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縣城的時候,鄭勳睿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他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不過是一次縣試,盡管說是江寧縣的縣試,那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按照後世的學製來計算,縣試不過就是小學升入初中的考試,考了第一名,有什麽值得得瑟的,必須要低調。


    馬車在縣學前麵停下來,鄭勳睿剛剛下了馬車,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就傳來了。


    “哎呦,了不起啊,縣試案首來了,是來拜謁教諭先生的吧。”


    劉榮出現了眼前,臉上帶著笑容,可是笑容的背後,藏著覬覦。


    鄭勳睿當然能夠看懂這樣的表情,幾十年的公務員生涯,察言觀色是基本的本事。


    “原來是劉兄,也要恭喜你,通過了縣試。”


    “不敢不敢,哪裏敢和案首比較啊,我這些天還在後悔啊,若是去歲也在秦淮河遭遇痛打、也遭遇到退婚的事情就好了,那樣就能夠考得更好了。”


    劉榮這話很是歹毒,暗諷鄭勳睿得到了同情,或者是背後有動作,否則聲名狼藉的鄭勳睿,怎麽可能得到案首,再說劉榮一直自詡為公子,自視學識不凡,拿到案首不在話下,卻被平日裏根本不重視的鄭勳睿拿去了,肯定是不甘心的。


    鄭勳睿淡淡笑笑,這個劉榮也太沉不住氣了,這麽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沒什麽,劉兄還有機會,找個時間到秦淮河去,遭遇一頓痛打,同時咬牙休掉未婚妻子,置之死地而後生,府試的時候,一定能夠通過的,我是拭目以待啊。”


    “清揚,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說要我也去做那傷風敗俗的事情嗎,我可不會。”


    “哈哈,我可沒有這樣的意思,有些事情,你就是想去做,也沒有資格。”


    “你、你算是什麽東西,不就是縣試的案首嗎,咱們走著瞧。”


    “嗬嗬,的確沒有什麽了不起,不值得你如此氣急敗壞,對了,我有一個段子,說給你聽聽吧,話說這野獸對人的意見很大,紛紛埋怨了,驢子說,明明是人蠢,卻說蠢驢,老鼠說,明明是人沒有遠見卓識,偏偏說鼠目寸光,你說這野獸冤不冤啊。”


    鄭勳睿說完之後,扭頭朝著縣學而去。


    劉榮一時間沒有明白意思,迴味過來之後,滿臉通紅,朝著鄭勳睿追過去。


    “哈哈,清揚兄弟的典故真的是經典啊,在下是第一次聽見,絕了。”


    一個年輕人走過來了,神采飛揚,很是有風度。


    劉榮看見此人,縮了縮脖子,連忙站定了,準備和年輕人打招唿,誰知道年輕人看都不看他,徑直朝著鄭勳睿走過去。


    “恭喜清揚兄成為縣試案首,在下備下了酒宴,清揚兄一定要光臨啊。”


    “原來是淮鬥兄,恭敬不如從命,在下這就要去拜謁先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淮鬥兄說出來,在下一定到。”


    “不用不用,在下在這裏等候。”


    鄭勳睿笑笑,楊廷樞肯定不是猛然出現的,不過人家在關鍵時刻出現了,幫自己免去了爭執,至少免去了惡心,自己肯定是要迴報的,隻是他沒有想到,楊廷樞願意在外麵等候,這就不是一般的結交了,兩人之間的身份還是有差距的,楊廷樞已經是稟生,他不過是童生,中間差了一個檔次。


    很多的想法,電石火光一般閃過腦海,鄭勳睿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南京兵部尚書楊成,楊成是楊廷樞的爺爺,所以說楊廷樞的眼光是很高的,也是非常愛惜自身名譽的,為了秦淮河的事情,專門到家裏去道歉,就能夠看出來。


    楊廷樞這樣的做法,明顯就是想著結交關係了,同黨這個詞,在大明一朝都是不陌生的,崇禎年間可以說更加的厲害,這由不得鄭勳睿不小心。


    對著楊廷樞稽首行禮之後,鄭勳睿朝著縣學而去。


    大門居然沒有關,推開大門,鄭勳睿看見了滿麵笑容的教諭先生。


    教諭先生居然在院子裏,鄭勳睿的臉有些紅了,剛才在外麵和劉榮的交談,教諭先生肯定是聽見了,自己也是沒有想那麽多,對付劉榮這樣的小人,自己是不會客氣的。


    “清揚,不錯啊,你那個段子,為師也是第一次聽說,明明是人蠢,卻說蠢驢,明明是人沒有遠見卓識,偏偏說鼠目寸光,有趣,真的是有趣啊,為師沒有看出來,你教訓人的功夫,也是爐火純青啊,這典故為師一定要記下了。”


    “學生滿口胡言,慌不擇言,讓先生見笑了。”


    “不,不,你說的真是不錯,如此的典故,脫口而出,為師自愧不如,對付劉榮這等人,應該如此,他居然懷疑你的才智,真的是好笑,自身是鼠目寸光,自身如蠢驢,卻想著攻擊他人,沒有出息啊,可惜的還不自知。”


    鄭勳睿第一次聽見教諭先生評價自己的學生,他從懷裏掏出了束蓨。


    “學生成為縣試案首,都是得益於先生之教誨,這是學生的一點心意,先生一定笑納。”


    教諭接過了信函,放進懷裏,這是規矩,沒有什麽扭捏的。


    “清揚,為師聽說,你對縣試案首不是很在乎,在家中的時候,說出縣試沒有什麽,金榜題名才是真本事,有這迴事嗎。”


    “確有其事,這是學生的胡言,先生不要當真。”


    “清揚,你謙虛了,為師為你叫好,縣試的確不算什麽的,不過是剛剛開始,若是自此就誌得意滿,飄飄然了,那才真的是沒有出息。”


    看見教諭的神情很好,頗有些神采飛揚的樣子,鄭勳睿有些奇怪,忍不住開口了。


    “先生的教誨,學生記下了,學生看見先生如此高興之樣子,莫非先生遇見喜事了,學生定當恭喜先生的。”


    教諭看了看鄭勳睿,目光有些犀利。


    “清揚,你真的厲害啊,為師以前怎麽沒有看出來,不錯,為師明日就要離開江寧縣了,吏部的敕書已經到了,為師就要到浙江去了,出任知縣。”


    “學生恭喜先生了。”


    教諭微微搖頭,看著鄭勳睿,麵容變得嚴肅了。


    “清揚,為師雖說學識一般,可看人是不錯的,為師認為你前途不凡,也希望你能夠大放異彩,為師有一些感悟,說來你聽聽,期盼你不要遭遇太多波折,為師有一些學問,當年也是自視甚高,滿腔抱負,可是遭遇頗多打擊,為師沒有從自身找到問題,卻怪罪老天不公,如今想來,還是太幼稚了,過於的自大啊。”


    鄭勳睿低著頭,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可不是插話拍馬屁的時候。


    “你低調沉穩,十五歲的年紀,不亢不卑,文質彬彬,待人接物拿捏準確,為師都要向你學習了,你此次縣試寫出來之文章,為師是寫不出來的。”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誌,勞其脛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譬如說劉榮這等人,到處都是存在的,有些時候,逞一時之快,不能夠想出解決之道,往往留下巨大隱患,最佳之辦法,就是徹底打倒對方,讓其沒有翻身之處,這樣才能夠保護自身之平安,小人無處不在,你一樣會遇見,為師從你之文章之中,已經看出你之抱負,為師不願意你被小人暗算,那樣太可惜了。”


    “少年得誌,往往神采飛揚,難以把控情緒,結果是招致更多的嫉恨,其中不乏小人,小人不會在乎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就算是你謙恭低調,一樣會遭受到算計,這是身不由己之事情,所以在麵對小人之時,以其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是上策,不可心慈,不可手軟,否則倒下的是自身,你年少,不一定完全明白其中之險惡,為師專門提醒你注意。”


    “淮鬥的學問是不錯的,人品尚佳,這等的朋友,大可多交往。”


    。。。


    鄭勳睿內心有了很多感慨,教諭先生的這些話,是真知灼見,若不是真正看好他鄭勳睿,絕不會說出來的,這才是真正的教誨,金玉良言。


    “清揚,為師就說這麽多了,本來昨日就準備出發的,就是等著你來,為師這些話,不吐不快啊。”


    “清揚,為師的名諱,你一直都不知道,為師今日告訴,為師陳洪綬,字章侯,整個江寧縣,知道為師名諱的,也就是知縣大人了。”


    鄭勳睿麵容嚴肅,對著陳洪綬,規規矩矩稽首行禮。


    “先生之教誨,學生記住了,學生祝願先生一路順風,前途似海。”


    看著陳洪綬慢慢朝著學堂的方向走去,鄭勳睿內心滿是感慨,穿越大半年時間了,終於開始接觸崇禎年間的諸多名人了,這期間會發生無數的故事,不一定都是今日這般和諧,也許會出現尖銳的衝突,甚至是你死我活的鬥爭,明末的大幕,正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拉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好了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一切。


    調整了自身的情緒,鄭勳睿看了看學堂,再次整理衣襟,對著學堂的方向,深深稽首。


    學堂之內的陳洪綬,隔著窗戶看見這一切,眼睛裏麵迸射出異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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