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橙見到阿黛的那一刻,心中驚詫,旋即又生出意料之中的感覺。


    站在她麵前的阿黛,正是那個寒風瑟瑟的夜裏在獵戶人家見到的少女。


    當初的以為多心,現在皆化為了嘲諷。


    馮橙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與阿黛聊了幾句。


    阿黛並不熱絡,冷淡應對。


    鴇母覺得差不多了,示意阿黛離開,滿臉堆笑道:“公子,咱們這裏還有不少才貌雙絕的小姐,您看看有沒有中意的。”


    “我看杜行首不錯。”


    好不容易來一趟,見了阿黛,再會一會杜蕊才劃算。


    誰知鴇母尷尬笑道:“這真是不巧了,就在剛才來了位貴人,點名要杜行首陪。”


    馮橙臉一沉:“你莫不是哄我,先說阿黛不陪客,讓我隨便點。我點了杜行首,又說不行,是覺得小爺沒錢?”


    “哎呦,給奴家一百個膽子都不敢哄公子您呐,杜行首真在陪貴客。”


    “貴客是誰?”


    鴇母想著那錠隨手丟進她懷中的銀子,認定這是個富貴窩出來的貴公子,這種客人當然不能得罪了。


    她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是韓府上的公子。”


    鴇母沒有明說那人身份,馮橙卻一下子想到一個人:“韓呈碩?”


    同在康安坊的韓家,說起來也算從小認識的韓首輔的混賬孫子,估計就是他。


    鴇母看向馮橙的眼神登時亮了。


    她就說這個小公子身份不簡單。


    剛剛她故意沒明說韓公子身份,就存著試探的心思。


    看這個小公子反應,可見與韓公子是一個圈子的人。


    “行吧,既然是他,那我改日再來。”


    馮橙露出失望與妥協交織的表情,帶著小魚離開了畫舫。


    乘著隨手招來的小船到了岸上,馮橙深深吸了口氣。


    春風還殘留著寒意,微涼的空氣本該令人清爽,可夾在其中的脂粉香卻讓她有些反胃。


    她望了一眼燈火璀璨的金水河,往尚書府的方向去了。


    翌日一大早,馮橙直接殺到馮錦西那裏,把正準備出門的馮錦西堵個正著。


    “橙兒這麽早?”馮錦西有些意外。


    “三叔,我聽說一件特別稀奇的事!”


    “什麽事啊?”馮錦西示意馮橙進來說。


    “你還記得那個獵戶嗎?”


    馮錦西眼神微變:“獵戶?怎麽了?”


    “他的女兒竟然在金水河上當花娘!”


    “咳咳咳咳——”馮錦西被口水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馮橙麵無表情看著不省心的叔叔,內心沒有一絲同情。


    咳了好一會兒,馮錦西才緩過來,淚眼汪汪看向馮橙。


    “三叔怎麽了?”


    馮錦西擺手:“昨夜風大,喉嚨有點不舒服。”


    見他想轉移話題,馮橙牽了牽唇角:“三叔,你說這事是不是挺稀奇的?”


    “這有什麽稀奇的——”馮錦西含糊著,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啊,你怎麽知道人家在金水河當花娘?”


    馮橙麵不改色道:“說來也巧,陸大公子去金水河,正好去了一座叫紅杏閣的畫舫,然後就看到了那個獵戶的女兒——”


    “該死的!”


    見大侄女斜睨他,馮錦西心虛笑笑:“橙兒別誤會,我不是說陸大公子,是說那逼良為娼的鴇母。”


    “鴇母怎麽逼良為娼了?”馮橙立刻追問。


    馮錦西眼神閃爍:“好好的獵戶之女,又不缺肉吃,突然成了花娘不是逼良為娼是什麽?”


    馮橙險些氣笑。


    死鴨子嘴硬。


    她幹脆挑明了說:“陸大公子發現那名叫阿黛的花娘是獵戶之女,好奇多問了幾句,結果聽說阿黛跟了一位姓馮的富家公子。”


    馮錦西撐不下去了。


    這要是被父親大人逼問,他鐵定死不承認,可在侄女麵前這樣要是被揭穿,那就太沒臉了。


    “其實——”馮錦西開口,語氣沉重,“那個富家公子是我。”


    馮橙露出早知道的表情,甚至給自己倒了杯茶捧著喝。


    馮錦西見大侄女這種反應怪沒麵子的,摸了摸鼻子道:“這不是遇上了麽,好好一個獵戶家的小娘子,當花娘多可憐啊。”


    “那她好好一個獵戶家的小娘子為何去當花娘呢?”馮橙一臉無動於衷。


    馮錦西長歎一聲:“要不說造化弄人呢,那位獵戶大叔瞧著多魁梧的人,前些日子進山打獵突然被狼群圍住了,死裏逃生迴到家,腿廢了一條,還要好好調養。阿黛為了救她父親,就自賣自身給了紅杏閣。”


    馮橙聽著直覺不信。


    先是杜蕊,再是阿黛。


    又是花娘,又是紅杏閣!


    好像一張無形的網當頭罩下,讓獵物無法逃脫。


    她想著這些,神情凝重。


    馮錦西輕咳一聲:“若是陌生人也就罷了,可畢竟有一麵之緣,當時要不是被她……被她爹救迴家,說不定你就見不到三叔了啊!”


    馮橙無比清醒:“三叔莫不是忘了,你落入的那張抓野豬的網,本來就是她爹設的。”


    “話是這麽說,可畢竟是我太大意了,當時遇到的若是個冷血無情的丟下我不管——”


    馮橙涼涼打斷馮錦西的話:“那你不就早被找到了嗎?”


    馮錦西張了張嘴,被噎得忘了說辭。


    “總之三叔要是把阿黛的父親當成救命恩人就太糊塗了。”馮橙看著傻叔叔,語重心長,“三叔要記住啊,那張抓野豬的網是她爹設的,沒有那張網你本來都不會出事。”


    馮錦西覺得侄女說得也對,可還是有點不中聽:“那也不是隻捉野豬的網……”


    就不能捉別的嗎?


    馮橙笑笑:“是,還捉到了三叔。”


    馮錦西險些拍桌。


    這天是沒法聊下去了!


    “祖父知道嗎?”


    這般直擊靈魂的提問,讓馮錦西瞬間抓住馮橙的手:“橙兒,這事萬萬不能告訴你祖父啊!”


    “那我有個條件。”


    “你說。”


    “三叔以後不要再去紅杏閣,無論是那次在梅花林遇到的杜小姐,還是阿黛,與她們都斷絕往來。”


    馮錦西猶豫了一瞬。


    馮橙甩開他的手,拔腿就往外走。


    “橙兒你去哪兒?”


    “去看看祖父迴來了沒。”


    馮錦西撲到侄女麵前,舉起雙手:“我答應,我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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