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將那通電話從耳邊移開的，隻知道手顫抖得像是什麽也拿不住。
打電話來的是交通局，說是手機裏隻有他一個人的號碼，因為屍體已經被人領走，後來才記起來還有一個電話，這才撥通了蘇夙的號碼。那人還有幾分嘀咕，這件事故發生的時間有些晚，要是沒人報警說不定他們還在睡覺。不過也很讓人驚訝，因為報警的人就是遇害者本人。而屍體更是前所未有的速度被領走。
不像是事故……倒像是安排好的一出戲。
蘇夙沒工夫聽他嘀咕，所有的關注重點都在手機，事故，屍體這幾個字眼上。
如墜寒窯。
屍體……是誰的？
即使不需要說明，蘇夙看著幾乎走到淩晨的鍾表，也知道是誰。
夏日的夜晚依舊悶熱得讓人心髒被壓迫著的疼，但蘇夙卻慘白著臉，像是剛剛從凍庫之中拎出，站在街邊像是個遊魂一般地招著出租車。
許是他麵色太過難看，過往的司機沒有願意停下的。
就近的公交車站已經收班，蘇夙繞了兩條街才上了去交通局的夜班車，他臉色難看得嚇人，黑幽幽的眼瞳裏像是裝了一片午夜幽寂的森林，沒有一點生氣。
比起這個燈紅柳綠的夜城市，蘇夙更屬於黑夜。
踏著微微沉重的步伐走進交通局，結果那支完整的手機，蘇夙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交通局的員警也不好說什麽，隻能說節哀。
走出大門，街邊慘白的白熾燈的燈光落在蘇夙身上，襯得他麵色如雪。
握著那支和自己同款手機的手用力得幾乎要在之上留下指痕。
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變得趔趄，他像是喝醉了人，扶著街邊的牆慢慢地走，最後走到十字路口，寂靜的街道，昏暗的燈光，閃爍不停的紅綠燈……一切都空蕩蕩的。
最該在的那個人，竟是無處可尋。
有沒有一個方向，可以讓我再看看，看看那個天真又溫柔的人。
有沒有再一次的機會給我說一句愛他的事。
還有沒有……
蘇夙在十字路口駐足良久，握著那隻手機，垂著眸，眼瞳幽暗得不成樣子，望著這空蕩蕩的通向四方的道路。
這世界好大。
大得我都不知道去哪裏找你。
他低低笑出了聲，唇角裂開，笑聲在黑夜中慢慢地變大，即使那笑聲越變越沙啞，沙啞得甚至帶了幾絲壓抑得嗚聲，卻癲狂得怎麽也停不下，在這空蕩蕩的十字路口和空蕩蕩的世界迴蕩著。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這麽大聲，可臉上分明是比哭還要難看的表情。可那雙眼裏空洞得隻剩下一片黑暗，連一滴水的位置都容不下。
就像是那個人的離開把心髒和眼淚都帶走了，這具軀殼裏變得空蕩蕩的，一如眼前這空蕩蕩的十字路口，隻有無處安放的痛苦。
空蕩蕩的。
這痛苦無處安放。
物極必反，人生幸福到了極點，就變得扭曲。
而現在，不隻是扭曲，是毀滅。
比任何一次來得都要徹底，比任何一次來得都要撕裂心肺。
分明不久前，微醺的陽光下才談及畢業以後就結婚，腦海中那人眼角眉梢的羞澀都還沒退去，可是那具最後一麵也見不到的軀殼正在慢慢地失去溫度。
分明不久前，他還笑著跟自己說要出門，甚至那張笑臉都還沒有褪色，卻永遠隻剩下黑白。
分明不久前，他還談論著以後要做的事情，耳邊似乎還能聽到他帶著點溫軟的聲音“蘇夙，要是以後能一直這樣多好……”，可惜再也沒有以後。
笑過後，心裏的口子卻沒有半分愈合，反而越撕越大，像是漏風的口袋，撕裂進來的除了空茫還有痛得近乎喘不過氣的悲傷。
就像是這心髒裏活生生地挖走了屬於蘇奕的那一塊，可偏偏，這顆心髒裏……隻有蘇奕。
隻有蘇奕。
蘇夙單手捂著臉，蹲在十字路口，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像極了幾年前，蘇奕對他說：“蘇夙，對不起，我必須走。”的時候，像是所有的光都被抽走。
隻是這一次抽得更加徹底，更加絕情。
半分僥幸的念頭的都不留。
你說，這世界怎麽能殘忍到這個程度？
怎麽能這麽殘忍？
口袋裏的手機從口袋裏滾出來，滾了兩圈，跌在不遠的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蘇夙卻渾然不覺。
他現在所在乎的隻有自己手裏的這一個——蘇奕最後留下的東西。
最後的。
“您有一條新留言，留言來自‘蘇奕’。”
機械女聲冷冰冰的話語勾不起蘇夙的半點興趣，隻有最後兩個字才扯住了蘇夙近乎在崩潰邊緣的情緒。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完全沒有形象地從原地狼狽地滾到自己的手機旁邊，將手機拿起來，手機的屏幕已經摔碎，裏麵的影像看上去有些扭曲。
蘇夙什麽也顧不著，雙手拿著手機，眼瞳裏隻有手機屏幕的那一點微光。
所幸觸控按鈕沒有壞，當蘇夙顫抖著手點開那條語音留言，聽到蘇奕的聲音的時候，抱著手機，臉上的欣喜幾乎落淚。
“蘇夙。我不敢打電話給你。”
蘇奕說，聲音和以往一樣的溫軟。
就像他幾個小時前在門口對蘇夙說：“蘇夙，社團有點事，我去去就迴來。”
蘇夙聽得很仔細，他渾身狼狽極了，全身都是連滾帶爬挪動過來的塵土，衣衫也沒有整潔的地方，抱著那隻手機，像是捧著蘇奕的臉一樣溫柔。
耳朵貼在碎掉的屏幕上，嘴角有幾分上翹。
仿佛在他耳邊，就是蘇奕。
仿佛，蘇奕還在。
“蘇奕……”他聲音沙啞難聽，破損的老舊唱片。
電話裏的留言還在播放著，說的那個人從聲音上聽，還是很溫柔。
“我可能迴不來了。如果我真的迴不來了……蘇夙，你要照顧好自己。你挑食，我不在，有些東西就是我不在，你也要記得吃一點。冰箱裏還有很多菜，別我不在，你就不按時吃飯，還有些衣服沒有晾……到了這個時候，居然想起來的都是些瑣事。可分明就是這些瑣事，哪一件都離不開你。想到哪一件，都想到……我家蘇夙，怎麽能這麽完美。怎麽這麽好……”
“這一次，是我對不住你。可我自私，我想你要記我一輩子。”
“所以我不敢跟你打電話。怕你說，我走了就把我忘了。我家蘇夙分明這麽溫柔，溫柔得我怎麽也放棄不了。如果我真的迴不來了……如果我真的迴不來了……如果……”
蘇奕說到這裏重複了好幾遍，聲音一次比一次低，最後直接沒有了。
蘇夙將手機更貼緊了一些，卻聽不到那端那人的情緒。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等價交換，蘇夙想用壽命換一換那個人在說這段話的情緒。
如果能換迴那個人，就是全部，也沒有關係。
可惜這世界有如果，卻沒有成真。
“如果我真的迴不來了，你可不可以在那個世界等等我……”
蘇夙抿了抿唇，顫著唇，發不出聲。
等，我等。
“我們還會……見麵的。那時候，我家蘇夙一定會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他無所不能，比任何人都要強……”
“我會的……我會的。”
留言很短最後一句結束，蘇夙抱著手機，重複了很多遍，像是保證一般。
他最想說的卻怎麽也不出口。
我會的……你迴來吧。
我會的……你迴來吧。
迴來吧。
迴來……
全校都知道蘇奕不在了。
有人幸災樂禍，有人真心緬懷，有人肝腸寸斷。
多數人都在等著看蘇夙的笑話，看啊蘇夙，寵你，愛你的那個人沒有了。你現在什麽也沒有了。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蘇夙比任何人都平靜，他甚至能在學校出的緬懷海報前站上幾分鍾，看著海報上黑白照片，眼神溫柔。
他就像突然變了一個人，溫柔得不可思議，風評也慢慢地從惡劣變得完美。
大家都說蘇奕的死改變了他，他們這麽說著，滿臉都是這句話益處所帶來的美好。而另一個世界的黑白，也不過是偶爾的可惜唏噓。
蘇夙對此置之不問，除了不再交戀人，他完美得像是每一個女人心中的溫柔男神。或許，他不再交戀人也是這完美的一部分。
他把自己黑色的，惡劣的一麵藏起來，用溫柔的假麵。
他時常會做一頓香草甜點，做一頓糖醋魚。雖然他並不是很愛香草，也再嚐不出糖醋魚裏酸甜的味道。
但是這些都是蘇奕以為的他的最愛。
既然是蘇奕以為的，他就把它們變成真的。
所有人都以為蘇夙接受了蘇奕死亡的事實，卻不知道背地裏他比任何人都偏執得緊。
從交通局的電腦開始入侵，從事故開始調查，然後是視頻，車子牌照，司機，相關人員……
一個也逃不掉。
蘇夙的智慧在這方麵得到了最好的體現。
對蘇奕的執著更是他的動力。
對網絡領域的超強掌控力，讓他一點點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比如幕後黑手，比如……很多人的小秘密。
蘇姨的時間讓她不能再等，能再放過蘇奕半年已經是她的極限，這半年她的病情急劇惡化，已經到了心髒移植手術不得不進行的階段。
為什麽對蘇奕那麽好？
不就是為了得到蘇奕那顆配型剛好的心髒嗎？
以前蘇父在，得不了手。如今蘇父不在，蘇奕也過了二十，她也沒有什麽顧慮。
隻是沒想到請來的‘殺手’這麽快就得手了。倒真是效率高。
很快……不隻是生命，就是蘇家的財產，也都會是自己的。
離開手術室的時候，蘇姨心裏充滿著對未來的美好展望。
她恢複得不錯，一直都沒出現問題。
她笑笑，果然是自己一開始就看好的。
她本以為一切都會朝著她所期望的發展。
可是有天，病房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如今再見蘇夙，她笑得得意非常，蘇夙什麽也沒有，什麽也和自己爭不了。就是他最愛的蘇奕，心髒如今也躺在自己的心房裏。
蘇夙以為自己會有掐死這個女人的衝動，可是站到這個女人麵前他卻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對於女人的冷嘲熱諷和春風得意，蘇夙隻是笑笑，笑容甚至很溫柔。
“我等著看你跌落的一天。”
蘇夙落下一句，轉身離開，離開時甚至細心地關好門。
蘇姨冷冷迴答蘇夙：“不會有那麽一天。”
蘇夙隻是笑，並不迴答。
兩個月之後蘇姨出院，可是來迎接她的並不是蘇家的家車，而是警車。
警察列舉了她謀害蘇奕的證據，一條條，十分清楚。
在這些有力的證據麵前，她百口莫辯，進了警察局之後，以前的人脈關係都像是擺設一般，沒有一點作用。
最後不知誰在後麵動了手腳，從死刑判成了無期徒刑。蘇姨咬咬牙，沒死就成，她就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蘇夙隔著接見室的玻璃，對另一邊穿著囚服的蘇姨依舊笑得溫柔，像是他現在臉上隻剩下溫柔的笑容這一種表情。
溫柔得近乎讓人落淚。
蘇姨總覺得他臉上的溫柔似乎在哪見過，想了許久才想起來，蘇奕也是這般笑著的。
她頓時明白，這一切都是蘇夙的報複。看著蘇夙的目光幾乎要從蘇夙身上剜下一道肉來。
蘇夙拿著話筒隻說了一句話，笑著的，溫柔明媚：“還沒有結束。”
蘇姨那時沒明白。
不過一個月以後，當她在沉重的服刑下突然在監獄之中心髒病發，才恍然明白一個月前蘇夙所說的那句，還沒有結束。
她從監獄送到醫院。
在手術室裏，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看到了蘇夙。
依舊是笑得溫柔明媚，像是冬日裏的暖陽。
病好之後，不知從哪兒來的鑒定報告，將她送往了精神病院。
這個完全與世隔絕的絕望世界，也隻有蘇夙來看她。
依舊是溫柔明媚的笑容。
他站在門外，居高臨下，宛若君臨天下。
蘇姨想過死，可如今所在的地方……卻是連死都做不到。
她縮在精神病院的一角，從來沒有這麽厭惡過這顆救了她一命的心髒。
而蘇夙迴到家，在他臥室的床頭櫃，一個玻璃罐子，福爾馬林泡著的一顆心髒。
他隔著玻璃壁親吻了一下那顆心髒。
“蘇奕，她真笨，我怎麽會把你讓給她。”
他輕聲笑，笑容溫柔明媚。
蘇奕的財產已經過到他名下。
到了如今才明白，那個軟軟看上去可欺的人，背地裏到底為了他做了多少。
他摸了摸罐子，低聲溫柔道：“這次我不欺負你了，快迴來吧，生氣也該生氣夠了。乖，別鬧了。”
我有一個青梅竹馬，他既癡情又天真。可惜……他的一輩子，不夠我的一輩子。
——蘇夙。
打電話來的是交通局，說是手機裏隻有他一個人的號碼，因為屍體已經被人領走，後來才記起來還有一個電話，這才撥通了蘇夙的號碼。那人還有幾分嘀咕，這件事故發生的時間有些晚，要是沒人報警說不定他們還在睡覺。不過也很讓人驚訝，因為報警的人就是遇害者本人。而屍體更是前所未有的速度被領走。
不像是事故……倒像是安排好的一出戲。
蘇夙沒工夫聽他嘀咕，所有的關注重點都在手機，事故，屍體這幾個字眼上。
如墜寒窯。
屍體……是誰的？
即使不需要說明，蘇夙看著幾乎走到淩晨的鍾表，也知道是誰。
夏日的夜晚依舊悶熱得讓人心髒被壓迫著的疼，但蘇夙卻慘白著臉，像是剛剛從凍庫之中拎出，站在街邊像是個遊魂一般地招著出租車。
許是他麵色太過難看，過往的司機沒有願意停下的。
就近的公交車站已經收班，蘇夙繞了兩條街才上了去交通局的夜班車，他臉色難看得嚇人，黑幽幽的眼瞳裏像是裝了一片午夜幽寂的森林，沒有一點生氣。
比起這個燈紅柳綠的夜城市，蘇夙更屬於黑夜。
踏著微微沉重的步伐走進交通局，結果那支完整的手機，蘇夙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交通局的員警也不好說什麽，隻能說節哀。
走出大門，街邊慘白的白熾燈的燈光落在蘇夙身上，襯得他麵色如雪。
握著那支和自己同款手機的手用力得幾乎要在之上留下指痕。
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變得趔趄，他像是喝醉了人，扶著街邊的牆慢慢地走，最後走到十字路口，寂靜的街道，昏暗的燈光，閃爍不停的紅綠燈……一切都空蕩蕩的。
最該在的那個人，竟是無處可尋。
有沒有一個方向，可以讓我再看看，看看那個天真又溫柔的人。
有沒有再一次的機會給我說一句愛他的事。
還有沒有……
蘇夙在十字路口駐足良久，握著那隻手機，垂著眸，眼瞳幽暗得不成樣子，望著這空蕩蕩的通向四方的道路。
這世界好大。
大得我都不知道去哪裏找你。
他低低笑出了聲，唇角裂開，笑聲在黑夜中慢慢地變大，即使那笑聲越變越沙啞，沙啞得甚至帶了幾絲壓抑得嗚聲，卻癲狂得怎麽也停不下，在這空蕩蕩的十字路口和空蕩蕩的世界迴蕩著。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這麽大聲，可臉上分明是比哭還要難看的表情。可那雙眼裏空洞得隻剩下一片黑暗，連一滴水的位置都容不下。
就像是那個人的離開把心髒和眼淚都帶走了，這具軀殼裏變得空蕩蕩的，一如眼前這空蕩蕩的十字路口，隻有無處安放的痛苦。
空蕩蕩的。
這痛苦無處安放。
物極必反，人生幸福到了極點，就變得扭曲。
而現在，不隻是扭曲，是毀滅。
比任何一次來得都要徹底，比任何一次來得都要撕裂心肺。
分明不久前，微醺的陽光下才談及畢業以後就結婚，腦海中那人眼角眉梢的羞澀都還沒退去，可是那具最後一麵也見不到的軀殼正在慢慢地失去溫度。
分明不久前，他還笑著跟自己說要出門，甚至那張笑臉都還沒有褪色，卻永遠隻剩下黑白。
分明不久前，他還談論著以後要做的事情，耳邊似乎還能聽到他帶著點溫軟的聲音“蘇夙，要是以後能一直這樣多好……”，可惜再也沒有以後。
笑過後，心裏的口子卻沒有半分愈合，反而越撕越大，像是漏風的口袋，撕裂進來的除了空茫還有痛得近乎喘不過氣的悲傷。
就像是這心髒裏活生生地挖走了屬於蘇奕的那一塊，可偏偏，這顆心髒裏……隻有蘇奕。
隻有蘇奕。
蘇夙單手捂著臉，蹲在十字路口，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像極了幾年前，蘇奕對他說：“蘇夙，對不起，我必須走。”的時候，像是所有的光都被抽走。
隻是這一次抽得更加徹底，更加絕情。
半分僥幸的念頭的都不留。
你說，這世界怎麽能殘忍到這個程度？
怎麽能這麽殘忍？
口袋裏的手機從口袋裏滾出來，滾了兩圈，跌在不遠的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蘇夙卻渾然不覺。
他現在所在乎的隻有自己手裏的這一個——蘇奕最後留下的東西。
最後的。
“您有一條新留言，留言來自‘蘇奕’。”
機械女聲冷冰冰的話語勾不起蘇夙的半點興趣，隻有最後兩個字才扯住了蘇夙近乎在崩潰邊緣的情緒。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完全沒有形象地從原地狼狽地滾到自己的手機旁邊，將手機拿起來，手機的屏幕已經摔碎，裏麵的影像看上去有些扭曲。
蘇夙什麽也顧不著，雙手拿著手機，眼瞳裏隻有手機屏幕的那一點微光。
所幸觸控按鈕沒有壞，當蘇夙顫抖著手點開那條語音留言，聽到蘇奕的聲音的時候，抱著手機，臉上的欣喜幾乎落淚。
“蘇夙。我不敢打電話給你。”
蘇奕說，聲音和以往一樣的溫軟。
就像他幾個小時前在門口對蘇夙說：“蘇夙，社團有點事，我去去就迴來。”
蘇夙聽得很仔細，他渾身狼狽極了，全身都是連滾帶爬挪動過來的塵土，衣衫也沒有整潔的地方，抱著那隻手機，像是捧著蘇奕的臉一樣溫柔。
耳朵貼在碎掉的屏幕上，嘴角有幾分上翹。
仿佛在他耳邊，就是蘇奕。
仿佛，蘇奕還在。
“蘇奕……”他聲音沙啞難聽，破損的老舊唱片。
電話裏的留言還在播放著，說的那個人從聲音上聽，還是很溫柔。
“我可能迴不來了。如果我真的迴不來了……蘇夙，你要照顧好自己。你挑食，我不在，有些東西就是我不在，你也要記得吃一點。冰箱裏還有很多菜，別我不在，你就不按時吃飯，還有些衣服沒有晾……到了這個時候，居然想起來的都是些瑣事。可分明就是這些瑣事，哪一件都離不開你。想到哪一件，都想到……我家蘇夙，怎麽能這麽完美。怎麽這麽好……”
“這一次，是我對不住你。可我自私，我想你要記我一輩子。”
“所以我不敢跟你打電話。怕你說，我走了就把我忘了。我家蘇夙分明這麽溫柔，溫柔得我怎麽也放棄不了。如果我真的迴不來了……如果我真的迴不來了……如果……”
蘇奕說到這裏重複了好幾遍，聲音一次比一次低，最後直接沒有了。
蘇夙將手機更貼緊了一些，卻聽不到那端那人的情緒。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等價交換，蘇夙想用壽命換一換那個人在說這段話的情緒。
如果能換迴那個人，就是全部，也沒有關係。
可惜這世界有如果，卻沒有成真。
“如果我真的迴不來了，你可不可以在那個世界等等我……”
蘇夙抿了抿唇，顫著唇，發不出聲。
等，我等。
“我們還會……見麵的。那時候，我家蘇夙一定會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他無所不能，比任何人都要強……”
“我會的……我會的。”
留言很短最後一句結束，蘇夙抱著手機，重複了很多遍，像是保證一般。
他最想說的卻怎麽也不出口。
我會的……你迴來吧。
我會的……你迴來吧。
迴來吧。
迴來……
全校都知道蘇奕不在了。
有人幸災樂禍，有人真心緬懷，有人肝腸寸斷。
多數人都在等著看蘇夙的笑話，看啊蘇夙，寵你，愛你的那個人沒有了。你現在什麽也沒有了。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蘇夙比任何人都平靜，他甚至能在學校出的緬懷海報前站上幾分鍾，看著海報上黑白照片，眼神溫柔。
他就像突然變了一個人，溫柔得不可思議，風評也慢慢地從惡劣變得完美。
大家都說蘇奕的死改變了他，他們這麽說著，滿臉都是這句話益處所帶來的美好。而另一個世界的黑白，也不過是偶爾的可惜唏噓。
蘇夙對此置之不問，除了不再交戀人，他完美得像是每一個女人心中的溫柔男神。或許，他不再交戀人也是這完美的一部分。
他把自己黑色的，惡劣的一麵藏起來，用溫柔的假麵。
他時常會做一頓香草甜點，做一頓糖醋魚。雖然他並不是很愛香草，也再嚐不出糖醋魚裏酸甜的味道。
但是這些都是蘇奕以為的他的最愛。
既然是蘇奕以為的，他就把它們變成真的。
所有人都以為蘇夙接受了蘇奕死亡的事實，卻不知道背地裏他比任何人都偏執得緊。
從交通局的電腦開始入侵，從事故開始調查，然後是視頻，車子牌照，司機，相關人員……
一個也逃不掉。
蘇夙的智慧在這方麵得到了最好的體現。
對蘇奕的執著更是他的動力。
對網絡領域的超強掌控力，讓他一點點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比如幕後黑手，比如……很多人的小秘密。
蘇姨的時間讓她不能再等，能再放過蘇奕半年已經是她的極限，這半年她的病情急劇惡化，已經到了心髒移植手術不得不進行的階段。
為什麽對蘇奕那麽好？
不就是為了得到蘇奕那顆配型剛好的心髒嗎？
以前蘇父在，得不了手。如今蘇父不在，蘇奕也過了二十，她也沒有什麽顧慮。
隻是沒想到請來的‘殺手’這麽快就得手了。倒真是效率高。
很快……不隻是生命，就是蘇家的財產，也都會是自己的。
離開手術室的時候，蘇姨心裏充滿著對未來的美好展望。
她恢複得不錯，一直都沒出現問題。
她笑笑，果然是自己一開始就看好的。
她本以為一切都會朝著她所期望的發展。
可是有天，病房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如今再見蘇夙，她笑得得意非常，蘇夙什麽也沒有，什麽也和自己爭不了。就是他最愛的蘇奕，心髒如今也躺在自己的心房裏。
蘇夙以為自己會有掐死這個女人的衝動，可是站到這個女人麵前他卻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對於女人的冷嘲熱諷和春風得意，蘇夙隻是笑笑，笑容甚至很溫柔。
“我等著看你跌落的一天。”
蘇夙落下一句，轉身離開，離開時甚至細心地關好門。
蘇姨冷冷迴答蘇夙：“不會有那麽一天。”
蘇夙隻是笑，並不迴答。
兩個月之後蘇姨出院，可是來迎接她的並不是蘇家的家車，而是警車。
警察列舉了她謀害蘇奕的證據，一條條，十分清楚。
在這些有力的證據麵前，她百口莫辯，進了警察局之後，以前的人脈關係都像是擺設一般，沒有一點作用。
最後不知誰在後麵動了手腳，從死刑判成了無期徒刑。蘇姨咬咬牙，沒死就成，她就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蘇夙隔著接見室的玻璃，對另一邊穿著囚服的蘇姨依舊笑得溫柔，像是他現在臉上隻剩下溫柔的笑容這一種表情。
溫柔得近乎讓人落淚。
蘇姨總覺得他臉上的溫柔似乎在哪見過，想了許久才想起來，蘇奕也是這般笑著的。
她頓時明白，這一切都是蘇夙的報複。看著蘇夙的目光幾乎要從蘇夙身上剜下一道肉來。
蘇夙拿著話筒隻說了一句話，笑著的，溫柔明媚：“還沒有結束。”
蘇姨那時沒明白。
不過一個月以後，當她在沉重的服刑下突然在監獄之中心髒病發，才恍然明白一個月前蘇夙所說的那句，還沒有結束。
她從監獄送到醫院。
在手術室裏，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看到了蘇夙。
依舊是笑得溫柔明媚，像是冬日裏的暖陽。
病好之後，不知從哪兒來的鑒定報告，將她送往了精神病院。
這個完全與世隔絕的絕望世界，也隻有蘇夙來看她。
依舊是溫柔明媚的笑容。
他站在門外，居高臨下，宛若君臨天下。
蘇姨想過死，可如今所在的地方……卻是連死都做不到。
她縮在精神病院的一角，從來沒有這麽厭惡過這顆救了她一命的心髒。
而蘇夙迴到家，在他臥室的床頭櫃，一個玻璃罐子，福爾馬林泡著的一顆心髒。
他隔著玻璃壁親吻了一下那顆心髒。
“蘇奕，她真笨，我怎麽會把你讓給她。”
他輕聲笑，笑容溫柔明媚。
蘇奕的財產已經過到他名下。
到了如今才明白，那個軟軟看上去可欺的人，背地裏到底為了他做了多少。
他摸了摸罐子，低聲溫柔道：“這次我不欺負你了，快迴來吧，生氣也該生氣夠了。乖，別鬧了。”
我有一個青梅竹馬，他既癡情又天真。可惜……他的一輩子，不夠我的一輩子。
——蘇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