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葉玉盤通體翠綠瑩潤,紋理細密而有致地在盤上縱橫,碧綠色的邊緣掀起層層疊疊的浪花。一小小的荷苞粉嫩嬌潤,落在果盤一側。數道深紋自荷葉中心而發,將荷葉分成六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加上手藝人的匠心獨運,才有了這樣一塊荷葉玉盤。


    宮女小心翼翼捧著荷葉玉盤入內,瓊華含笑接過去,捧給玉河。那玉盤的六格中放的是酥炸金糕、奶白棗寶、豌豆黃、水晶梅花包、花生粘、蓮花卷,玉河覷了一眼,瓊英自夾了奶白棗寶給她享用。甜糯之味令玉河忍不住眯了眯眼。


    “娘娘好生清閑。”瓊華嗔道,“宮中現下都快為宜貴嬪的那胎鬧翻了,偏娘娘這麽不在意。”


    玉河噙下口中的棗肉才漫不經心道:“她怎麽樣,關本宮何事,現下後宮又不是本宮打理的。”她驕矜一笑,“再者說了,就算平安生下個皇子,難道還能越過本宮去?”


    瓊華笑道:“娘娘說的自然是。”又道,“隻是娘娘怎麽派人去給那理嬪說話呢?”


    玉河微微一怔,旋即不耐煩似的擺了擺手道:


    “本宮不過一時起意。做便做了,又不是什麽大事,難道還需要由頭?”


    瓊華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正要再說一通她身為貴妃縱然隨意之舉也會有無數人揣測的道理,忽見外頭小宮女行色匆匆走來,神色一凜,忙去叫她到裏頭來問話。過不多時,眉頭越蹙越緊,遣了人下去便猶豫著向玉河迴道:


    “霍氏哭鬧不休……聽聞聖上有意晉她為右昭儀以表安撫。”


    哐啷一聲,荷葉玉盤摔得粉碎。


    ——————


    鍾薇隻著月白中衣,淨了手焚香,執筆寫下兩個大字“戒躁”。心氣平和故筆勢順暢,那字也是秀麗大方。她寫得一手好靈飛體。


    澤蘭入內一福,直到鍾薇點了頭方道:“主子,宜貴嬪——霍昭儀一事已經下了定論。聖上為了安撫,打算晉封宜貴嬪為霍昭儀。”


    鍾薇淡淡一笑:“聖上有意抬舉霍家罷了。若是生下個皇子,指不得就要封妃。”又撂下筆道,“好了,你繼續說罷。”


    澤蘭應是,細細道:


    “羽林衛查出了什麽,宮裏頭也不知道。聖上的旨意是公孫蕙華賜死。公孫氏先前也是住在仙都宮的,與霍昭儀一貫不睦。後來公孫氏犯了事被發落去冷宮,對昭儀懷恨在心,便收買了宮女如桐。小墨將切花多日掐著時間搬出一事,她自稱無辜,不過被如桐教唆了幾句。如桐卻堅持沒和小墨說過話……兩個宮女現下都賜了杖殺了。”


    鍾薇“嗯”了一聲。


    澤蘭複又說道:


    “霍昭儀懷疑另有主謀,哭鬧不休,聖上已經晉封她為昭儀以示安撫。因為小墨之事牽扯不明,雲婉容也被波及。太後命人將大皇子抱去了……”


    鍾薇輕輕道一聲“知道了”,沉吟一會子,剛想說話,忽見貼身宮女麵色憂懼,不由莞爾:“你怕?”


    澤蘭忙道:“奴婢不怕。”猶豫了下又認真道,“奴婢隻一心一意服侍主子,旁的什麽都不管。隻是——主子您不怕麽?位高如霍昭儀尚且險些被害,何況咱們……”


    鍾薇淡淡瞟她一眼,唬得澤蘭連忙跪下。隻聽主子素日溫和的聲音變得冷淡:


    “澤蘭,你要記住。我是右相的女兒。”


    她晚生了幾年。如今,聖上已經坐穩了天下,後宮高位除接替姐姐貴妃之位的玉河,俱是太子府時的舊人。新人入宮,封的從來不高。不然,她不至於現在還是個不尷不尬的寧嬪——可她不會永遠隻是個寧嬪。


    唇邊揚起淡淡的笑意,鍾薇似歎息似感慨:


    “澤蘭,要有耐心啊……”


    語畢,看著侍女有些迷茫的神色,鍾薇笑了,起身道:“好了。叫人進來幫我更衣罷,我去瞧瞧沈貴姬。”


    ——————


    在後宮掀起一陣風雨的切花及玫瑰花粉事件最後匆匆落下帷幕。


    宮女如桐、小墨因傷害龍嗣被杖殺,而三年前被黜入冷宮的公孫芳媛賜死。而越荷,也得到了她的清白。如桐最後招認,是她受公孫蕙華指使將切花汁液摻入花露飲,致使霍昭儀胎動不適。而切花汁液是她從小墨處得來。在事情敗露後,她將之前私下向何典膳買的玫瑰花粉摻入了製作花露飲的材料中來迷惑聖聽。何典膳因為生怕偷賣宮中物品一事暴露也竭力幫忙遮掩。她同樣被杖責三十,沒收財產,趕出宮廷。


    一切就這樣簡單了解,昔日的公孫芳媛甚至沒有叫屈的機會。在如桐招認後,身在冷宮的她直接被賜下了白綾。越荷雖心驚,然而再去想那個笑如芙蓉的女子,麵容卻也變得模糊不清,不由歎息。


    越荷被還了清白後,自遣姚黃去問候了剛剛官複原職的秦婉。經此一事,闔宮都知道了兩人的情誼,倒不必刻意再遮掩。而秦婉亦是手製了一碗最擅長的奶白豆腐命姚黃送迴來。


    姚黃入內時江承光正在與越荷說話,見了她手上青瓷小碟中瑩白軟膩又方方整整的一塊兒,禁不住胃口大開。越荷看出他的心思,抿嘴一笑就讓姚黃奉了上來。江承光卻嘴硬了一次:“不急,用膳時再呈上罷。”


    越荷知他一貫想要當個完美的帝王,未料計較到這樣的小節,不由好氣又好笑:“嬪妾現下想用,聖上不允?”


    江承光微覺尷尬道:“阿越你若想用便——”話說了一半才反應過來,江承光也笑了,輕鬆道,“朕裁你個禦前失儀如何?”


    越荷不理他,隻管讓姚黃將那奶白豆腐擱在案上,又吩咐去取一把青蔥色的玉勺來。青白相間煞是好看,更是令人食指大動。她細細舀起一小勺來,也不咽下,隻笑吟吟看著江承光。


    江承□□歎道:“放點香蔥香菜不更好看?”說著便示意越荷喂他。


    越荷含笑道:“要那樣的話,直接做奶白豆腐魚頭湯便得了。這道奶白豆腐要的就是味道清淡恰到好處,可不能太鮮了。”說著細心喂江承光用下一口,“嬪妾要用,聖上說嬪妾禦前失儀。那現下聖上用了……嬪妾可編排您麽?”


    不過話又說迴來,江承光事事以完美帝王的標準要求自己,總好過那些浪|蕩的。


    江承光細細品了才咽下,笑道:“編排不得,朕是皇帝。”又道,“隻是時至初冬,還是吃些味兒重的舒服。”卻示意越荷將勺與碟都遞給他。


    越荷看他用得開心,自己卻不緊不慢念道:


    “是啊,也快到時令了,尚食局想必都備好了。爆炒羊肚、虎眼細糖、酥糕、鮑螺、羊白腰也該上桌了,說是用了羊肉一冬都不會冷呢。不過宮中有地龍,也凍不著。”


    江承光抬眸,似有話要說卻將口中豆腐悉數咽下後才開口道:“上次的事,委屈你和秦司膳了。姚黃與秦婉交好,現下朕知道了。不是什麽大事,該怎麽來怎麽來,不用刻意避諱什麽。”


    這樣的體貼令越荷鼻頭一酸,她裝作不經意地轉移話題道:


    “謝聖上恩德……說起來上次姐妹們約定開的風雅酒席,倒是在明年的春夏之交。可是婕妤娘娘上次又提議,說是春夏之時有清明日,夏至又是聖上的生辰,已經夠多日子了。打算讓那酒席延延遲到白露舉辦。這下聶姐姐的美酒想必更加香醇,隻是楚美人盼了許久,這幾天都不大開心呢。”


    江承光“哦”了一聲,又笑了起來:“明年春夏是日子多,朕登基以來還隻春狩過一次,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朕打算明年春天去行宮春狩,阿越想去嗎?”


    春狩?越荷一愣,垂下眼瞼:“若聖上垂愛,越荷不勝榮幸。”


    景宣四年那次春狩……皇帝並沒帶上失寵的她。


    江承光卻並未察覺她的變化,仍舊興致勃勃道:“你既然會射箭,那可會騎馬?”


    越荷神思被拉迴,卻也沒了剛才的興致。淡淡道:“江南多山丘,嬪妾無此福氣。”


    江承光微微一怔,旋即握起她的手溫和道:“不要緊,朕教你。”


    又道:“隨朕去?”竟已經是哄孩子的口吻。


    越荷快快眨了眨眼睛,顫聲道:“好。”


    江承光溫和地望著她,麵上慢慢籠上一層輕柔的哀傷與自責。他走過去,將越荷攬入懷中,溫聲道:“阿越,你會騎的很好的……朕會帶著你騎‘紫燕’……”


    他又默了許久,才啞聲道:


    “霍昭儀可有與你生嫌隙?”


    越荷閉目靜靜道:“無。”


    “她雖驕縱卻還知禮,”江承光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昭儀若給你氣受了,迴頭朕給你遷宮。她初次有孕又差點滑胎,心裏肯定有點兒芥蒂。你不必常常往她那裏去請安,朕會同她說的。”


    越荷伏在江承光懷裏,輕輕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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