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不過幾天的時間,楊廷樞就感覺到頭都有些大了。


    劉宗周和王鐸倒是沒有為難他,其實也很難為難他,說起來楊廷樞雖然資曆不足,可好歹也是從順天府尹的位置上出任南京戶部尚書的,更何況南京有著獨立的財政權,轄下繳納的賦稅,基本是不上繳到京城戶部的,用以維持南直隸的開銷。


    楊廷樞頭疼的是劉宗周每日裏念叨的慎獨。


    六部尚書以及都察院左右都禦史一起議事的時候,劉宗周就要闡述一番慎獨的道理,好像慎獨能夠解決全天下所有的問題,皇上做到慎獨了,則朝野清明,文武大臣做到慎獨了,則王朝興旺,要不然就是漆黑一片。


    從自身的觀察和體會出發,鄭勳睿再次明白了鄭勳睿說到的清談誤國的概念。


    要求慎獨是沒有錯誤的,可是認為皇上和文武大臣乃至於讀書人都做到了慎獨,就能夠解決全天下所有問題了,怕是無人會相信這樣的認識。


    劉宗周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不管是年紀還是資曆,都要強於楊廷樞,而且是強很多,故而楊廷樞也隻能夠忍受,每日裏聽著劉宗周所強調的慎獨,而其內心,已經是異常排斥慎獨的觀念了,他也知道了,為什麽劉宗周名氣如此之大,可皇上就是難以忍受,恐怕這樣帶有強迫症的性格,誰都是難以忍受的。


    上任之後,楊廷樞離開開始盤查戶部的情況,而掌握到的情況,讓他有些心寒。被譽為大明最為富庶的南直隸,戶部的府庫裏麵,卻沒有多少的銀子,也僅僅是維持官吏的俸祿和日常的開銷,想著做其他的事情。基本是不可能的。


    這就更不用說支持兵器局研製火器了。


    畢懋康是南京禮部右侍郎,身份算是尊貴了,可研製火器的時候,得到的銀子也是很少的,基本難以維持,自打畢懋康發明出來燧發槍之後。兵器局的一切研製工作,基本處於停頓的狀態,燧發槍沒有得到認可,因為在實際的操作過程中,一名身強力壯的軍士。在六十息的時間之內,最多能夠扣動三次扳機,不可能有力氣扣動第四次。


    燧發槍如此發射子彈的效率,當然得不到重視,要知道一分鍾時間隻能夠發生三次,而且極大的消耗體力,對於蜂擁而至的騎兵來說,基本沒有什麽殺傷力。


    戶部開銷最大的一塊。還是南京京營。


    南京京營號稱是五萬人,其中包括從淮安調防的衛漕兵丁,每月的開銷需要數萬兩白銀。一年下來就是不小的數目,加之南京戶部主要的收入,也就是農業賦稅,商貿賦稅幾乎沒有,僅僅靠著農業賦稅來維持,南京的戶部不可能有多少的銀子。


    這的確是可笑可悲的事情。南直隸的士大夫和商賈,富得流油。卻不承擔什麽賦稅,可辛辛苦苦勞作的農戶。卻承擔了大量的賦稅,這些賦稅維持各級官府的運轉。


    這讓楊廷樞想到了東林黨人強調的藏富於民,也想到了這是鄭勳睿最為反感的事情,當初沒有深入這一塊的時候,不了解情況,如今真正了解,才知道鄭勳睿痛恨東林黨人所謂藏富於民的理論,這不就是維護士大夫和商賈的利益嗎。


    不顧百姓的死活,卻死死的維護士大夫和商賈的利益,豈不是逼著百姓造反。


    看到歸看到,楊廷樞也無法解決這些問題,他不可能有什麽創新,但搬遷火器局的事宜,楊廷樞剛剛上任,就開始著手辦理了。


    楊廷樞私下裏詢問過禮部右侍郎畢懋康,說是將火器局搬遷到淮安去,如此能夠真正發揮火器局的作用,畢懋康盡管支持,卻說這件事情,操作起來難度很大,有些東西放在南京,盡管閑置,也是不能夠動的,一旦準備動了,那就會遭遇到蜂擁而至的攻擊。


    火器局就是這樣的情況,有些人寧願看見諸多的器械爛掉,看見工匠沒有任何的收入,過著乞丐般的生活,也不願意讓火器局搬遷到任何的地方。


    楊廷樞感覺到了壓力,不過這麽多年的官場生涯,要是麵對任何的困難,都表現出來退縮,那也就不是他楊廷樞了,當初敢於特立獨行,毅然決然的退出應社,如今就敢於麵對矛盾,而且這是鄭勳睿一再強調的事情。


    三月初,劉宗周召集眾人議事的時候,楊廷樞公開提出來,將火器局搬遷到淮安去,發揮其應有的作用,楊廷樞做了充足的準備,強調南京戶部無法維係火器局的開銷,導致器械閑置,工匠的生活毫無著落,一些工匠甚至要淪落為乞丐了。


    楊廷樞的提議,遭到了劉宗周和王鐸的反對。


    可兩人提不出反對的理由,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


    楊廷樞也火了,據理力爭,毫不相讓,到了這個時候,他很清楚,自己和鄭勳睿就是一體的,必須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上麵,為鄭勳睿爭取到利益,這沒有什麽值得迴避的。


    楊廷樞強硬的態度,讓劉宗周很是吃驚。


    劉宗周和王鐸之所以反對,也是為了限製鄭勳睿。


    要說鄭勳睿這個漕運總督,與南直隸是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而且淮安府、揚州府、鳳陽府、廬州府以及徐州、滁州與和州諸地,是鄭勳睿直接管轄的,兼任這四府三州的巡撫,南京是不能夠插手的,不過要說雙方完全割裂開來,可能性也是不大的,畢竟每年在賦稅方麵,雙方是需要協調的,四府三州需要上繳部分的賦稅到南京戶部。


    如今的鄭勳睿,被敕封為太子少保,有了這樣的一層光環,做事情就霸氣很多,就算是找尋各種各樣的借口,不給南京戶部上繳賦稅,劉宗周等人也是沒有多大辦法的,而且鄭勳睿上任之後,就著手清理漕幫,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清剿漕幫,這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如今楊廷樞堅持將火器局搬遷到淮安去,肯定是和鄭勳睿商議好的。


    劉宗周和王鐸正是考慮到這一層,故而堅決表示了反對。


    火器局搬遷的事宜,遭受到阻力,楊廷樞將這裏的情況告知了鄭勳睿。


    很快,劉宗周第二次召集眾人議事的時候,楊廷樞再次提出搬遷火器局的建議,但這一次不僅僅提到搬遷火器局,還提到了不搬遷火器局也可以,那就要開始真正讓火器局運轉起來,每年需要撥付給火器局十餘萬兩白銀。


    楊廷樞的態度更加的堅決,既然不同意搬遷火器局,那麽戶部就肯定會支出這樣的一筆開銷,維持火器局的正常運轉。


    戶部缺銀子的事情,眾人都是知道的,楊廷樞提出的解決辦法,就是壓縮南京六部、都察院、鎮守衙門、守備衙門以及各級官府的開銷,節約出來這十萬兩的銀子,用於火器局的日常開銷,而且這一步必須實施,一旦討論不能夠通過,楊廷樞將直接給皇上和內閣寫出奏折,建議如此實施。


    楊廷樞的這個建議,讓劉宗周和王鐸猝不及防。


    火器局之重要,這是誰都知道的,隻不過這麽多年過去,有些重要的部門,因為缺銀子的事宜,被忽略了,朝廷的事情,忽略了無所謂,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誰也不會提出來,可一旦有人站出來了,那麽以往忽略的事情,肯定會引發皇上和內閣的注意。


    真的要這樣操作了,劉宗周這個南京兵部尚書將成為眾矢之的。


    各級衙門的費用被壓下來了,那就是眾多的官吏叫苦,一旦這些官吏知道,是因為火器局的開銷,壓縮了衙門的支出,憤怒的情緒很快就會爆發,誰都知道,官吏靠著那點俸祿是無法生活的,南京絕大部分的衙門,都是清水衙門,幾乎沒有外來的收入,唯有在衙門的日常開銷裏麵擠出來銀子,這些銀子進入到官吏的腰包之中,用以維持日常的生活。


    劉宗周和王鐸都拿過這些銀子。


    這筆銀子減下來了,南京馬上就要鬧翻天,而一旦南京各部門從衙門日常開銷之中獲取銀子補貼生活的事情傳開,遭遇到朝廷責罰的可能就是很多的官吏了,甚至前任的南京兵部尚書範景文都會牽連其中。


    真到了這樣的程度,劉宗周將遭遇到痛罵,不僅僅是無法在南直隸立足的問題了。


    楊廷樞抓住了關鍵。


    這一次的商議,沒有出現多少的爭論,劉宗周權衡再三,同意了楊廷樞的提議,將火器局版權到淮安去,隻是自此之後,南京戶部不再承擔火器局一錢銀子的開銷。


    其他人也沒有反對,他們很清楚,楊廷樞是豁出去了,若是不搬遷火器局,那麽楊廷樞真的壓縮各級衙門的開銷,將壓縮下來的銀子用於火器局的支出,南京很快就會亂成一鍋粥,最終承擔責任的,是六部尚書、左右都禦史,而兵部尚書劉宗周首當其衝。


    劉宗周等人同意搬遷火器局,這讓楊廷樞大大鬆了一口氣,也暗自佩服鄭勳睿出的注意,這是真正的抓住了關鍵,讓劉宗周等人不得不就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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