汍婆混濁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淡淡地說:“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沒人比我更了解你,那晚你一迴來,我就知道你做了什麽。”


    “怎麽可能?”若兒頹然靠在桌子邊,垂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臉。


    那晚進門前,她還特意整理了自己的情緒,極力掩飾興奮的心情,不讓汍婆看出什麽痕跡,可她仍然什麽都沒瞞住乳娘的眼睛。


    汍婆走過來坐下,輕拍她的肩。“你們既然相愛,就注定要在一起,這是神靈的意誌,沒人能阻止,順其自然吧!”


    “可是,他……”若兒抬起頭看著乳娘,卻難以啟齒。


    汍婆理解地說:“可是他還有慕容秋雁那些郡主,是嗎?”


    若兒難堪地點頭。


    乳娘歎息一聲,拍打著自己疲憊的雙腿說:“他是國君,好多事都身不由己,你既然愛他,就要理解他、容忍他。”


    “我盡量!”若兒跪坐在她麵前,為她輕捶雙腿,心卻在痛苦中浮沉。


    然而她知道汍婆是對的,她得給予他理解和寬容,因為她愛他。


    因此她決定等明天早晨他來看她時,她要跟他解釋今天的事,求得他的原諒。


    可是第二天清晨,她因為半夜被找去替難產的牝馬引產,而睡過了時間。


    當她醒來時,太陽已經升起,她匆忙整理好自己、趕去藥房,卻在進門的刹那間傻了。


    木屋裏有她期待的人,也有她從未曾想過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拓跋圭眾星捧月般地被七、八個美女環繞著,他們占據了她與汍婆平日整理藥草的地方。


    與他並膝而坐的是慕容秋雁,她的一雙小手正握著他的一隻大手,賀蘭倩則依偎在他身側,其他女人分站在他們身後,有兩個安靜的正坐在靠牆的桌子邊。


    他們說笑著,模樣極其自然。


    看到她進來,拓跋圭的眼睛立刻轉到了她身上,嘴巴剛張開,賀蘭倩已經搶去了他的聲音。


    “喔,是王姑娘來了,快來看,慕容郡主正給陛下看手相呢!”


    “是嗎?”她裝作無事般地微笑,並迴避了拓跋圭的目光,轉向沉默地坐在牆邊矮凳上、挑揀著藥草的乳娘。


    那邊的女人在說笑,可她一句都聽不進去。她想保持鎮靜和尊嚴地問汍婆,為何沒有去采草藥;問屋裏的人,聚集在這裏是為了什麽?


    可是接下來的對話,粉碎了她所有的偽裝。


    “陛下今生子孫無憂。”慕容秋雁的聲音能溫暖最冷漠的心。


    拓跋圭爽朗大笑。“哈哈哈,那郡主能否告訴朕,誰會為朕生下後嗣?”


    “當然是郡主囉!”不知是誰的聲音,驀地換來更多愉快的笑聲。


    若兒覺得自己腳下的地麵正在崩塌、陷落,她倉促地後退,驚惶地看著眼前的畫麵,可那不是真實的,而是曾經出現過許多次的──慕容秋雁的眼淚,賀蘭倩的罵聲,冰冷、腐爛的氣味,各部大人與王上指責的目光……


    “神靈助我!”她抓著衣襟,跑出了讓她困惑不堪的木屋。


    “若兒!”


    拓跋圭有力的唿喚震動了木屋,可是她沒有聽見,她的所有感官都被那個多次出現的圖像所控製。


    她渾身冰涼地跑向馬房,直覺要逃離這裏,逃離讓她害怕的景象。


    因為有自由進出的腰牌,她牽著多情離開後宮的側門時,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騎上馬後,她盲目地往山林跑去……


    木屋內,慕容秋雁拉住急於離去的拓跋圭!


    “陛下,我們還沒說完呢?”


    拓跋圭按捺住內心的焦慮,對她們說:“各位郡主請迴去吧,這裏是藥房,是朕仰賴的要地,今後閑雜人等,不得再來此地。”


    說完,他再次想要離去,但賀蘭倩走到他身前,大膽地問他。“吾王來此,隻是為了見王姑娘嗎?”


    她的身高在眾女子當中是最高的,幾乎與他齊高,拓跋圭平視著她。“是的,朕來此就是為了見王姑娘。”他坦然地承認。“因為她正在替朕的十萬大軍準備救命治傷的藥,那是朕最急需的東西。”


    賀蘭倩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毫不隱瞞的迴答,又這麽巧妙地掩飾了他獨寵牧羊女的事實,一時不知要如何迴應。


    其他郡主也都沒有話說地看著他們。


    他揮揮手,指著門口。“各位郡主請迴吧,朕也得走了,將士們正等著朕!”


    “陛下要去巡視邊境嗎?”想起昨天聽羅結提過,慕容秋雁遺憾地間,她隱約覺得,王上正開始對她感興趣,現在可是她趁熱打鐵的好時機啊!


    拓跋圭看她一眼,納悶她何以對他的行蹤了解得如此詳細,但仍迴答道:“沒錯。”


    等他離開後,郡主們相繼走出木屋,賀蘭倩口氣冰冷地說:“他說謊,他是要去找牧羊女。”


    她的語氣和神情讓眾女子沉默。


    但拓跋圭沒有說謊,許謙、獨孤鴻等一批將士,正在宮門外列隊等候著他。


    拓跋圭打算對魏國邊境做一次巡查,為他統一北方的大業做準備。


    當然,賀蘭倩也沒說錯,他確實急於找到若兒。因為他這一去,起碼半個月,走前沒見到她,會讓他心不安,尤其在他們正生對方的氣時,他更需要見到她。


    他很後悔昨天誤導了她,從剛才她匆匆跑掉的神情看,他知道她今天又誤會了他,今天他完全沒有料到會在藥房被這群女人纏住,如果他走了,那她對他的誤解會更深,他不願意讓她懷著怨氣等待他迴來,更不願意在思念她時感到內疚。


    可是,他在冬暖閣內沒有找到她,在宮裏問遍了,也沒人知道她去了哪兒,時間不等人,他隻好悻然放棄,穿上盔甲後,率隊離開了王宮。


    騎在馬上,他的心情越來越壓抑,眼前不斷出現她昨天和今天震驚的目光,聽到她不久前的低喃。


    “神靈助我!”他仰頭看著天空,重複著若兒的祈禱,忽然憎恨起自己這兩天對她所做的一切。


    他簡直是個傻瓜!明明彼此相愛相屬,卻讓她因誤會而逃離他,他真是世上最大的大傻瓜!


    胸中鬱悶難解,他恨不得給自己幾拳。他必須去找個地方發泄情緒、讓自己平靜,否則走不出百裏,他準會發瘋……


    “停下!”拓跋圭忽然大吼一聲,隊伍應聲停止行進,全體將士都看著他。


    “原地休息待命。”他陰沉沉地對許謙說,再將手中的長刀扔給晏子,最後看看柯石。“你們倆都不許跟著我。”


    說完,他沒有任何解釋,一拉韁繩,烏駒前蹄高揚,在他的示意下,轉了個方向,往山穀奔去。


    潛心潭依然安靜深幽,這個地方是他第一次到盛樂查看新都營建工程時偶爾發現的,就連他的衛士也不知道這裏藏著個小而清澈的水潭,幾天前的傍晚,他在這裏發現汍婆、繼而發現若兒時,真是大吃一驚!


    如今,這個深潭不僅是他與她分享的樂園,還是他授予她王後之實的寶地。


    忽然,烏駒仰頭噗鼻。


    不久,樹林裏也傳來同樣的聲音,接著一匹白馬走了出來,與烏駒頭頸相摩。


    “若兒!”看到多情,拓跋圭心頭一喜,立刻下馬,讓兩匹馬退入林中,而他則沿著石徑,一路跑向前幾天的傍晚他們纏綿的地方。


    可是,那塊青草地上空無一人。


    人呢?他脫下頭盔,不安地往水潭裏看,那裏同樣平靜無波。


    既然白馬在,說明她是騎馬來的,而她絕對不會遺棄她心愛的馬兒獨自走掉。


    不祥的感覺籠罩在心頭,他恐懼地大喊。“若兒!”


    一聲迷夢般的呢喃,自他頭頂的某處傳來,一抬頭,拓跋圭看到上麵有塊巨大岩石,他爬了上去,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半。


    她正蜷縮著身子,側身躺在岩石上,那岩石位於大樹下,有濃密的樹蔭遮擋,這是為什麽他剛才跑來時沒有發現她的原因。


    “果真是個魅眼妖精!把人急得半死,她居然在這裏睡大覺。”他疼愛地低咒著,扔下手中的頭盔,在她身邊坐下,將她輕輕抱起。


    若兒搭在臉上的手滑落,被驚醒的她,張大了吃驚的眼睛。


    而她眼裏噙著的淚水,讓他的胸口發痛。


    他曲起腿、抱緊她,親吻她的臉,嚐到鹹鹹的淚。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誤會、惹你生氣。”他親吻著她,連聲道歉。


    “你不要我了嗎?”雖然醒了,但意識還不完全清晰,若兒依然被那可怕的畫麵困擾著。


    拓跋圭像抱個孩子似的抱著她,在她耳邊低聲說:“我要你,無時無刻都想著你,我們彼此相屬,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不能再懷疑我。”


    若兒用手摸摸他的臉,再次被他攬在懷裏的甜蜜令她心蕩神搖,出於原始的本能,她相信他說的是心裏話。


    他們彼此相屬,與他唇相貼、心相連,此時她所有的痛苦和恐懼都消失了。


    “王上,我愛你。”她捧著他的臉,將自己的紅唇印在他的眉心。


    “我也愛你,很愛!”他看著她的眼睛,自責地說:“我不要其他女人,昨天我故意用慕容秋雁來氣你,因為我不喜歡你懷疑我。今天我去藥房找你,可是你不在,她們在,結果她們纏著我,我不能做得太絕情,隻好應付她們。”


    “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用手蓋在他的嘴上,若兒含淚說:“是我不好,我不該亂說話,不該嫉妒,不該容不下其他女人,可是……”


    他拉下她的手,用嘴吻去了她的懺悔,分別在即,他不想看到她的眼淚,而他有更重要的話要對她說。


    “不要責備自己,我也有錯,可是我們沒時間了,等我迴來我們再好好談。”


    “迴來?你要去哪兒?”她驚惶地抓著他。


    他握起她的手,輕聲說:“去勘察邊境,我不在時,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跟她們計較,她們讓你生氣時,就記住我愛你!”


    “我知道。”她抱緊他,摸著他堅硬的鎧甲,努力笑著安撫他。“你放心吧,一定要平安迴來,我會好好等著你。”


    “我答應你,等我迴來那天,我們再來這裏,好嗎?”拓跋圭火熱的目光多情而溫柔,若兒除了點頭,隻有緊緊地抱著他。


    從他的碰觸和目光裏,她感受到了他的愛,哪怕隻是這一刻,她也要珍惜,為了這無比甜蜜溫馨的時刻,接下來的任何磨難她都甘之如飴。


    害怕看到這美好時光的流逝,她緊緊閉上眼睛。


    “睜開眼睛看著我。”他親吻她的眼睛。“把我看仔細了,才不會忘記。”


    “你已經在我的心裏了,隻要我活著,就不會忘記!”


    纏綿悱惻的親吻傳遞著說不完的情話,帶著愛,拓跋圭依依不舍地上馬離去。


    這次,他不再鬱悶煩躁,懷著對未來的期待,他率領著將士們往遠方奔去。


    ***


    拓跋圭走後,若兒的生活恢複了平靜,郡主們不再找她的碴,藥房也因有了王令,除了若兒與汍婆,其餘人都不得擅自進入。


    於是,沒有幹擾的藥房成了她最喜歡待的地方,在她最熟悉的藥香中,她可以縱情思念遠方的情人。


    可是,這樣的寧靜並未能延續到拓跋圭的歸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不可能同時立兩個王後!”日升樓裏,慕容秋雁幾乎是歇斯底裏地說,她美麗的臉蛋失去了平目的招牌笑容。


    “慕容郡主,這是我在王叔那兒聽到的消息,錯不了!”賀蘭倩坐在她的對麵神情激憤地說。此刻房間裏隻有她們兩人,丫鬟都被趕到屋外去了。


    “王叔?你與拓跋窟咄私會?”


    賀蘭倩嬌媚地一笑。“別說得那麽難聽,王叔雖是美男子,可我賀蘭倩眼裏還沒有他。”


    慕容秋雁麵色微寒地問:“那他怎麽肯將如此機密的事透露給你?”


    賀蘭倩得意地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再湊近她。“難道慕容郡主從未聽說過,拓跋窟咄迷戀枚羊女的事嗎?”


    “這我知道。”慕容秋雁不願讓人以為自己孤陋寡聞,立刻說道:“我還知道王若兒用魅眼讓他吃了不少苦。”


    “沒錯,所以你想,拓跋窟咄會願意讓他想了多年,也恨了多年的低賤女子成為王後、成為侄媳嗎?”


    “那麽說,這事是真的!”慕容秋雁陰鬱地問。


    賀蘭倩一副想把事情鬧大的神情,煽風點火地說:“不信的話,郡主可以問羅管事,他很喜歡你,又深得王上信任,必定知道內情。”


    慕容秋雁纖手一擺。“不用,我自然相信姊姊說的話。”


    “那郡主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慕容秋雁一副委曲求全的神態,與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咄咄逼人的表情截然相反。


    賀蘭倩是個世故又聰明的人,也不再多問,起身告辭離去。


    慕容秋雁嬌弱地起身送她,並一再感謝她前來告知這件事。


    賀蘭倩話裏有話地恭維她。“不用謝我,倒是郡主的寬容大度令人感動,王上得你這樣的賢王後,也是魏國之大幸啊!”


    等賀蘭倩走後,慕容秋雁坐在窗前,溫柔的目光漸漸變得尖銳且兇狠,薄薄的紅唇被細小的牙齒咬出了深痕,白皙的小手在桌麵上緊握成拳。“一匹兀。”


    隨著她的喝聲,丫鬟出現在房內。“郡主有事?”


    “去請羅管事,讓他立刻過來一趟。”


    看到主人不悅的臉色,元元知道事情嚴重了,立刻一路小跑步地去找羅結。


    當羅結來到日升樓時,慕容秋雁又是一副嫻靜溫柔的模樣──


    她坐在銅鏡前梳著頭發,從鏡子裏看著這位對她十分景仰、尊重的管事,並沒有正麵麵對他。


    “羅管事可知陛下冊封王後妃嬪的日子還剩幾天?”


    羅結微微垂著頭說:“知道,十天。”


    “你可知陛下自己擬定了選妻名冊,要同時立兩位王後?”她從鏡子裏瞟了眼身後的管事,轉動著梳子,將纏繞在上麵的落發清除。


    “嗯,這個……”羅結舌頭短了數寸。


    “羅管事不用為難,秋雁明白陛下寵愛之人並非秋雁,以秋雁如此薄柳之姿、虛弱體魄,就算被立為王後,也是徒有虛名。”


    “不,郡主會是個好王後。”羅結急忙安撫她。


    慕容秋雁笑了,那印在銅鏡裏的溫柔笑容如同秋日梨花,素雅秀美,又嬌柔易殞,讓羅結不由得看呆了。


    “吾王陛下真的要王若兒與秋雁平分鳳冠嗎?”她漫不經心地問。


    “嗯嗯……”老管事猶豫著要如何迴答才既能忠君,又能安撫美人心。


    “羅管事真不知道嗎?”


    望著銅鏡中的嬌豔麵龐,羅結模棱兩可地說:“吾王愛心盛隆,郡主貌美且出身顯貴,無論怎樣,郡主都是正宮鳳首。”


    “啪”一聲脆響,慕容秋雁手中的木梳斷了,她隨意地將其扔在桌子上。


    羅結的心在那聲脆響中猛地一跳,目光定在了桌上那柄被折斷的木梳上。


    一整日,他的耳邊不時響起那聲驚人的脆響,很難想像,一隻纖細的小手,能將一把木梳折斷……


    ***


    北魏王族最盛大的婚典就要到了,拓跋圭卻一直沒有消息。


    若兒將思念轉變成動力,每天與汍婆在藥房內製藥,如今的藥房比之前豐富且充實了許多。


    看著用罐子和木箱裝著的藥,若兒又動了些腦筋。為了讓人方便取用,她開始編寫藥牌,將各種病應該服用的藥草與說明寫在竹簡上,編號排列,懸掛在藥罐、藥箱上,而在這一方麵,管遷給了她很大的幫助,因此每天傍晚,她都把自己整理好的藥牌,拿去禦史房向管遷求教。


    婚典前三天,若兒從管遷處得知拓跋圭明天就要迴來的消息,她的心裏特別高興,便興衝衝地跑迴藥房想告訴汍婆,可是乳娘卻不在那裏。


    太陽都要下山了,她會去哪裏?看看藥籃、小鏟子等采藥工具都在,她又迴冬暖閣去找,可是乳娘還是不在那兒。


    到後宮各處尋找了一遍,都沒找到,她開始慌了,這個時候,汍婆不聲不響地去了哪裏呢?


    她去求羅結幫忙尋找,羅結找了幾名宮人幫忙到各位郡主的樓閣詢問,可惜得到的答覆都是不知道。


    天完全黑了,心慌意亂的她不知該做什麽才好,她迴到屋內,取出多日未用的卦盤和龜甲,正想為乳娘卜一卦,卻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汍婆。”她興奮地跑去開門,可門外站著的卻是慕容郡主的丫鬟元元。


    “王姑娘,我知道你的乳娘在哪裏。”她平靜地說。


    “真的嗎?她在哪兒?”若兒急切地問。


    “柴禾房,她扭傷了腳。”


    “柴禾房?她去那裏做什麽?”若兒心頭警鈴大響。


    “不知道。”丫鬟元元簡短地迴答。


    人在快樂的時候總是會放鬆警覺,因為拓跋圭要迴來了,現在又找到了乳娘,若兒心裏高興便忽略了警鈴。“我這就去接她迴來。”


    說完她門都沒關,就往位於後宮西麵的角落跑去。


    “我帶你去,那地方不好走,你沒帶燈。”元元提著燈趕上她。


    “謝謝你。”走黑路對若兒來說不是問題,可一心急著要接迴乳娘,她忘記自己從來沒有去過柴禾房,不由得感謝這名丫鬟的熱心腸。


    因為天黑了,她們又是沿著圍牆下的樹木走,因此並未遇到任何人。


    跟著丫鬟到了西院,她才發現這個後宮實在很大。


    “瞧,就在那裏!”丫鬟停下,指著前方一間閃爍著燈光的房屋。


    “這裏是柴禾房嗎?”若兒好奇地走近,就在她要推開門時,心頭忽然掠過寒氣,讓她頓時毛骨悚然。


    不好,這是警訊!


    她本能地收住腳,站在門外打量著四周,發現房子周圍堆著砍好的木柴。


    “快進去呀!”身後的元元催促她,她心頭不祥的感覺更加強烈,但她來不及思考其中的原因,身子就被元元猛地推向半掩的門。


    機靈的若兒一把抓住丫鬟來不及縮迴的手,拉著她一起跌進門內。


    一張捕獸用的網向她們罩來,因為已經有所防備,若兒就地一滾,翻到牆角,而被她突然拽進來的元元,就沒有那麽快的反應,立即被網子套起懸掛在半空中。


    在丫鬟驚恐的叫聲中,若兒剛要站起來,眼前晃過一個黑影,接著她的頸子被一雙冰冷的手掐住。


    突如其來的攻擊促使她奮力反抗,那人手勁很大,以至於若兒覺得那人一定是個男人,她想拉開緊扣在喉嚨上的手,抓下對方覆蓋住頭臉的黑色麵紗。


    可是強烈的窒息感中,若兒渾身無力地倒在地上。


    當她覺得正墜入黑暗中時,一個聲音自遙遠的地方響起。


    不不,不能放棄!


    若兒猛地睜大眼睛,曲起膝蓋,向對方的腹部頂去。


    受到意外一擊,對方“唉呦”一聲鬆開了手,若兒聽出對方是個女人。


    她利用這個機會,翻身而起,在暈眩中抬起腳,往再次向她撲來的女人踢去,並以馴服烈馬的方式跳到她身上,緊緊壓住她的手。


    對方雖然手勁大,但對打鬥卻不行,不一會兒,就唿唿喘著氣,不能再動了。


    若兒一把將她頭上的麵紗摘掉,當對方的容貌出現在她眼前時,她震驚得差點兒跌倒。“慕容郡主?!”


    她猛地站起來,退離了兇手的身邊──


    若兒實在難以相信,那個柔弱嬌美的郡主,居然會是個手勁極大、欲置她於死地的兇手。


    “臭女人,你以為真的可以和我平起平坐當王後嗎?”慕容秋雁跳了起來,一掃平素的溫柔嫻靜,像頭被逼到絕境、張牙舞爪的母狼。


    “你休想!拓跋圭的王後隻有我慕容秋雁一個!”她麵貌猙獰地嘶吼。


    “郡主,網子裏的刀割傷了我,請放我下來。”頭頂上的丫鬟在哀求。


    可她連頭都不抬地厲聲斥責道:“閉嘴,臭丫頭,讓刀割死你才好,省得我親手掐死你。”


    “郡主,奴婢忠心伺候你十年,你怎麽可以這樣呢?”元元哭了。


    “快放她下來。”麵對一張扭曲的麵孔,若兒平靜了,她看著懸掛在半空中哭泣的女孩,對慕容秋雁說:“你恨的人是我,犯不上連累無辜的人。”


    “放屁,這裏輪不到你發號施令,你給我閉嘴!”


    “是的,我不能對郡主發號施令,沒有人能對郡主發號施令。”若兒的聲音轉為柔和,她的目光緊緊盯著慕容秋雁。“郡主是這個意思嗎?”


    慕容秋雁覺得她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像滿月時的月光,又像燃燒著的火焰,她想避開她,可是那低沉的聲音吸引著她,讓她不得不看著她。


    “是的,我是這個意思……”她竭力大吼,想保持優勢,可聲音卻如同呢喃。


    “這樣就對了,美麗的郡主不該大聲吼叫。”若兒繼續輕柔地說:“去吧,把元元放下來,她好痛、好可憐,她是你最忠心的丫鬟,照顧了你多年。”


    “是的,她陪了我十年,我要放開她。”慕容秋雁溫順地走到牆角。


    網子裏的元元不再哭泣,她正目瞪口呆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幕,看到牧羊女竟輕而易舉地製服了她乖戾的主人,而她不可一世、美麗動人又冷酷兇狠的主人,居然真的解開了捕獸器的扣環。


    隻是沒有人扶持,她“砰”地一聲,連同網子墜落地麵,痛得直叫。


    若兒不敢分心去照看她,她要從難對付的慕容秋雁口中得知誰是幕後主使者。


    “郡主真好,現在你坐下吧!”她輕柔地說。


    慕容秋雁坐下,她的人再次被這柔和、神奇的聲音吸引,視線無法離開明亮深邃的黑眸。


    若兒的聲音如夏夜的和風,輕柔宜人。“你把汍婆弄到哪裏去了?”


    “好地方,賀蘭郡主會讓人伺候她,給她好吃的。”她傻傻地笑著。


    原來那位郡主也參與其中!若兒心裏憤恨地想。


    “是誰讓你殺我的?”和風再度拂過,慕容秋雁的意識更加迷亂。


    “王叔,拓跋窟咄要你死、我要你死、賀蘭倩要你死,我們都要你死!陛下是我的,你是拓跋窟咄的。”她的笑容扭曲,紅豔的嘴巴大張。“我是美麗、高貴的王後,你是放羊的賤民,不配做王後!”


    “王叔怎麽跟你聯絡的?”若兒平靜地問,心裏卻明白了所有的事,真希望拓跋圭和其他的大人們能聽到慕容秋雁的這番坦白。


    “賀蘭……”


    “郡主,你瘋了。”門口傳來一聲吆喝,打斷了她的話,賀蘭倩闖了進來。


    已經知道她也是兇手,若兒立刻拉著慕容秋雁往邊上一閃,怕她殺人滅口。


    可是突然的打岔,導致慕容秋雁清醒,她猛地轉身,一掌打在若兒的臉上,她的動作太快,讓若兒無法躲避,白皙的臉上頓時呈現五指紅印。


    “王若兒,你居然敢利用我。”她還想對若兒出手,不料賀蘭倩忽然一抖衣袖,手中赫然出現一條三尺多長、扁頭紫斑的花蛇。


    “郡主不要忙,我替你報仇。”賀蘭倩說著,抓過慕容秋雁的手往那蛇頭上一放,毒蛇毫不客氣地猛咬一口。


    “啊,蛇!”


    慕容秋雁的驚唿消失在若兒淒厲的尖叫聲中,兩人都麵如土色,一看到蛇,若兒頓時手腳癱軟,慕容秋雁則頹然坐倒在地,先前的囂張氣焰全數消失,她的手迅速變色。


    而賀蘭倩也不含糊,取出一粒藥丸,塞進她嘴裏,笑嘻嘻地說:“郡主放心,這藥能讓你三日後一切正常,然後你就絕對是王後了,其餘的看我的吧!”


    說完,她提起蛇尾,迅即有力地將它舉起往地麵砸去,那條蛇頓時暴斃。


    這殘忍的一幕,不僅讓從小懼怕蛇的若兒心神渙散、蜷縮在牆角呆望著她,也讓身負輕傷的元元和一直哆嗦不停的草兒驚恐地抱在一起。


    院子裏傳來腳步聲,先前的尖叫和此刻丫鬟們的驚唿驚動了宮裏的人。


    賀蘭倩踢了一腳地上的蛇,證明它確實死了後,轉頭對身後的丫鬟說:“還愣著幹嘛,牧羊女設計謀害慕容郡主,你還不去報告羅管事?”


    “是、是……”草兒匆忙跑出去,可是不需要了,因為門外已湧人大批的人。


    “發生了什麽事?”主管內務的長孫嵩和拓跋窟咄在羅結的陪同下站在門外,他們身後有大批手持兵器的士兵,明亮的燈火將這裏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她!是她要謀害慕容郡主。”賀蘭倩的手指向坐於地上的若兒,而她的指控如同驚雷般震撼著若兒驚懼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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