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己不是愛林鳳嗎?還是因為林鳳雖然象溫莉莉,但始終不能代替她?

    課室裏很黑,黑得什麽也看不見,他歎了口氣,起身走去開亮了燈。讀書時代貼在牆上的尋物啟示還在,發黃得似乎在顫抖。

    燈一亮,他就聽到隱隱的歌聲從上麵傳來,歌聲淒涼,他聽得臉色大變,不禁一把坐跌在椅子上。五樓的歌聲越聽越分明。

    “太陽要下山,

    飛鳥也歸林。

    夜色很美,

    風很涼。

    很久,

    沒有,

    聞你的發香。”

    往事的片段……

    “你什麽時候學唱了這麽一首兒歌?”

    “很小的時候媽媽教我的,你知道嗎,每次醉酒後的父親打罵媽媽後,媽媽都會抱著我哼這首歌。”

    “難怪我一聽就覺得很淒涼。”

    “但每次我唱時心裏都會很舒服,很平靜。似乎就看到媽媽正抱著我呢。”

    “我很喜歡這首歌,能不能教我?”

    “當然可以。”

    “夜色很美,風很涼,很久沒有聞……”

    他顫抖著,她終於來了。

    陳明暢昏昏沉沉的站起來,樓梯上的燈不知什麽時候開了,照得樓梯依然昏暗。

    學校旁發電廠的巨大機器響了起來,尖銳刺耳的聲音使黑暗中的人彷徨不安。五樓的走廊有個人影,人影在風中晃動,陳明暢走上來就看到那個人影。

    那個熟悉的人,那個他最愛的人,那個死去已久的人。

    燈光閃動,仿佛要燒掉。他整個人都仿佛要癱軟下去,他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向黑暗中的人走去。

    往事的片段……

    “你不要動,我要用手指在你背上寫字。”

    “哦。”

    “猜出我寫的是什麽字嗎?”

    “猜不出,我知道是三個字,是三個什麽字?”

    “這麽簡單的三個字都猜不出?”

    “你告訴我吧。”

    “那好吧,是‘新生活’三個字。”

    “新生活?”

    “是的,以後我們要開始新的生活,你說好不好?”

    “好。”

    “我們來拉勾,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每當學校放假時,張伯成就會覺得很孤獨。有時孤獨也是一種難耐的痛苦。可是在學校看守這麽多年,他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現在學生又放假了,隻留下他一個人在學校裏,冷冷清清。

    自從上次陳明暢來學校突然死亡後,學校裏關於他和溫莉莉之間的詭異而浪漫的故事,又傳得沸沸揚揚,而且流行起來。

    很多人都在討論陳明暢的死,揣測是他的愛人迴來索命。又有人說,他始終不能忘記溫莉莉,於是在結婚當天,逃到以前的大學學校來,尋找過去的記憶,然後殉情自殺了。

    每次聽到學生們這樣圍在一起津津有味的討論著,張伯成就會皺起眉毛來,然後迴到看守室沉思。

    這天,百無聊賴。他坐在看守室裏一直沉默,沉默隻因為寂寞。平常裏他也是這樣,總會坐在這裏一個人沉思,仿佛有很多心事。

    誰沒有心事呢?

    他趴在桌子上,正想沉睡一會,卻聽見有腳步聲傳來,以前隻要聽見腳步聲,他就知道是陳明暢來了,但陳明暢已經死了。

    此時的腳步聲會是誰呢?

    他正要起身就看見那個人,身穿長袍,滿臉風塵的老和尚,那雙精神炯炯的眼睛,顯出與眾不同的精明,仿佛能看透世間的一切。

    兩人相視良久,張伯成歎了口氣:“你終於找到我了。”

    “五年了,我也應該來見見你。你……老了許多了。”

    張伯成望著校園裏的高大挺拔大樹,又長長歎口氣:“當初我來的時候,這顆棵樹還隻是小腿這麽高。”

    然後他轉向和尚說:“你也老了許多。”

    “歲月不饒人,隻是我沒有想到你會躲到學校裏來。”

    “世事無常,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會在學校裏,這一住就是五年。我隻覺得寂靜的學校可能比神聖的寺廟更加幹淨,在這裏的幾年我過得很平靜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唉,寺廟在你眼中競是這麽汙穢,對你來說入世真的是最好的選擇?”

    “有時人別無選擇,不是嗎?”

    和尚默然點頭。

    “師父他……他還好麽?”

    和尚閉上眼,雙手合十:“早在你走後不久,師父就已經圓寂了。”

    “唉。”張伯成黯然歎氣。

    和尚張開眼:“你是不是還恨師父?”

    “這麽多年了,還那有什麽恨不恨的,反正人都已不在了,隻是這麽多年來有個問題我都想不明白。”

    “你還在為了主持之位而耿耿於懷嗎?”

    “我們這一生為寺裏做了多少事,費盡多少心血,我並不是看重名利,隻是不屑他的這種做法。”

    “論修養之高,功勞之多,確實無人能及師兄……”

    “就算他不傳我,也應該傳給你。”張伯成打斷他的話。

    “但師父確實是為我兩好,甚至應該說是偏心我們。”

    張伯成一聲冷笑。

    和尚眼裏現出詭異的光芒:“師父臨死時,告訴我一個密秘。”

    張伯成一怔 :“什麽秘密?”

    和尚湊過頭去,壓低聲音說:“師父說凡是本寺的方丈主持,都會不得好死。”

    一隻灰老鼠從水渠道口鑽出地麵來,看見和尚眼裏的詭異嚇得連忙又鑽進迴水渠裏。

    張伯成身子顫抖:“怎麽會不得好死?”

    “這是寺裏密傳的一個惡毒詛咒,隻有寺裏每一代的方丈才能知道。總之這個詛咒很靈驗,就說我們師父吧,你知道他一向修煉得道,無病無痛,師父死的那天我就在他身邊,他全身腐爛而死。”

    張伯成的臉已發白:“難怪上代方丈會突然圓寂,而且沒有人能看見其遺體。”

    “所以師父才會不讓你我繼承方丈之位。師父說不想害了你我,師父還說從帶你上山的那天起,他把你看成親子……”

    “原來我一直都錯怪師父了。”他忽然老淚縱橫。

    “你也不用太傷心,既然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隻要能你的心魔能得到解脫,也不枉師父一番苦心。”

    張伯成長長歎了口氣。

    “其實我這次來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做。”和尚說:“師父臨終前交代,我要來去看看司馬細母子過得怎麽樣了,幾十年了,他的心裏始終還是放心不下。”

    “唉……她母子也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們……都死了?”

    “她兒子陳明暢就是死在這學校裏的。”

    老和尚歎了口氣道:“阿彌陀佛。”

    “他是因一個女鬼而死。”

    “師兄既然知道為什麽不阻止?”

    “這是一對情侶間的事,有些事可以阻止,有些事明明知道,但也不能去阻止。因為既然早已注定的事,又何須執著煩惱?”

    宿舍樓裏,兩人促膝長談了兩天,這天和尚才離開。

    和尚走後,整個學校又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感覺從來沒有過的寂寞,仿佛這一生已經沒有任何的目的了。

    這幾天他都夢見了師父,夢見了師父的慈祥的臉。

    半夜他從睡夢中醒來,再也睡不著,他披上外衣走到室外操場上,他抬頭仰望,天空一片烏灰。

    他忽而記起幾十年前的那個夜晚,象現在一樣,月亮才下去,偷懶的太陽還沒有出來。隻有烏灰烏灰的天,混沌的象初開一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陰魂不散手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無涯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無涯聲並收藏陰魂不散手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