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多的讀書人忽然歡唿起來了。


    張溥、吳偉業和吳昌時等人進來了,鴇母也迎上去,臉上帶著謙恭的笑容。


    張溥的身邊,一個蓄著胡須的清瘦中年人,神態倨傲,目若無人,奇怪的是,周遭的人似乎是以他為中心的,就連張溥等人,對此人也表現出來尊敬。


    “清揚,今日錢謙益老先生也來了,我不好先和你說,你可不要怪我啊。”


    鄭勳睿微微點頭,他沒有想到,如此的場合,錢謙益也來了,快到知天命年紀的錢謙益,在江南的影響的確是不小的,東林黨的領袖,曾經被會推為內閣大臣,不過是運氣不好,否則早就左右朝政了。


    楊廷樞看向錢謙益的眼神柔和,但看向張溥等人的眼神,則帶著明顯的憎惡,剛才發生的那一幕,他是不會忘記的,如今的張溥,在他眼中早就不是什麽大才子了,人品都有問題,怎麽值得尊重,看看蘇州這些讀書人,起碼的待客之道都不具備,豈不是受到了張溥等人的影響嗎,如此的風氣蔓延下去,蘇州還能夠有什麽樣的好名聲。


    其實這是不能夠怪張溥等人的,他們真的沒有做出這樣的安排,隻是複社之中的人太多了,總是有那麽一批喜歡吹捧張溥的讀書人,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以為這樣做能夠打壓鄭勳睿的氣勢,殊不知適得其反。


    鄭勳睿的目光則是看向了楊彝和顧夢麟,他發現兩人看向張溥的眼神,也不是很友好,內心暗喜的他,覺得這才是最大的收獲。


    梅青樓的二樓,很多姑娘站在走廊上,看著下麵的情形,不是發出笑聲,很明顯的是,張溥進來的時候,姑娘的笑聲最多。


    “清揚兄,淮鬥兄,今日錢老先生也來了,專門來參加賽詩會,二位不會有意見吧。”


    “求之不得,既然是賽詩會,就不需要有其他繁瑣之情節了,直接進入正題如何。”


    鄭勳睿對著錢謙益抱拳行禮,但沒有直接表示恭敬之情,這是他深思熟慮的決定,他需要和東林黨劃清界限,特別是麵對東林黨領袖錢謙益的時候,既然不準備加入到複社之中,就更不會加入到東林黨之中了。


    鄭勳睿的態度,引發了周遭小聲的議論,不過錢謙益的咳嗽聲音,製止了這些議論。


    “清揚,你是應天府小三元,學識不一般,今日這賽詩會,老夫是一定要來看看的,能夠目睹青年俊傑之間的交流,一大幸事啊。”


    鄭勳睿看了看錢謙益,不愧是老江湖,說話滴水不漏。


    張溥也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既然是賽詩會,又是清揚兄提出來的,還請清揚兄弟定下規矩。”


    賽詩有規矩,或者是風花雪月,或者是花鳥草木等等,總之需要一個主題,接下來賽詩的兩人圍繞這個主題來賦詩,看看誰的詩詞好,誰就獲勝了。


    “在下不習慣定下什麽規矩,既然是賽詩會,那就免去一切的束縛,各自拿出來得意的詩詞,無論是風花雪月,還是花鳥草木,都是可以的。”


    四周瞬間安靜下來,不設題材的賽詩,難度固然小一些,但往往能夠出現令人拍案叫絕的詩句來,這種賽詩會,一般都出現在那些名揚四海的詩人中間。


    從年紀上麵來說,張溥已經是二十八歲,鄭勳睿才十五歲,知識積累方麵,張溥無疑是占據極大優勢的,這樣的優勢,在不設立題材的賽詩會上麵,有著決定性的作用。


    坐在旁邊的楊廷樞,也有些著急了,他想不到鄭勳睿會這樣說,畢竟是在蘇州的賽詩會,對手是張溥,哪裏有比賽尚未開始的時候,就讓自身處於不利的地位。


    張溥也愣了一下,想不到鄭勳睿會如此說,這豈不是過於狂妄,或者是胸有成竹了。


    “清揚兄真的決定了,如此在下豈不是占據便宜了。”


    “無所謂,是天如兄先來,還是在下先來。”


    剛剛出現的小聲議論,瞬間消失,沒有人想到,作為有功名的讀書人,鄭勳睿如此的豪爽,沒有任何的客套,直接進入主題。


    “在下是應戰,清揚兄既然如此說了,還是在下先來吧。”


    四周更加的安靜,沒有絲毫的聲響,賦詩需要思考,最好是不受打擾。


    半刻鍾的時間過去,張溥在中間走了幾步之後,慢慢開口了。


    “一輪明月本團圓,才被雲遮便覺殘。欲把相思從此絕,別君容易望君難。”


    樓上的姑娘聽見這首詩詞,有人發出了驚唿的聲音,的確這是以一個癡情女子的角度吟誦的詩詞,表現出來對情郎的思念,意境還是不錯的。


    周圍也傳來了叫好聲,甚至有人直接開口大唿好詩了。


    張溥剛剛念出來,尚未來得及發表感慨的時候,鄭勳睿就開口了。


    “天如兄既然是以一字開頭的詩詞,在下也和一首吧。”


    此刻看向鄭勳睿的眼神,說不清楚,一方麵覺得鄭勳睿好像不大懂禮貌,不知道讚譽一下,二來也要等到張溥發一下感慨啊。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丈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


    兩首詩詞的比較,意境的高下是不用說的,鄭勳睿占據明顯的上風。


    四周非常安靜,就連錢謙益都皺起了眉頭,沒有誰想到,鄭勳睿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吟誦出來一首詩詞,明顯強於張溥。


    張溥的臉微微有些紅,也沒有評論鄭勳睿的這首詩詞如何,再次開口了。


    “在下的第二首詩詞,還請清揚兄斧正。”


    “遠辭華表傍玄關,別卻浮丘伴懶殘。金磐數聲秋日晚,雙飛帶得白雲還。”


    叫好聲再次出現了,不過比較第一次,聲音微弱了很多,附和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這首詩詞還算可以,關鍵是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吟誦出來,很不簡單了,依照張溥的身份,肯定是不好意思拿出來以前的詩詞的。


    鄭勳睿更是沒有猶豫,甚至沒有多餘的話語,等到張溥吟誦完畢之後,直接開口。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四周瞬間安靜下來,就連錢謙益都動容了,想不到鄭勳睿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接連吟誦出來兩首詩詞,而且意境很好,遠遠強於張溥所做的詩詞,應該說到這個時候,高下早就出來了,後麵不需要繼續比賽了。


    張溥的臉色開始變得通紅,如此短的時間之內,鄭勳睿吟誦的兩首詩詞,都強於他,可謂是徹底打敗他了。


    “前兩首都是天如兄先來,這第三首在下先來吧。”


    鄭勳睿走到了中間,微微低頭,接著抬起頭。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周遭死一般的安靜,錢謙益緩緩站起身來,看著鄭勳睿,眼睛裏麵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此刻的張溥,臉色發青,喃喃念著鄭勳睿剛剛吟誦出來的詩詞,他無法再次吟誦了,他無法作出如此的絕唱。


    在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之中,張溥對著鄭勳睿抱拳稽首。


    “清揚兄文采絕倫,在下自愧不如,甘拜下風,這第三首詩詞,不用吟誦了。”


    鄭勳睿微微愣了一下,內心對張溥有了一絲的好感。


    “天如兄不必在意,這賽詩會,旨在交流切磋,乃是茶餘飯後之閑事,天如兄之《五人墓碑記》字字珠璣,感人肺腑,在下曾經多次拜讀,感慨不已,和天如兄之慷慨激昂之氣勢比較,在下是自愧不如的。”


    張溥的臉再次紅了。


    “清揚兄落落大方,氣度乃是我輩之楷模,在下為前日之事道歉,可笑在下還想著邀約清揚,在下何德何能,明日在下亦在太白酒樓設下賠罪之酒宴,清揚兄、淮鬥兄一定親臨,自此之後,在清揚兄麵前,在下不敢再提文采之事。”


    張溥剛剛說完,錢謙益也跟著開口了。


    “好啊,明日之酒宴,老夫也是一定要去的,諸位年輕俊傑,可不要嫌棄老夫啊,清揚小友,氣度不凡,文采出眾,真乃大明之俊傑啊,這三首詩詞,意境深遠,老夫也是作不出來的,明日還想著向清揚小友討教啊。”


    四周再次出現低聲的議論,偶爾還有人念出那首木蘭花令,將兩首詩詞做出了比較,無論是從風格上麵,還是從意境方麵,都是精彩絕倫的。


    至此,沒有誰再敢懷疑鄭勳睿的文采,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鄭勳睿的名聲在蘇州府徹底傳開,以至於完全壓住了蘇州的諸多俊傑。


    鄭勳睿微微笑笑,對著張溥和錢謙益抱拳,說了恭敬不如從命的話語之後,和楊廷樞一起,轉身離開了梅青樓,內心裏麵,他已經做出決定了,明日的酒宴之後,迅速離開蘇州,不要繼續留在這裏了,那樣是自找麻煩,想想蘇州有多少的讀書人,若是都想著來請教和切磋,估計過年的時候,他都無法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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