


    事實上,輔元尊者的四個徒弟中的二徒弟明夏和四徒弟明儀,已經是輔元尊者在茫茫人海中花了這麽多年,找到的最接近那種特殊體質的兩個孩子了。其中以明夏的體質最為接近輔元尊者的要求,且還因為一些其他原因,輔元尊者總是不自覺地更看重他一些。


    仔細想來,考慮到楚家村與碧羽宗的距離,三天,僅僅是去將一個農戶的孩子帶迴來,明夏應該已經迴來了才對。


    可是他沒有。


    修真之人多少有些感天知命的直覺,縱使輔元尊者現在的狀況有些特殊,這種直覺一般也不會有錯。輔元尊者此時覺得明夏還未歸宗有異常,這是種相當不妙的感覺。


    此時,三月一次的‘儀式’已經完成,輔元尊者掐指一算,自己至少會擁有三個月的安寧的時間,同時先前的麻煩明陣也已經處理掉了。


    得去看看。


    他反手一甩袖子,櫃子隻的一隻小巧紙鶴飛了出來,繞著輔元尊者飛了一小圈,便輕輕巧巧地從飛羽閣的窗戶飛了出去。


    不待一會,收到紙鶴之人便已經趕到,是輔元尊者的三徒弟明舒。


    “師尊叫我來是有什麽事情呢?如果還是要修補屍體的麻煩活計,師父不賜明舒件法寶明舒可是不依的。”


    輔元尊者的飛羽峰不得輔元尊者的允許,無人可以踏足,因此明舒在飛羽閣外,就敢大大咧咧地將輔元尊者先前交代他做的事情直接抖了出來。


    輔元尊者對明舒的跳脫習以為常。


    “做的不錯。也隻有我還能勉強看出些許針腳。”輔元尊者肯定道。四個徒弟,明舒主要從輔元這裏學會了織造絹綢類的法寶,因此之前被奪舍的女弟子身上的傷口,就是明舒將之縫補好的。


    他衝立於門口的明舒點點頭,那個笑得眉眼彎彎的少年修士便簡單行了一禮走了進來。


    明舒看起來相當地年輕。修真之人各個都駐顏有術,但是明舒的年輕,卻稍微有些不同。他的臉有些圓,下巴卻還是尖的,眼睛又大又亮,眼角翹翹的,一笑就彎成了月牙,兩頰還有對俏皮的小酒窩。


    不笑的時候,倒是副端麗的好容貌,可是他實在是太愛笑了,因此,更多時候明明已經是個修煉多年的修士了,卻還總是像個大孩子。


    “有些進步,不要驕傲。”輔元尊者正了正顏色,“收下。”


    明舒接過輔元尊者賜下的一隻小乾坤袋,不待查看,便直接收好,反正從輔元尊者手中漏出之物,都絕非凡品。


    “師尊喚我來,是有何事?”這口吻若是換成明夏,簡直讓人難以想象。不過輔元尊者對明舒向來要求不那麽苛刻,因此明舒也就被養成了這副爛漫的口氣。


    “為師要下山出宗一段時間,好好打理飛羽宗。”輔元尊者囑咐明舒。


    明舒點點頭,此時明夏不在宗門之中,師尊要出宗,於情於理都該是他統籌一切事物。


    交代完這一切後,輔元尊者便讓明舒退下了。此時天圓地方棋雖還未修補好,失去了大部分原來的作用,不過與之配套的黑白棋子絕大多數都未受損。


    棋中藏運存玄,依靠天圓地方棋,輔元尊者雖沒辦法卜出具體的事務,判斷吉兇,選一個出行方向與時間,還是做的到的。


    輔元尊者隨意取出黑白棋子各兩枚,默念法決,棋子被懸空拋起,四枚兩兩相對,浮在半空之中。


    隨著輔元尊者法決停下,四枚棋子分開落在斷成兩截的棋盤之上——中吉,向東。


    楚家村原本就在碧羽宗東邊,向東這個方向不出意外,而且,輔元尊者捏著明夏的一縷元魂,若是明夏正在帶楚真迴碧羽宗的路上,那麽輔元尊者隻要距離沒有遠的離譜,輔元尊者便會以神識輕易地感知到自己的徒弟。


    不待天明,輔元尊者便臨空騰飛出宗,方向直指楚家村,可是……沒想到,隻飛了半宿,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輔元尊者便感覺到了明夏微弱的氣息。


    怎麽迴事?


    這裏距離碧羽宗距離並不遠,而且,明夏那時隱時現的氣息,實在難以想象他沒有出什麽事情。這兩相結合讓輔元尊者覺得自己今晚開始突然隱隱覺得的異常,果然不是偶然。


    稍作騰挪,輔元尊者便尋到明夏的氣息來自群山中的一座小山頭,這片山脈中的最高峰不過千尺有餘,既沒孕育出鍾靈俊秀的珍惜藥草,風水也隻平平,且山脈兩邊多是俗世城鎮,一般修真者都路過都是直接飛過的。


    倘若明夏真的出了什麽事,這裏倒是一個十分明智的休整之地。


    輔元尊者在小山頭山腰的一處天然形成的洞窟裏找到了明夏。


    他現在完全不像是一個修真者,身上隻覆蓋著幾片廢布,四肢的骨頭仿佛全都碎裂成了渣滓一般,全身上下全是傷口,有些流著膿,有些已經結痂了,看起來十分恐怖。


    尤其是他的臉,幾乎難以看出昔日的好相貌。


    見有什麽來了,明夏先是驚恐地想要移動,但是破碎的四肢已經無力讓他再做更多的移動,且在看清來人是輔元尊者的時候,他的眼中更是閃過了一絲絕望。


    明夏並不想讓自己的師尊看見自己此時的樣子。


    “遇到危險,懂得用四肢包裹住丹田,緩衝傷害,你做的很好。”輔元尊者一眼便看出,明夏身上的這些傷口,顯然是十分強大,且範圍極大的法術所造成的。可以想象,在遭遇到遠超過明夏自身進階修為的大範圍的法術的時候,明夏選擇了完全防禦,同時還以金丹修士的已經具有一定強度的身體四肢包住了最為關鍵的丹田,在應對方麵,已經是最佳的選擇了。


    “選擇毗鄰世俗界,無珍寶,無妖獸的小山頭,地點選的不錯。”這一句是對明夏選的落腳點的肯定。


    “洞口布下了隱匿陣法與防禦陣法,關鍵時候還能不亂,尚可。”明夏自然在山洞周圍布下了防禦,隻不過對輔元尊者來說,破除起來很簡單。


    “隻不過,你為何在此處?又為何……惹上了妖修?”明夏身上傷口上多多少少還殘留著些許妖氣,而這自然瞞不過輔元尊者。


    他想開口說話,可是嗓子也被墨今的萬千冰劍中的一把劃傷了竟是不能發聲,連一絲吱吱呀呀的聲音都擠不出來。


    見他不能說話,輔元尊者微微思索,此時天圓地方棋已壞,劍扇也已待熔,一時間輔元尊者竟然沒有件通用的飛行道器了。


    太過珍貴的道器輔元尊者也不想拿出來示人,因此,他取了件寶器騰霄飛舟,將明夏扔進飛舟裏,將法力注入飛舟之中,打算在路上先簡單處理一下明夏的傷口,然後將明夏帶迴碧羽宗,再仔細處理那些傷口上正在不斷破壞著他的身體的妖氣。


    明夏低下頭,任由輔元尊者將他扔進飛舟,心中卻在暗恨。他如今這般糟糕的狀態,都是因為自己的分析出錯,計算失誤。若不是靠著炎影,恐怕連命也要交代在那可惡的墨今手中了。


    他惱恨自己,有了重來一次的機遇,卻從一開始就差點再度被自己葬送了。


    騰霄飛舟隻是件上品寶器,距離道器實在差了太多。輔元尊者之所以會將這一件飛行寶器留在手頭,最主要的原因是——


    這件騰霄飛舟,打造的實在是太過漂亮了。


    它通體純白,以晶砂白玉打造,上麵雕著千種飛禽走獸,雖隻一種顏色,但看起來華貴無雙。


    因此,輔元尊者才剛將之駛出一段距離,這件漂亮至極的寶器便入了其他人的眼。


    總是騰霄飛舟隻是一件小小寶器,它遠超規格的華麗風格已然彰顯了它未必十分簡單。可是,這看中了騰霄飛舟的女修士,並沒有多少經驗。於瀟瀟隻是一時賭氣,靠著寵著自己的老祖早些時候給的幾件法寶,就這樣冒冒失失地跑出了宗門。


    “大師兄,我要那條飛舟!”騰霄飛舟實在太過漂亮,隻一眼便讓於瀟瀟產生了想要的念頭。


    這大師兄也是寵她,看那飛舟隻不過是件寶器,便估計主人的修為也不高,想著反正帶的靈石多,哄一哄師妹也無妨,便將法力全力注入下品道器的飛行飛舟。


    飛了一程,他注意到,自己操作的下品道器,竟然隻能夠堪堪勉強能夠追上前方的僅為寶器的純白飛舟。


    “師兄,再快一點啊!他要多少靈石,給雙份的!我要那條飛舟!”於瀟瀟很激動,仿佛眼前的飛舟就將是自己的。


    而於瀟瀟的大師兄已經覺得不對了,寶器怎麽可能飛的這麽快?


    見大師兄麵露為難,於瀟瀟聲音有些委屈,“大師兄,我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麽,追上去我們問問價啊,如果對方怎麽都不肯賣……我青曲門又不是那種非要奪人珍寶的門派!”


    “瀟……”


    於瀟瀟並不知道,她的大師兄為難的不是這個方麵。這句話是於瀟瀟生前的最後一句話,而她的師兄,連自己心愛的女修的全名,都沒能在死前完整地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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