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斜陽籠罩下,官兵戰艦押送下的海盜船,沿著繁忙的黃金水道,徐徐駛入了一座繁華的港口。


    看著港口停泊的艦船密密麻麻,從陸地向海中延伸的長堤,炮台,陳子龍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是啥地方呀,這是南洋,看上去與大明本土無異,到處都是穿著五顏六色漢服的大明人,人群來來往往。


    穿著坎肩的裝卸工人正在忙碌,反正膚色都差不多,也看不出大明人與本地土人什麽分別。


    這樣的景象,導致陳子龍一瞬間生出錯覺,好似來到了繁華錦繡的江南,畢竟呂宋人稱小江南……


    “到了。”


    這時軍官匆匆走來,輕道:“當家的,請。”


    “哎?”


    陳子龍一呆,趕忙向裴靜使了個眼色,千萬不要反抗,官兵讓幹啥咱就幹啥,不要做無謂的掙紮。


    在北美當了幾年野人,什麽書生意氣都磨沒了。


    “走吧。”


    在陳子龍這個二當家帶領下,十幾個海盜頭子乖乖下了船,一腳踩在了呂宋港的土地上。


    “哎。”


    陳子龍歎了口氣,心中反倒踏實了,到了南洋就離大明本土不遠了,這人呐,果然還是得落葉歸根。


    傍晚時分,呂宋府。


    水師提督衙門,十幾個海盜頭子雙腿並攏,在審訊室裏乖乖坐成了一排,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呂宋水師是個什麽級別的衙門呢,屬於提督衙門一級,隸屬於南洋都司麾下的一支艦隊,擁有大小戰艦三百餘艘。


    坐在審訊室裏,陳子龍越想越心驚,他的隊伍是什麽時候被官兵滲透進來的,又是怎麽把消息傳出去的?


    山寨裏還有多少官府安插的眼線,這事兒細琢磨也太可怕了,估摸著,官府對加勒比一帶的海盜……


    滲透也不是一兩天了。


    啥玩意呀?


    陳子龍覺得有點懵逼,他當然不懂什麽叫無間道,可他知道大明軍憲司,軍情司的厲害,畢竟當年他是吃過虧的。


    當年江南讀書人謀反作亂,一幫複社大佬家門口都沒出,就被軍憲司的人給堵在老巢裏了……


    那一幕還曆曆在目,從那以後陳子龍便學乖了,得出一個結論,讀書人不要自視甚高,更不要和官府作對,不要和朝廷作對。


    但凡是一個有為的朝廷,不是崇禎爺那樣的二傻子,朝廷要碾死幾個讀書人,比碾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不管是過去的東廠西廠錦衣衛,還是如今的軍憲司,軍情司,這背後站著誰呢,朝廷或者說國家的意誌。


    當然了,崇禎爺這樣自廢武功的奇葩除外。


    吃一塹,長一智吧。


    “吱。”


    這時房門打開,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文官走了進來,看了看,便揮手道:“將他們分開訊問。”


    “好嘛。”


    陳子龍這下子死心了,他本來瞧著這些軍官一個個的都很年輕,琢磨著這些人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還想把混在山寨裏的那個內鬼找出來。


    可這?


    這一個個的看著年輕,手段倒是十分圓滑老辣,竟然將大夥分開審訊,這手段可真不一般。


    忐忑中,陳子龍緊緊握住了裴姑娘的手,拍了拍,然後跟著官兵走了出去,這時候他也想開了。


    事已至此,最多就是蹲幾年大牢唄,能在大明的土地上蹲大牢,也比在外麵當野人強多了……


    他倒是十分光棍,骨子裏還是那個愣頭青,可進了另一件審訊室,一抬頭,便瞧見了一把椅子。


    一把梨木做的躺椅,椅子上躺著一位中年軍官,穿著筆挺的軍服,可是軍官背對著他,看不清樣貌……


    隻能看到一雙一塵不染的雪亮牛皮軍靴。


    “嘶。”


    陳子龍倒抽了一口涼氣,眼睛轉了轉,他想到了當年在江南被抓起來的那個晚上,他有九成把握可以確定。


    這位神秘的大人是軍憲司的長官。


    躺椅上,那位大人手中翻看著密卷,突然沉聲道:“你叫陳子龍?”


    陳子龍忙道:“哎,正是在下。”


    那位大人又道:“知道你錯了嗎?”


    “哎?”


    陳子龍忙道:“知道。”


    “想你家中嬌妻愛子嗎?”


    “想!”


    “想戴罪立功嗎?”


    “想……”


    這話一出口又吞迴去了,敢情這位大人一來二去問了幾句話,給他下了個套,挖了個坑。


    陳子龍人又麻了,這位大人說待罪立功是幾個意思呀。


    啥情況呀?


    他當年是複社名士,大小也是個舉人,雖然性子有點莽,可聰明絕頂,一聽這話立刻便琢磨過味道來了。


    這位大人叫他戴罪立功,這是在招安?


    “啪!”


    那位大人就等他這句話了,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露出一張威嚴的麵孔,笑道:“不錯,識時務者為俊傑。”


    好嘛。


    陳子龍一臉委屈,這位爺還會下套呢,這是軍憲司的大員還是人販子呀,怎麽玩這種下三濫呢。


    可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都到這步田地了,陳子龍也隻好認命了,招安就招安吧,當官兵又比當海盜強。


    可是他還是太天真了,人家根本沒想招安,是讓他簽字,畫押,立下白紙黑字的文書當內應。


    正經的無間道。


    “哎?”


    一份任命文書塞了過來,陳子龍看了看,眼珠子瞪的溜圓:“茲任命江陰人陳子龍為軍憲司天字第三號……”


    這編號啥意思,連個官職都沒有,這不就是叫他潛伏在山寨裏當內鬼嘛,還是個高級內鬼。


    “不幹!”


    這下子陳子龍不願意了,當場掀桌,我陳某這輩子就被幹過出賣人的事兒,這是原則問題。


    叫我陳某出賣山寨,出賣大當家,出賣良心?


    不可能。


    “殺人不過頭點地。”


    陳子龍的莽勁兒又上來,冷冷道:“這位大人,未免欺人太甚。”


    他將脖子一梗,殺吧。


    可那位軍官也不急,隻是笑了笑,也沒有喊打喊殺,也知道對陳子龍這樣的莽夫,以死相逼也沒什麽用。


    “噠,噠。”


    軍官拿著文書走了過來,笑了笑,在陳子龍肩膀上拍了拍,神秘道:“陳子龍,可知這天字號的人,都是什麽成色?”


    刹那間,陳子龍心中一動,大腦飛快的轉動起來,一琢磨這事兒也對,天字號那自然不是一般人。


    很快那位大人湊了過來,在他耳邊神神秘秘的說了幾句話:“這天字號的人呐,可是當朝軍機大臣石亨石大人親自過問的。”


    軍官看著陳子龍,笑吟吟的:“但凡上了天字號名單,在洛王殿下麵前,那也是數的著的人了。”


    房間裏一片死寂。


    “砰,砰。”


    陳子龍心髒不受控製的狂跳起來,石亨的大名他當然聽過,一個石亨當然改變不了他的信仰,可洛王殿下……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心中冒了出來。


    他又不傻。


    這軍官的話雖然不盡,不實,可總有七八分像真的,若真是洛王殿下也會過問這些天字號的高級內鬼。


    那豈不是天子門生?


    這級別可真夠高的,一瞬間,良知和欲望在陳子龍心中激烈的交鋒起來,他是真的被說動了。


    “啪,啪。”


    軍官的手在他肩上又拍了拍,輕道:“你好自為之。”


    話都說完了,軍官便拿著委任狀走了出去,一步,兩步,三步……熱汗從陳子龍額頭上滴落。


    “且慢!”


    一咬牙,一閉眼,終究是欲望戰勝了原則,陳子龍狠狠道:“我幹!”


    “好咧!”


    軍官趕忙誇了幾句:“陳兄果然是忠君愛國之士,往後咱們便是同袍了,剛才多有得罪還請陳兄海涵。”


    陳子龍紅著臉,抱了抱拳:“好說,好說。”


    他是真的不傻,臉上帶著笑,心裏已經罵翻了此人的十八代祖宗,屁的同袍,還忠君愛國呢。


    老子信了你的鬼!


    不過當內鬼也比當海盜強,再怎麽說也是咱大明官府的鷹犬,這要是擱在以前,當鷹犬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可如今。


    他早已不是那個熱血莽夫少年郎了。


    “敢問。”


    陳子龍欠了欠身,輕道:“敢問這位大人,咱那些船……”


    他那些船上還有一噸黃金呢,如今他已經接受了軍憲司的委任,成了半個自己人,所以這筆財富又該如何處置。


    軍官大手一揮:“黃金不能留給你。”


    黃金自然是要沒收的,不過可以給打個一折收購,再給一筆活動經費,剩下的叫陳子龍看著辦。


    “行!”


    陳子龍也是個光棍脾氣,也知道肉進了狼嘴裏,恐怕是吐不出來了,能挽迴點損失不錯了,這可是官府呀。


    給打個一折真不錯了!


    很快,中年軍官和陳子龍從官廳裏出來,向著衛兵揮了揮手:“搬東西,放人。”


    一個時辰後,碼頭。


    刺刀雪亮,如虎似狼的軍兵蜂擁上前,將成箱的黃金從海盜船上搬了下來,貼上封條運走了。


    陳子龍和裴靜,還有十來個海盜頭子眼巴巴的看著,一時間欲哭無淚,這算怎麽迴事兒呀?


    裴靜是個火爆脾氣,氣道:“這不成了黑吃黑嘛!”


    “噓!”


    陳子龍嚇了一跳,趕緊把她的下嘴捂上,你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官府要黑吃黑,咱一個小小的山寨又能如何?


    軍憲司是誰一手成立的呀,洛王殿下呀,這事兒還真像極了那位洛王殿下的風格,不要麵皮,忽悠人,畫大餅。


    “也好。”


    沒了這筆黃金,陳子龍心裏倒踏實了,不過是從玉書生變成了及時雨宋江,身份還一時沒轉換過來。


    他往左右看了看,看誰都像是內鬼……


    同時間,馬六甲。


    洛王殿下巡視天下,到了馬六甲,占城就不願意走了,如今已經到了深秋時節,這裏的天氣十分涼爽宜人。


    占城,富麗堂皇的一座西洋式府邸之中。


    氣氛融洽。


    這府邸本來是西班牙人修建的,又被荷蘭人翻新過,原本是要拆了重建,可是被周世顯下令阻止了。


    這麽好的府邸拆了怪可惜的,外麵是西洋風格,裏麵的裝修卻是不折不扣的東方樣式。


    傍晚時分,府邸裏響起爽朗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哈。”


    周世顯與占城名流們談笑風生,不免說了幾句鼓勵的話,占城,馬六甲這一帶的土著,對大明的仰慕還是很虔誠的。


    從永樂年間開始,這地方的土著獲得了冊封之後,便是大明的鐵杆粉絲,不過永樂大帝的子孫不爭氣,又把這地方讓出去了。


    如今明軍又迴來了,自然這裏成了大明在南洋的前哨基地,也是新成立的海軍速成學校大本營。


    大量水兵,步戰隊士兵在這裏接受培訓,還沿著馬六甲海峽修建了一溜的海防炮台。


    駐兵,建基地,緊緊扼守著南洋的大門。


    送走了占城名流,周世顯閑了下來,匆匆用過了晚膳之後,便迴歸到了悠閑的假日時光,他這個假休的有點長。


    書房裏,桌子上早已經擺滿了一堆條陳,拿起條陳不緊不慢的看著,可身形猛的僵住了。


    “南洋都司來報……”


    南洋都司在呂宋攔住了一支北美歸來的海盜船隊,繳獲了大量黃金,這事兒讓周世顯臉色一僵。


    這幫加勒比海盜裏麵有內線,這事兒他是知道的,可這夥海盜竟然跑到舊金山去了。


    他還不知道舊金山是什麽地方嘛,這是北美大陸金銀產地被發現了呀,比預料中提前了許多年。


    “這?”


    他還能不知道美洲金銀產地的重要性嗎,可他此時,隻想在那個陳子龍屁股上狠狠踹兩腳。


    黃金也好,白銀也罷,真不是越多越好,這東西多了,可是會引發金融體係動蕩的!


    這要是讓北美的黃金大量流入大明本土,他辛辛苦苦建立的龍元體係,便會一夜之間土崩瓦解。


    道理是如此的簡單,換成你是土財主,你是願意收藏黃金,還是願意收藏大明國債呀,國債還賣的出去嘛。


    “哼!”


    周世顯龍顏大怒,不過,很快又看到南洋都司和軍憲司的處置得法,不由得提起狼毫寫了一份嘉獎令。


    不管是出於什麽理由,南洋都司都做的很對,將這批黃金封存,請命,請攝政王殿下處置。


    那還能怎麽辦,封存,上繳國庫唄,周世顯摸了摸頭,這是逼著他搞黃金儲備,把龍元銀本位搞成金本位呀。


    可如今,大明水師的主力都在馬六甲,在孟買一線,正在準備著同荷蘭人的海上爭霸,他哪有閑工夫去管北美的破事兒?


    且讓那幫海盜折騰去吧,這事兒該怎麽辦,和大英女王學呀,戰艦,兵力他抽不出來,可給這夥海盜撐腰還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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