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顯手持千裏鏡,人都看傻了。


    “啥玩意,撒豆成兵啊?”


    大白天的,冷風森森。


    隨之而來的,城外順軍士卒的齊聲嘶吼越來越大:“天兵天將,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此時此刻,冷風嗖嗖,似乎真的有陣陣陰風吹來,就連懷慶水寨城牆上,一個個鳳威士卒也不由得生出一絲騷動。


    這個年代便是如此,鬼神之說,深入人心。


    顏繼祖大怒:“混賬!”


    “喧嘩者,軍法伺候!”


    騷動很快平息下去。


    “嗬嗬,哈哈哈!”


    周世顯笑了一陣,卻再也笑不出來,話到嘴邊隻是化為一聲輕歎:“這大明,這天下。”


    “哎。”


    一聲長歎,他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竟然親眼目睹了堂堂大順澤侯,三軍統帥竟然在跳大神,這些神神叨叨的事兒,在這個時代竟然還是挺唬人的。


    順軍打仗會請神,滿清打仗也有薩滿巫師。


    周世顯搖了搖頭,嘖嘖歎道:“倘若真被這夥人坐了天下,嘖嘖,那還了得。”


    身側,顏繼祖長笑道:“那便是群魔亂舞,星辰顛倒,日月倒懸了。”


    此時周世顯眯著眼睛,瞧著那座高台上群魔亂舞,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個距離,這個距離……好像可以試一下。


    從古到今,戰爭總是充滿著各種偶然。


    如今戰機突然出現了,周世顯微微一動,不動聲色的喚了一聲:“繼祖,這個距離,嗯?”


    “嗯?”


    顏繼祖眉頭挑了挑,同時意動,他作為蓋倫大戰艦的槍炮長,對距離有本能的敏感。


    從水寨寨牆到最前線,鳳威軍構築的第一道塹壕有八裏,再到順軍的帥營大概……


    “十二裏。”


    兩人默契的對看了一樣,看了看身後不遠處新成立的炮兵連,還有新造好的那四門前裝滑膛野戰加農炮。


    在清晨的陽光照耀之下,長長的炮管熠熠生輝。


    此炮長約兩米半,口徑約一百一十毫米,這便是明末《武備紀要》中所記載的,長身管佛朗機鑄銅大炮。


    當時叫做呂宋大銅炮!


    這種型號的火炮,當炮口四十五度上揚能打多遠呢,十裏。


    青銅韌性好,可以將炮管打磨的很輕薄,又不會炸膛,此炮造價雖然十分昂貴,卻遠比鑄鐵大炮輕便,全炮重量大約一千六百斤。


    這種重量已經可以跟上馱馬化步兵的行軍速度。


    顏繼祖抓了抓頭發,為難道:“十二裏……太遠了,不好打呀。”


    這麽遠的距離上開炮基本上屬於瞎蒙,開十炮若是能打中一炮,那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周世顯笑了笑:“你單單一門炮當然打不中,若是四門炮齊射,命中的概率還是極高的。”


    這是概率學。


    顏繼祖半信半疑,真的麽?


    周世顯也知道太遠了,可那座祭壇目標也太大了,若是把大炮推出去,裝填雙份發射藥,似乎可以搞上一下子。


    戰機難尋,不可錯過了。


    “繼祖,試試!”


    反正銅炮韌性極好,輕易不會炸膛,就算打不中也沒什麽損失。


    顏繼祖想了想,應道:“行,我這就去安排。”


    入夜,寒風凜冽。


    順軍大營裏出征儀式還在進行。


    田見秀依舊盤膝坐在高台之上,他穿著一聲華貴的道袍,口中念念有詞,宛如神人一般。


    這位爺越玩越邪乎了,什麽黑狗血,香菜,大蔥灑的到處都是,還弄了個什麽大陣,召喚雷公電母,勾動天雷地火。


    別覺得可笑,在明末這個時代白蓮教盛行,香菜,大蔥這可都是白蓮教的聖物。


    “吱。”


    這時懷慶水寨營門悄悄打開了。


    “骨碌碌。”


    四門長身管的八磅大炮,在馱馬,人力推動下滾滾向前,沉重的炮車將凍土壓出了一道淺淺的印跡。


    夜幕下,冰封的黃河靜謐無聲。


    鳳威軍新成立的炮兵連,帶著四門大炮悄無聲息的進入了陣地,並且將沉重的炮車推到了最前沿,在凍土之上一字排開。


    顏繼祖瞄了瞄,壓低聲音道:“裝填。”


    炮兵連蜂擁上前。


    “骨碌碌!”


    雙份的定裝火藥包撕開了,填進去,之後是碩大的炮彈滾入了炮膛,發出令人牙酸的輕響。


    足足五斤重的炮彈!


    隨著一塊塊青磚墊了上去,炮口高高揚起。


    “放!”


    炮手將燒紅的鐵釺子,往炮門裏猛的一戳,四門八磅長炮猛的向後一座,火光閃爍,硝煙升騰。


    “轟,轟!”


    地麵隨之顫抖起來,目標順軍帥營!


    順軍帥營裏那座高大的祭壇,徹夜燈火通明,這為明軍炮手夜間射擊提供了絕佳的視野。


    “嗚……!”


    暗紅色的火流星在夜空中,劃出一道美妙的拋物線。


    “轟,轟!”


    十二裏這個距離實在太遠了,首發並未命中。


    “裝藥!”


    顏繼祖一下子急了,挽起袖子親自上陣,一腳踢開了一塊青磚,帶著人將炮車複位,裝填火藥,調整刻度。


    在這種距離上開炮基本上屬於瞎蒙,除了需要點運氣,還有射手自身的經驗。


    “轟,轟!”


    一轉眼,四門八磅長炮再次發出轟鳴,又來了一輪齊射。


    “轟……嘩啦!”


    一發炮彈精準的命中了祭壇,一瞬間,將祭壇轟塌了,順軍帥營中煙塵四起。


    “打中了?”


    後方,寨牆上。


    周世顯舉著千裏鏡,瞧著被轟塌的祭壇,仍是一臉的難以置信,真的打中了?


    此時,順軍大營一片雞飛狗跳,如開水一般沸騰了起來。


    “哈哈!”


    這一炮下去,田見秀不死也殘了呀。


    周世顯放聲大笑:“哈哈哈,古人說的好呀……莫裝逼,裝逼遭雷劈,再叫你撒豆成兵!”


    “鏘!”


    他猛的拔出戰刀,將戰刀斜斜前指,大聲叫道:“進攻!”


    目標正前方順軍帥營,全力進攻!


    “轟,轟!”


    夜幕下大炮轟鳴,明軍潮水般湧出陣地,向著混亂成一團的順軍帥營發起猛攻。


    這個全新的八磅炮兵連出場,一亮相就搏了個滿堂彩,這第一戰便立下了不世之功。


    一炷香後,順軍徹底亂套了。


    順軍,帥營。


    大半夜的天寒地凍,李錦躺在營帳裏正打著瞌睡呢,他看了看祭壇上飄飄若仙的澤侯,搖了搖頭。


    澤侯裝神弄鬼也不是一兩天了。


    李錦是不信鬼神這一套的,可下麵的士卒願意信,這一套還挺管用的,可以凝聚軍心士氣。


    並且大順朝的神棍可不隻田見秀一人。


    當年李自成在陝西起兵,老八隊裏頭就有大量的迴迴。


    崇禎初年,陝西叛亂的主力叫迴迴營,首領叫做馬守應,綽號叫做老迴迴,後來發展成了迴革五營。


    這本身就是一隻迴,漢混編的部隊。


    且不說順軍裏頭有大量的阿訇,甚至還有白蓮教,彌勒教的勢力,各種教子,教母充斥於軍中,烏煙瘴氣的什麽教派都有。


    澤侯田見秀信佛,也信道,他自己就是彌勒教的教子,這年月能把自己包裝成神仙下凡,好處可太多了。


    “且折騰著吧。”


    李錦在軍帳裏翻了個身,正要入眠……此時他的耳邊響起了幾聲尖銳的唿嘯,一個激靈,李錦從軍帳裏衝了出去。


    “嗚……轟!”


    李錦瞪大了雙目,正好瞧見了北方的天空之上,有幾顆暗紅色的流星高速飛來。


    其中有一顆如神跡一般,重重砸在了祭壇上。


    “轟……嘩啦!”


    他就這麽睜大了眼珠,眼睜睜看著祭壇被轟塌了,澤侯被轟的飛起來了,飛起來又落了下去。


    高大的祭壇垮了,就這麽垮了。


    “嗚……轟,轟!”


    夜色下大地轟鳴,隆隆的炮聲響徹曠野,明軍的大炮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對準了帥營開始了狂轟濫炸。


    李錦呆滯了半天,才魂飛魄散的大叫起來:“快,快救人!”


    兩軍對壘,主帥被一炮轟死了,出大事了!


    李錦可嚇壞了,領著人瘋狂的衝向祭壇,一路上連摔幾個跟頭,可這時候也顧不上了。


    黃土壘成的高台被轟塌了,澤侯和一堆祭品被埋在裏頭了。


    “挖,快挖!”


    李錦慌忙帶著一群親兵,冒著明軍瘋狂的炮灰,好不容易將澤侯從土堆裏刨了出來。


    慘,太慘了。


    澤侯身上全是土,混著血,瞧著像是剛挖出來的太歲,一條腿也被炮彈炸沒了,正在茲茲的冒血。


    “快,掐人中!”


    “捂著,捂著呀!”


    折騰了好半天,田見秀總算醒過來了。


    “哇。”


    確實是醒過來了,可澤侯又開始大口吐血,臉色一片灰敗,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大炮能打十二裏。


    十二裏呀!


    當初在寧遠城下,努爾哈赤也不信,後來,後來就被明軍的前裝滑膛加農大炮轟了個半死。


    “澤侯,澤侯!”


    李錦都快哭出來了,堂堂三軍主帥,打仗就好好打仗,閑著沒事開什麽壇,做什麽法?


    “嗚……轟,轟!”


    此時明軍的炮火更猛烈了,前線喊殺聲四起。


    田見秀抽搐著,忍著鑽心的劇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憋出了兩個字:“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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