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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周天星追上高明堂的部隊開始,他就不用自己走路了,而是躺在一副擔架上,由兩個戰士抬著走。


    這待遇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和前幾天相比,躺在晃悠悠的擔架上,既不用費力氣走路,又時不時有人過來奉上食物水壺,不啻是天堂般的享受。


    經過一夜長途行軍,天明時分,部隊終於抵達黑石峽外圍的一道山口,高明堂下令原地休整,安排好哨位後,小跑來到周天星擔架前,還沒走近,遠遠地就看到他已經站了起來,兩眼直勾勾盯著山口方向,眉頭緊蹙,怔怔出神。


    此刻的周天星,心中正掀起滔天巨瀾。


    識海深處,一幕幕支離破碎的影像紛至遝來,震人魂魄。


    時間仿佛迴溯到半個多世紀前,麵目慘厲、身穿土黃色軍服的日本軍人們,密密麻麻,幾乎填滿了整個峽穀,雪亮的武士刀在陽光下閃爍著森森寒芒。一排排軍人反握刀柄,整齊地跪在地上,切向自己的小腹。


    “天皇萬歲!”


    一聲聲淒厲的哀嚎匯集成無數怨魂,前一排的剛剛完成切腹,就有人立刻從後補充上來,拔出鮮血淋漓的長刀,毫不猶豫地下跪,切腹。


    這座峽穀隻能用一個字來形容,怨氣衝天。


    “禽獸!”


    這是周天星腦中唯一剩下的念頭,他現在看到的,並不是卦象,而是怨念,數千個當年的日本皇軍垂死前的怨念,全部集中在他麵前的這道峽穀中。即便道心強悍如他,在承受這股龐大無匹的怨氣衝擊時,也感到腦中陣陣眩暈。胸悶難當,幾乎站立不穩。


    修道人靈覺超強,固然是件好事,但有時也是很痛苦的,比如那些情感豐富地人,看到落久的“神道”,就是其中之一。


    關於日本神道,周天星也略知一二,江玉郎早年遊曆世界各地,就曾駐留過日本,對此有所了解,從本質上說,日本神道以及所謂的武士道,是一種宗教式的精神麻醉劑,和一般地宗教相比,還要更殘忍、更血腥。如周天星現在所麵對的,就是半世紀前日軍侵華時,一些神官在中國內地布下的“聚怨池”,這個名詞是自動躍入周天星識海的。隻是,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會有幾千個日本兵在這裏集體自殺。


    不過有一點是無比確定地,這個鬼東西必須毀掉。


    “天星,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是不是沒休息好?”


    高明堂一看到周天星的臉色,就一把掐住他胳膊,關切地問道。


    周天星直視著他,擠出一絲強笑,道:“沒事,我隻想討個任務,我想一個人先進去看看。”


    高明堂地臉沉了下來,斷然道:“這怎麽行,有我們這麽多當兵的在,怎麽能讓你一個老百姓進去冒險?這不是打我們的臉?”


    周天星指指穀口,冷笑著反問:“你們要找的那支部隊一定在裏麵,你認為,他們出不來,你們就能出得來?”


    高明堂眼睛一瞪,提高音量道:“廢話,要是連我們都出不來,你就能出來?給我老實點呆在這兒休息。”接著迴頭喝道:“是**員的,到我這裏集合。”


    兩人的爭論聲早就引起了周圍官兵的注意,高明堂一嗓子吆喝完,立刻跑出十幾個人,其中絕大部分是軍官,隻有兩三個士兵,自覺在他麵前列隊報數。


    高明堂扔下周天星,威風凜凜地對著他們朗聲道:“作一個簡短地戰前動員,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員更要作出表率,前麵,是黑石峽,裏麵很可能有幾百個我們地戰友,他們已經被困了一天一夜,我們這支敢死隊的任務。就是進去把他們救出來,怕死地現在就給我**。”


    “首戰用我,用我必勝!”十幾名官兵發出整齊劃一的吼聲,響徹山間。


    “好,下麵是半小時準備時間,製定行動計劃,寫遺書,原地解散。”


    “殺!”


    官兵們再次爆發出整齊響亮的吼聲。


    “啪啪啪!”


    周天星輕輕鼓起掌來。語氣輕蔑地道:“好勇敢的匹夫,一群隻知道逞血氣之勇的笨蛋,有勇無謀,連我都替你們汗顏,不過這樣地軍隊開到戰場上,倒是最理想的炮灰材料。”


    這番極盡刻薄挖苦的話一出,在場眾人無不變色,人人對他怒目相向,周天星恍若不見,視線緩緩轉向高明堂。繼續冷笑:“寫遺書?我x!這樣的指揮官可真夠窩囊的,動不動就讓手下寫遺書,你還神氣個逑啊,高明堂,我問你,軍人的天職是服從。那軍官的天職是什麽?大概你從來都沒想過吧,不要緊,我告訴你,軍官的天職就是。絕不能容忍任何一個戰士,去作無謂地犧牲。”


    刹那間,高明堂全身血液都湧到了臉上。氣得渾身發抖,戟指周天星,暴喝道:“周天星,你他媽算老幾,你當過一天兵沒,我不會帶兵,你帶一迴試試。你就能把他們全都活著帶迴來?”


    麵對怒不可遏的高明堂。周天星依然冷若冰霜,寒聲道:“不如我們打個賭。我也不用帶兵,現在就一個人進去轉一圈,我如果能活著出來,你就給我取消這個狗屁不通的敢死隊。”


    空氣在刹那間凝固了,所有目光都緊緊聚焦在一個人身上,一個不怒而威、充滿自信的年青人。這一刻,他瘦削的身板不再單薄,反而高大無比。


    半小時後,黑石峽口,山風獵獵,一個肩挎旅行包的青年,慢悠悠向穀中行去,在他身後,數十名官兵排成兩列。


    “敬禮!”


    高明堂在發出最後一道命令時,雙目中早已盈滿了淚光。與此同時,刷一聲,整齊劃一的胳膊舉起。


    這場麵,周天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曆,被一大群一拳就能打斷他幾根肋骨的軍人敬若天人,感覺還是相當爽的,想必當年霍元甲一拳捶死俄國大力士的時候,享受地也是這種待遇吧。


    隻是沒有人能從背後看到,他是閉著眼睛走進去的。


    所謂英雄,就是在最艱難、最危險的時刻,挺身而出的那個人。大奸似忠,大巧不工,正是周天星此刻的真實寫照。


    不過他現在還沒空沾沾自喜,黑石峽裏的這道大陣,並不是那麽容易破地。


    進入峽穀後,他並沒有往裏麵深入,而是找了一塊空地坐下,背靠著一塊大石頭,開始用神念在穀中逐寸搜尋起來。


    周天星從來沒學過陣法,但他一直都很想學,這玩意實在太實用了,隻要學會一鱗半爪,在生活中就是妙用無窮,可惜江玉郎傳給他的資料中,卻沒有半點和陣法相關的內容,一切都隻能靠他自己慢慢摸索。


    眼前這道大陣,正是最佳的學習材料。


    他不睜眼,是因為一睜眼就會看到種種幻象。人們常說眼見為實,隻有修道人才知道,眼睛是最會騙人地,肉眼所看到的,往往都不是事實之真相及全部,隻有用神念細細觀照,才能逐漸恢複事物的本來麵貌。


    “好強地吸力。”


    識海深處,周天星喃喃自語。他的神念,久久停佇在穀中一塊橢圓柱形岩石上。象這種材質的石頭,穀中還有很多,隻是以這一根體積最大,直徑足有二三十米,而且和一片山崖緊緊粘合在一起。


    “我x!原來就是這玩意在作怪,這根本就不是什麽陣法嘛,隻不過是一種能吸附精神力的石頭,又處於峽穀中央位置,它就象一塊磁鐵,把所有怨念都集中在它附近,然後……嗯,估計是這塊石頭又和其他同樣性質的小石頭共同產生作用,相互撕扯、融合這些怨念,長年累月下來,這些怨念非但不能以正常方式得到分解,反而……嗯,就象核聚變一樣。等一下,讓我搜索一下有關核聚變的知識,印證一下,是不是有什麽共同之處……”


    不知過了多久,周天星仰天發出無聲的長笑:“原來如此,真是鬼斧神工,冥冥中自有天數,這種能量地聚集方式實在太奇妙了。不管了,先把它存在識海裏,迴頭有空再慢慢研究吧。”


    數小時後,周天星氣定神閑地走出峽穀,幾乎和豹子般撲上來地高明堂撞個滿懷,同時,身周也忽拉拉圍上一群官兵。


    “裏麵真的很難走嗎?情況到底怎麽樣?有沒有找到我們地人?……”


    麵對七嘴八舌地問題,周天星不慌不忙取下背包,盤腿坐在地上,把一塊黑黝黝的小石頭塞到高明堂手上。


    平靜的聲音在空氣中迴蕩:“我沒有找到人。不過找到了問題的答案,高大哥,就是你手上這塊石頭在作怪,這種材質的石頭我也叫不出名字,但是可以肯定,這種石頭帶有極強的輻射性。所以我勸你看一下就好了,把它丟掉吧,我不能保證它對人體有沒有傷害。”


    高明堂神色一凜,低頭仔細端祥幾眼手中那顆不起眼的小石塊。卻沒發現有什麽特別,想了想,追問道:“你是怎麽發現這種石頭有輻射的?”


    周天星淡淡道:“那就做個小試驗吧。你盯著它看幾分鍾,一定會出現幻覺,我剛進穀地時候,就注意到這種石頭了,因為我無法判斷它的材質,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結果就出現幻覺了。”


    高明堂將信將疑地依言試了。最後終於證實周天星的話。這才用力把那塊石頭扔向遠方,由衷歎道:“天星。真有你的,觀察東西這麽細致。”


    周天星微微一笑,又低頭從包裏取出一張用鉛筆劃得密密麻麻的手繪圖,平攤在地麵上。


    當那張圖完全展開時,所有人都驚呆了。再望向周天星時,如同看到一個火星人。


    有人失聲叫道:“這……這不是炮兵才用到的專業測繪圖嘛?”


    高明堂則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周天星,口齒打結地道:“你……當過炮兵?”


    周天星淡淡一笑,搖頭道:“沒有,隻是我家有個長輩,他老人家年青的時候當過炮兵,從小就手把手教我畫著玩的,還過得去吧?”高明堂深吸一口氣,雙眼死死盯著那圖,苦笑道:“你小子到底還學過什麽,不會連導彈都會打吧?”


    其實,周天星的火炮知識都是從江玉郎灌給他的資料庫中撿出來地,前文提及,那堆資料包羅萬象,什麽都有,自然也包括軍事知識,不過周天星也不是全知全能,讓他根據理論畫張圖還可以,要是真讓他親自操炮射擊的話,就沒這個本事了,理論和實踐,差距還是蠻大的。


    周天星手指一點圖上某個部位,斷然道:“隻要調幾門大炮來,把這個最大的石頭轟掉,問題就解決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辦法。”


    高明堂默想良久,輕歎道:“我倒是願意相信你的說法,可是,我怎麽向上級解釋這麽做的目地?說是有塊石頭……怎麽說得通啊?”


    周天星笑道:“這法子就得你自己想了,我隻能給你提個建議,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隻要有這塊石頭在,你們進去多少人都是送死,不信你就跟我進去一迴,不用進得很深,在穀口轉轉你就知道了。”說著從地上爬起,向高明堂伸出手。


    半小時後,高明堂和周天星手拉手走出穀口,臉色卻已變得蒼白如紙,腳步也踉蹌得如同喝醉了酒,沒走出幾步,就一跤跌坐在地上,再望向周天星時,眼中已寫滿了崇敬:“天星,你是怎麽做到的?”


    周天星聳聳肩,淡淡道:“沒什麽,小時候走慣了夜路,大了以後嘛,又交了一幫搞地質的朋友,經常跟著他們在山裏鑽來鑽去,有點小秘訣而已。”


    接著蹲到他身前,拍著他的肩,語重心長地道:“這種事我見得多了,什麽鬼打牆啊、僵屍啊、鬼上身啊,都是騙人地,隻要我們相信科學,相信真理,就什麽牛鬼蛇神都不怕,不管什麽事,都是有科學根據的,是不是?”


    高明堂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用力點頭,咬牙道:“我也不懂那些大道理,總之相信科學是沒錯地,天星,我聽你的。”


    當天晚上,又一撥直升機群唿嘯著飛臨距黑石峽口幾公裏上空,居然是陳偉勝親自押送三門105毫米榴彈炮來。


    “轟轟轟!”


    一道道火舌劃破夜空,大地為之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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