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不遠處有座天橋,這座天橋也和每個地方的天橋一樣,橫跨馬路的兩端,不管從哪一邊過去對麵,都要上天橋,因為馬路早已被鐵欄杆圍封,沒有人行道。以前也有人懶得上天橋,而跨欄杆橫行馬路,但自從出了人命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這樣冒險了。

    經過幾年的變化,這天橋上日益複雜起來。走上天橋很多時候都能看見各式各樣的擺地攤的小販。小販已從當初的三五幾個到現在的成群結隊,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樣做是違章的行為,然而這裏賣的東西比起商場裏的便宜許多,可以稱得上是“賤價”。而且到了夜晚,這裏又另有一番景象,變成了專賣小吃的隊伍,如燒烤,燒番薯,煎餅,悶牛雜,煮花生,蒸籠包,凡是便宜的小吃這裏幾乎全有。

    在小販們的充斥下,使得原本並不怎麽寬大的天橋,更顯擁擠。生於日益商業化社會的人們,對這樣的景況已經不足為怪了。

    下班後,我一如往常一樣,要上天橋。這幾乎成了每天必經之路。但今天的天橋卻與平常很不一樣。若在以前遠遠地就能聽見橋上的喧囂之聲,但今晚卻空蕩蕩的,一個小販也沒有,顯得那樣冷清之極。

    我看了看手表,晚上九點五十三分,還不到十點鍾,要知道在平時這個鍾數,這裏是最熱鬧的時候,但現在非但沒有小販和食客,連一個路人也沒有。

    我不禁奇怪之極。

    我走著,卻看見月光下有個乞丐坐在天橋的另一端,我走過他身邊,隻聽見“叮”的一聲響,我往發出聲音的方向看,一個硬幣在乞丐的破碗裏打轉。乞丐盯這破碗,紋絲不動,仿佛是著天橋上裝飾的石像。

    我忍不住向他打量。這個乞丐已經上了年紀,大概六十多七十歲,留著花白的胡須,須長及胸。上身穿著見破舊的灰色棉襖背心,露出兩條黝黑的膀子,下半身穿著條破爛的短褲,一雙腿已齊膝截斷,可能因為長年累月要以手代腳行走的原因,他的餓雙臂幾乎比常人的大腿還要粗。蒼白的臉上擠著波浪般層層的皺紋,汙穢的塵垢又擠滿在那層層皺紋的縫隙裏。他低著頭,雙瞳無神,麻木得可憐。

    看到這樣的乞丐,我又起了同情心,並且有想要布施的憐憫。隻有那些四肢健全,而又假裝悲戚的乞丐,我才會無動於衷,甚至於厭惡。

    我從褲袋裏掏出大概六七硬幣來,是一塊錢一個硬幣。

    “叮,叮,叮,叮”硬幣落到破碗時,又發出清脆的響聲,仿佛因為得到布施而興奮。乞丐這才有了反應,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對於他的這種反應,我很自然。因為由頭到尾我都沒有想過要他對於我的布施而感激,甚至道謝。

    我隻是盡一點微薄之力,向一個可憐的乞丐布施而已。

    我慢慢地向天橋腳下行去,然而就在我轉過身去時,乞丐卻叫住了我。

    他的聲音很低沉並且嘶啞,仿佛那嗓子已經沉寂多年,而此時才吃力的發出聲音。

    “你一共給了我七塊錢。”他說。

    我又轉過頭去,乞丐的眼裏渾濁,沒有任何表情。

    “我沒有數過。”我說。

    他接下來的話使我愕然。

    “你雖然同情我,但你給的施舍卻不夠。”他說,似乎認為施舍多一點也理所當然的。

    我聽到這句不但愕然,還開始對這乞丐有些厭惡,身為乞丐,他不應該向我討價還價。

    因為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向布施者討價還價的乞丐。

    他卻不一為然,又道:“你隻要再給我這碗裏丟上五十塊錢就好了,隻要五十塊,你就可以得到可能是你這五十塊錢一千倍的迴報。”

    我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聽錯他的話,故意把他的話重複一次:“隻要我再給你五十塊,我就可以得到上千倍的迴報?”

    乞丐點頭,“是的,但是卻是給這個碗五十塊。”

    給這個碗五十塊和給他五十塊有什麽區別?難道這碗不是他的?

    對於他的話,我越來越感到莫名其妙。但是我更覺得沒有必要再跟一個老乞丐多費口舌。

    我甚至已經沒有了同情心。

    “難道,你還會迴報我一顆寶石不成?”我冷笑著,走下天橋,但心裏總有一股莫名怪異的感覺,我忍不住又迴頭遠望,老乞丐還是默默地望著破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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