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氣氛異常濃鬱，但是街上卻異常的冷清，大抵因為都忙著團圓，所以都呆在家裏沒有出門。今天是年三十，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今天團圓。
蘇卿的時間還沒有到，他滿懷期待地想，或許他能活過三十夜，完完整整和蘇奕吃一頓團圓飯。
轉而他又在心裏笑了笑，自己一定能活到那個時候，還有一個辦法不是嗎。
蘇卿不知蘇奕怎麽想，模模糊糊地感覺蘇奕也是在害怕他的突然離去的。就是上街的時候都扣著手，任憑其他人打量也不鬆開。這樣的感覺，讓蘇卿暗自竊喜。
街上沒什麽好逛的，陪著蘇奕去了藥店，然後又去了一趟書店，最後在超市因為晚飯吃什麽有些爭論。
一切都很平凡，一切都很平淡。
平淡得，讓蘇卿近乎覺得，他其實和妖精這個詞沒什麽幹係。
蘇奕覺得年三十要吃好一些，大魚大肉，但蘇卿卻希望吃得素一些，具體原因他不能告訴蘇奕。血液和肉食無疑是喚醒他心裏獸性最好的催眠劑，蘇卿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他不願意再將時間浪費在血脈的爭奪上。
不管最後到底是什麽血脈，自己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就算是時間還有，也不行。蘇卿對自己心狠，狠得像是對待仇人一般。在他眼裏，也許這一具身軀，是最不需要的載體。
如果靈魂可以戀愛，他情願隻要靈魂。
他默默地想，我的軀殼是隻妖精，可是對於蘇奕，我的靈魂是個人。
一個平凡的人。
我不喜歡做妖精，我想……做人。
“蘇卿，你傷還沒好，這段時間又一點補血補身的東西也不吃，怎麽好得了！”蘇奕顯然不同意蘇卿年夜飯的建議。他對這幾天蘇卿一點葷腥都不沾有些意見。
雖然他不知道蘇卿固執地在堅持什麽，但他隻有一個希望，就是希望蘇卿能夠盡快地好起來。
蘇卿笑笑，空露出的湛藍色眼睛裏蕩漾著幾絲無奈，蘇奕關心他是好事，隻是理由確實不能對蘇奕說。
他們已經站在超市的蔬菜區和肉食區分界線很久了，誰也沒說動誰。
這樣的相處，活像是有了分歧的小情侶。
“可能前段時間吃得有些多了，這段時間一點都不想沾。”
提及前一段時間，蘇奕不說話了。他心裏一直有點擔心，若是蘇卿突然變迴前段時間的模樣，又該如何是好。
蘇卿所說的吃得多了，蘇奕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顯然是前段時間的血腥味蘇卿一直記得，所以這段時間對肉食有些排斥。
這麽一想，蘇奕心立刻就軟了。他有點沒轍地歎了口氣，拉著推著購物車的蘇卿去了蔬菜區。
蘇卿笑笑，他自己也知道隻要搬出這事，蘇奕必定會讚成自己的意見。可是他偏偏就要站在那和蘇奕爭執那麽久。
有些時候，有些平凡，就是有些人所追尋的東西。
蘇卿陪著蘇奕在蔬菜區挑挑揀揀，時不時加兩個菜單，惹得蘇奕斜眼看了他幾眼，他倒是覺得有趣，樂此不彼，一係列的菜名從嘴裏所出來，等蘇奕看他又是一臉無辜的表情。
這樣和蘇奕的相處無疑讓蘇卿覺得歡喜不已。
等兩個人挑挑揀揀了大半天，才隻選了半框子菜的時候，蘇奕突然轉頭看了蘇卿一眼，然後笑了，蘇卿有點不明所以，卻也有些傻地跟著笑。
他們倆的組合，惹來了不少女人的關注，看蘇卿的居多，雖然他遮住了一隻眼睛，可擋不住整張臉的輪廓完美。
假裝偶遇的也不少，蘇卿倒也沒有在蘇奕麵前演著我很溫柔的戲碼，直接側頭看著蘇奕，推著車跟在蘇奕後麵對女人視而不見。可這麽冷淡也擋不住一些女人的架勢。
有些女人的行為要是放到了古代，那就是故意掉個帕子，故意摔一跤的典範。
蘇卿看著好笑，蘇奕確實滿臉無奈，在蘇卿的完美襯托下，他就跟個空氣似的，幾乎沒幾個女人看到了他。有些看到他的吧，眼裏的神色又有些深幽和詭秘，像是看到了塊肉似的。
蘇奕總覺得，這世界似乎從他不是很正常開始，也變得不怎麽正常了。
最後逛完超市，蘇奕帶著蘇卿幾乎是逃一般地走了。
才走到超市門口，蘇奕忽然聽到有個女人在後麵追著喊：“卿！”
那聲音追著他們而來，音又和蘇卿的名字重合，很難不讓人想歪是找蘇卿的。
蘇奕也不知道蘇卿什麽時候認識了這樣的人，抬首看了看蘇卿，卻見蘇卿冷漠地望了一眼後麵對蘇奕道：“我們迴去吧。”
心裏固然覺得奇怪，可是蘇奕也不怎麽想要探究，點點頭，被蘇卿牽著往外走。
還沒走兩步，蹬蹬蹬的高跟鞋聲響在身後響起，有個女人從後麵跑過來，拽著奶白色的方形包，擋住蘇卿和蘇奕的去路。
她跑得急了，平時似乎是個不怎麽運動的人，喘氣急促異常。
“我……卿……你怎麽……”
蘇卿抿著唇，牽著蘇奕就要走，可是被女人拽住了。
“放手！”蘇卿的話語不算多冷硬，表情也沒怎麽冰冷，他不想讓蘇奕知道他格外肮髒的另一麵。
女人就是不放，她拍著胸脯緩了緩氣，她比蘇卿矮了不少，抬頭才看得到蘇卿，她抬著頭，滿含驚喜地看著蘇卿，剛才蘇卿那句話直接被她無視了。
“真的是你！你剪了短發，要不是對你熟悉，我還認不出來了呢！你好久都沒有去藍調了！我指名你你都不在！他們誰都不告訴我你的聯係方式，如果今天不是偶然遇見你，說不定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蘇卿陪蘇奕迴家之間已經辭掉了“工作”,店裏那些人和客人的生活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他扯開女人的，見蘇奕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心裏的冷靜一時平不下來，他很擔心蘇奕會誤會，更擔心蘇奕會知道以前的事，所以他心裏很著急，牽過蘇奕的手急急道：“小奕，我不認識她，她認錯人了。我真不認識她。真的！”他的話帶著認真和幾分欲蓋彌彰，他甚至還沒等到蘇奕的迴答，就對女人道，“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他話裏的欲蓋彌彰和著急，蘇奕又不智商短缺，怎麽會聽不出來。
隻是前段時間那麽大的變故，蘇奕自己也想的清楚，蘇卿縱然是做了錯事，可從頭到尾都不曾對自己有半分的背叛，即使明知道事情是假的，蘇奕覺得自己也應該裝作不知道。
要說蘇奕別的做不到十成十的好，但是裝傻這件事，他必定是做得最好的。
女人顯然沒想到蘇卿會這麽說，她瞄著厚重眼線的眼睛眯著看了看蘇卿，視線又從蘇卿身上轉移到蘇奕身上，然後了然道：“卿，你是為了他吧。”說著一邊打量著蘇奕一邊道，“怪不得你這麽熱火的人物也會突然消失，原來是有了相好嗎？還是說他包了你？出了多少錢，我出雙倍，我什麽都沒有，就是有錢。”
女人話說得輕蔑，這樣的話，蘇奕曾經在酒吧裏也聽過不少，這類人，總是物質過於充裕，然而精神卻過於貧瘠。所以總要用自己有的東西，換點沒有的刺激。也沒什麽好置氣的。
若是以前的蘇奕，對於這樣的人大抵隻是笑笑，任憑她怎麽說也不管。自己被說得再難聽也聽著。就像當初被小零扇了一巴掌，蘇奕也沒有說什麽做什麽。
隻是現在說的，女人話裏貶低的並不是蘇奕，而是蘇卿。
蘇卿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聽身邊蘇奕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五分真心，五分真情，你出得起價錢嗎？”
蘇卿聽了差點笑出了聲，他差點就忘了，蘇奕有時候是不想和別人爭執，可並不代表蘇奕的嘴巴很溫柔。相反，蘇奕有時候甚至有點毒舌的傾向。
蘇奕現在說的這話，蘇卿聽來是濃烈的歡喜，是不亞於表白的言語。
然而在女人心裏，這話，卻是最濃烈的諷刺，是不亞於當麵一耳光的難堪。
誰都知道，這世界有人出錢，就有人願意出賣自己。大家買個樂子，賣個樂子，真心？又值什麽錢？
但……偏偏，這樣的世界，真心和真情這東西買不到。
女人對蘇卿的臉蛋戀戀不忘，也對宛如夢境般美好的相處眷念，隻是真的讓她和蘇卿在一起，卻是要顧慮太多。
有些人啊，玩得起，卻認真不起。女人就是這些人之中的一個。
她咬了咬牙，斜眼看向了蘇卿，蘇卿一臉笑意，側頭垂眸凝視著他身邊的那個人，眼神是她從沒見過的溫柔，顯然蘇卿心裏也是默許蘇奕的話的。
她跺了跺腳，現在是在超市門口，她要顧及自己的麵子，也不能和蘇卿當麵撕破臉皮。
但她顯然被蘇卿和蘇奕氣到了，自己當初花錢買了蘇卿，如今蘇卿在她麵前裝高貴，怎麽看都覺得礙眼和氣人。
她最後咬了咬牙，一跺腳，眼睛像刀子一般，狠狠地刮了蘇卿和蘇奕兩眼，狠狠地摔下了一句話：“不過是個出來賣的，裝什麽裝！要不是看你床☆上技術好，本小姐還不稀罕！”最後一句話她壓低了聲音，隻有蘇卿蘇奕和她自己能聽到，顯然也是不想讓別人聽到平白侮了自己的名聲。
蘇卿一愣，帶著幾分擔憂地看旁邊的蘇奕，卻見蘇奕一臉平靜，似乎沒聽到剛才的話一般。
“這話，留給想聽的人吧，蘇卿，迴家了。”等女人有幾分氣極地說完，蘇奕才淡淡地迴了一句，他表情有些淡，雖然從他白皙的娃娃臉上露出這個表情看上去隻是有些呆萌，並沒有他所想的那般風淡風輕的氣質和蔑視群雄的威嚴。
蘇卿心裏樂不可支，該不該告訴蘇奕，你現在的這個表情其實很可愛。
被蘇奕直接就這麽從女人麵前牽走，蘇卿心裏雖還有幾分對自己黑暗麵的擔心，但是又對蘇奕充滿信心。
也許……即使是這樣的我，蘇奕也願意接受。
迴到家就是很簡單地做飯，洗菜，切菜。
蘇卿雖然做飯不行，但是刀工倒是很好。幫著蘇奕切菜倒是省了蘇奕不少功夫。這期間蘇卿一直在等著蘇奕開口詢問自己那個女人的事，但是蘇奕一直都沒問。他表現得很平常，似乎剛才那事一點都沒發生過一般。
蘇卿想要自己開口詢問，卻又覺得這樣的氣氛溫暖得無以複加，不需要再加點其他人來破壞氣氛。
一直到晚飯做好，蘇奕都沒有開口詢問。
坐在餐桌旁邊，吃著名為團圓的飯，碗裏裝著前幾天買迴來的湯圓。
蘇卿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這碗裏的湯圓，圓滿了。
前兩天他一直在糾結，到底用了一半養成值換了這十幾天的命值不值得。如今看來，是值得的。
十幾天前就死了的話，這些美好的，又怎麽經曆。
養成值留了一半……蘇奕會不會也還是會喜歡我的？
自己真是自私得無以複加，貪婪得無以複加。蘇卿想，我既想要這一樣，又想要那一樣。哪一樣都讓自己放不開手，總覺得這兩樣加在一起最完美。
壽命，和蘇奕。
但顯然後者更重要。
這幾日任憑沐說得再多，再動人，蘇卿也沒有再動剩下的一半養成值的心思。
他貪婪，貪婪得渴求自己所求而求不到的一切。
蘇卿對自己說，我不知道未來怎樣，我隻知道這世上在我都不愛自己的時候，蘇奕選擇了我。
這，就很足夠了。
可為什麽這顆心，還是覺得不滿足，叫囂著想要更多。
蘇卿笑了笑，或許因為蘇奕太溫柔，太不會拒絕。
瞧見蘇卿忽然笑了，蘇奕抬眼看了一眼，抬手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想到了什麽？”
“隻是在想，我走以後，小奕會不會記得我。”
蘇奕動作頓了頓，半晌才迴答：“會。”
蘇卿勾勾唇角，湛藍色和玫紅色的眼眸彎彎：“那就很好了。”
蘇奕抬眼看他，目光深處有些複雜，或許是想到了什麽，蘇奕在下一秒就移開了視線。
蘇卿心裏默歎一口氣，思索半晌還是決定自己坦白，在蘇奕對自己的態度上，他似乎也有了幾分信心：“今天……那個人其實我認識，撒了謊，對不起。不過，以後不會了！”他說得肯定，眼眸都十分堅定。
蘇奕愣了半秒，然後笑出了聲：“那個和你又有什麽關係。”
蘇奕直視一句話，就打消了蘇卿一直的糾結和心裏的不安，
隻要蘇奕不在意，他又在意什麽。
他眼神溫柔下來，用清亮的嗓音低聲給蘇奕講了真實，有些隱瞞了，有些直說了。像是把自己心裏的秘密都說給了蘇奕似的。
蘇奕聽得很認真，筷子也在不知不覺放下了。
聽完以後，他心裏很複雜，卻最終在抬首看到蘇卿睜著一紅一藍的眸子含著不安和希冀望著他的時候變成了一個略淺的笑容：“沒事，都過去了。”
蘇卿的工作，雖不如自己所想光彩。
但也在酒吧呆了很久的蘇奕想，自己著實沒什麽可以去蔑視蘇卿的立場。
雖是麵上的不幹淨，可人卻是真的幹淨。
總好過有些人，麵上再幹淨，也抵不過底下的不幹淨。
蘇奕看蘇卿展了眉，麵上變得柔軟很多，表情也放鬆了不少，心裏想，也許蘇卿一直不告訴自己，是因為對自己沒信心。
蘇奕有點想不明白，蘇卿各方麵都很優秀，可他並沒有自己所想那般自信。到底為什麽？
也許是係統屬性，也許是自身性格……蘇奕想，蘇卿就該是自信的，濃烈燦爛，像他們初次見麵的第一印象一般。
兩人之間說了很多，之間的距離也少了不少。有些東西通透了，就更讓人明白一些東西的可貴。
蘇卿對自己說，現在走，是不是也覺得不遺憾了
因為這世界，真的有這麽一個人，包容著你的一切。
好的，壞的。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你貪婪的心，該滿足了。
夜晚很安靜，蘇奕似乎睡著了，蘇卿起身他都沒有發現。
蘇卿和以前很多個夜晚一樣，坐在床邊，看蘇奕的睡臉。
這個人，睡著總是安靜的。
睜著眼的時候，黑色的眸子看著自己，就像裝了一個世界。是那麽的讓人覺得溫暖和眷念。
我生於黑暗，趨於黑暗，從未想過能走去那麽明亮溫暖的世界。
我該感謝這個人，在我沒有走進去的時候，帶來了這麽一個世界。
這一次蘇卿沒有用昏睡咒，也沒有那麽怨毒的心思想著能不能殺死蘇奕，讓他和自己一起走。
他看了很久，卻什麽也沒做，就是摸一摸蘇奕的臉他也不敢。
他不敢打擾蘇奕睡著後的那份靜謐，又或許他想就這麽靜靜的。
天邊漸明，他從床上起身，動作輕得像是一片飄絮，他赤腳站在厚重的奶黃色地毯上，毛茸茸的觸感帶著幾分暖意，他穿得單薄，體溫還是一如當初他來的時候。
“你真的不換？”沐的聲音再次在耳邊想起。
蘇卿抬首看了看自己麵板上的生命倒計時，鮮紅的顏色讓人有幾分恐懼。
那是死亡逼近的時間。
隻要再付出一般的養成值，他就可以再陪蘇奕一段時間。
真誘人，不是嗎？
可是……“不換。你不用再問我了，就是就這麽消失，我也不換。”
他語氣果決，斷了最後和沐的聯係。
沐看著失去聯絡的通信，沉默著盯著麵前養成值百分比的大屏幕，隻差一點了。
蘇卿斷了和沐的聯係，又在床邊站了很久，久到清晨的第一縷光越過他的肩頭，落在蘇奕的臉上，看上去柔和極了。
蘇卿的半邊臉在柔光中顯得有些朦朧，帶著他滿目的溫柔。
他最後還是忍不住了，用極輕的步調走到蘇奕邊上，低頭用嘴唇輕輕碰了一下蘇奕的額頭，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走了，蘇奕。”
說完起身離開。
他已經沒什麽遺憾了。已經沒什麽不滿足了。
他腳步輕輕，要趕在蘇奕醒過來之前離開這裏，說不定蘇奕就不知道他消失了，隻是和上次一樣，說不定蘇奕還會去找他。
說不定……就能這麽記得他。
說到底，我還是那麽自私。
卻在轉身的一刹那，被人抓住了手臂。
蘇卿訝然，有些不可置信地迴頭，低眸一看，蘇奕睜著眼望著他，目光清明，哪裏像是才剛剛睡醒的模樣。
他拉著蘇卿的衣袖，拽得死緊。
蘇卿不知道蘇奕什麽時候醒的，也不知道蘇奕知不知道自己要消失的事實，他想過掙脫蘇奕的手逃走第二次，卻無奈蘇奕拽得太緊，幾乎要將手指絞進衣服一般的緊度。
“坐。”
蘇奕道，容不得蘇卿拒絕，拽著他就坐下來。他自己也坐起身。
“小奕，我……”蘇卿說不出來，說不出自己就要離開的事實。
然而，蘇奕卻不能不明白。
他扣著蘇卿的手，看著蘇卿，眼睛一下也不眨，似乎怕漏看一秒，蘇卿就消失了。
他心裏也知道，蘇卿要走了。
走了三個人，蘇奕就是再遲鈍這個時候到來也會有一些察覺，更別說，蘇奕本身不遲鈍。
從蘇夙到蘇沐，從蘇沐到蘇理，蘇奕阻止不了他們的離開，甚至有兩人他都沒有親眼看著他們離開。
他握緊了蘇卿的手，聲音輕輕：“我知道，可我想送你走。”
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到來，那麽應該在我知道的時候離開。
竭盡我所能，讓你走得快樂。
蘇卿愣了半晌，最後控製不住自己，緊緊將蘇奕擁入懷裏。
“蘇奕，你等著我，你等著我……”
蘇奕輕聲迴答：“我們一定還會見麵的。”隻要通關，我們還能再見麵，和蘇夙，蘇沐，蘇理一樣。
他們彼此心跳那麽近，頻率也近乎相似。
然而，有一個人的聲音，在慢慢地消失。
蘇奕同樣抱著他，像以往他每次失神時候一樣，抱著，有些緊，有些透不過氣，卻有存在的實感。
直到這有些緊的擁抱，慢慢變得鬆，最後像空氣一樣，擁都擁不住，隻餘下一件單薄的帶著自然氣息的衣衫。
蘇奕抱緊了自己的肩，那單薄的衣衫被他自己的手壓在胸膛，他聽見自己的心髒砰砰的，一下又一下地跳動著。那頻率沉穩……單一。
他聞著空氣中還殘留的淡淡的自然的香味，縮緊了身體，輕聲對自己說：這一次我告別了。
可是……為什麽我比不告別的時候，還要覺得心裏空落無所依靠，還要……疼？
蘇卿的時間還沒有到，他滿懷期待地想，或許他能活過三十夜，完完整整和蘇奕吃一頓團圓飯。
轉而他又在心裏笑了笑，自己一定能活到那個時候，還有一個辦法不是嗎。
蘇卿不知蘇奕怎麽想，模模糊糊地感覺蘇奕也是在害怕他的突然離去的。就是上街的時候都扣著手，任憑其他人打量也不鬆開。這樣的感覺，讓蘇卿暗自竊喜。
街上沒什麽好逛的，陪著蘇奕去了藥店，然後又去了一趟書店，最後在超市因為晚飯吃什麽有些爭論。
一切都很平凡，一切都很平淡。
平淡得，讓蘇卿近乎覺得，他其實和妖精這個詞沒什麽幹係。
蘇奕覺得年三十要吃好一些，大魚大肉，但蘇卿卻希望吃得素一些，具體原因他不能告訴蘇奕。血液和肉食無疑是喚醒他心裏獸性最好的催眠劑，蘇卿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他不願意再將時間浪費在血脈的爭奪上。
不管最後到底是什麽血脈，自己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就算是時間還有，也不行。蘇卿對自己心狠，狠得像是對待仇人一般。在他眼裏，也許這一具身軀，是最不需要的載體。
如果靈魂可以戀愛，他情願隻要靈魂。
他默默地想，我的軀殼是隻妖精，可是對於蘇奕，我的靈魂是個人。
一個平凡的人。
我不喜歡做妖精，我想……做人。
“蘇卿，你傷還沒好，這段時間又一點補血補身的東西也不吃，怎麽好得了！”蘇奕顯然不同意蘇卿年夜飯的建議。他對這幾天蘇卿一點葷腥都不沾有些意見。
雖然他不知道蘇卿固執地在堅持什麽，但他隻有一個希望，就是希望蘇卿能夠盡快地好起來。
蘇卿笑笑，空露出的湛藍色眼睛裏蕩漾著幾絲無奈，蘇奕關心他是好事，隻是理由確實不能對蘇奕說。
他們已經站在超市的蔬菜區和肉食區分界線很久了，誰也沒說動誰。
這樣的相處，活像是有了分歧的小情侶。
“可能前段時間吃得有些多了，這段時間一點都不想沾。”
提及前一段時間，蘇奕不說話了。他心裏一直有點擔心，若是蘇卿突然變迴前段時間的模樣，又該如何是好。
蘇卿所說的吃得多了，蘇奕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顯然是前段時間的血腥味蘇卿一直記得，所以這段時間對肉食有些排斥。
這麽一想，蘇奕心立刻就軟了。他有點沒轍地歎了口氣，拉著推著購物車的蘇卿去了蔬菜區。
蘇卿笑笑，他自己也知道隻要搬出這事，蘇奕必定會讚成自己的意見。可是他偏偏就要站在那和蘇奕爭執那麽久。
有些時候，有些平凡，就是有些人所追尋的東西。
蘇卿陪著蘇奕在蔬菜區挑挑揀揀，時不時加兩個菜單，惹得蘇奕斜眼看了他幾眼，他倒是覺得有趣，樂此不彼，一係列的菜名從嘴裏所出來，等蘇奕看他又是一臉無辜的表情。
這樣和蘇奕的相處無疑讓蘇卿覺得歡喜不已。
等兩個人挑挑揀揀了大半天，才隻選了半框子菜的時候，蘇奕突然轉頭看了蘇卿一眼，然後笑了，蘇卿有點不明所以，卻也有些傻地跟著笑。
他們倆的組合，惹來了不少女人的關注，看蘇卿的居多，雖然他遮住了一隻眼睛，可擋不住整張臉的輪廓完美。
假裝偶遇的也不少，蘇卿倒也沒有在蘇奕麵前演著我很溫柔的戲碼，直接側頭看著蘇奕，推著車跟在蘇奕後麵對女人視而不見。可這麽冷淡也擋不住一些女人的架勢。
有些女人的行為要是放到了古代，那就是故意掉個帕子，故意摔一跤的典範。
蘇卿看著好笑，蘇奕確實滿臉無奈，在蘇卿的完美襯托下，他就跟個空氣似的，幾乎沒幾個女人看到了他。有些看到他的吧，眼裏的神色又有些深幽和詭秘，像是看到了塊肉似的。
蘇奕總覺得，這世界似乎從他不是很正常開始，也變得不怎麽正常了。
最後逛完超市，蘇奕帶著蘇卿幾乎是逃一般地走了。
才走到超市門口，蘇奕忽然聽到有個女人在後麵追著喊：“卿！”
那聲音追著他們而來，音又和蘇卿的名字重合，很難不讓人想歪是找蘇卿的。
蘇奕也不知道蘇卿什麽時候認識了這樣的人，抬首看了看蘇卿，卻見蘇卿冷漠地望了一眼後麵對蘇奕道：“我們迴去吧。”
心裏固然覺得奇怪，可是蘇奕也不怎麽想要探究，點點頭，被蘇卿牽著往外走。
還沒走兩步，蹬蹬蹬的高跟鞋聲響在身後響起，有個女人從後麵跑過來，拽著奶白色的方形包，擋住蘇卿和蘇奕的去路。
她跑得急了，平時似乎是個不怎麽運動的人，喘氣急促異常。
“我……卿……你怎麽……”
蘇卿抿著唇，牽著蘇奕就要走，可是被女人拽住了。
“放手！”蘇卿的話語不算多冷硬，表情也沒怎麽冰冷，他不想讓蘇奕知道他格外肮髒的另一麵。
女人就是不放，她拍著胸脯緩了緩氣，她比蘇卿矮了不少，抬頭才看得到蘇卿，她抬著頭，滿含驚喜地看著蘇卿，剛才蘇卿那句話直接被她無視了。
“真的是你！你剪了短發，要不是對你熟悉，我還認不出來了呢！你好久都沒有去藍調了！我指名你你都不在！他們誰都不告訴我你的聯係方式，如果今天不是偶然遇見你，說不定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蘇卿陪蘇奕迴家之間已經辭掉了“工作”,店裏那些人和客人的生活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他扯開女人的，見蘇奕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心裏的冷靜一時平不下來，他很擔心蘇奕會誤會，更擔心蘇奕會知道以前的事，所以他心裏很著急，牽過蘇奕的手急急道：“小奕，我不認識她，她認錯人了。我真不認識她。真的！”他的話帶著認真和幾分欲蓋彌彰，他甚至還沒等到蘇奕的迴答，就對女人道，“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他話裏的欲蓋彌彰和著急，蘇奕又不智商短缺，怎麽會聽不出來。
隻是前段時間那麽大的變故，蘇奕自己也想的清楚，蘇卿縱然是做了錯事，可從頭到尾都不曾對自己有半分的背叛，即使明知道事情是假的，蘇奕覺得自己也應該裝作不知道。
要說蘇奕別的做不到十成十的好，但是裝傻這件事，他必定是做得最好的。
女人顯然沒想到蘇卿會這麽說，她瞄著厚重眼線的眼睛眯著看了看蘇卿，視線又從蘇卿身上轉移到蘇奕身上，然後了然道：“卿，你是為了他吧。”說著一邊打量著蘇奕一邊道，“怪不得你這麽熱火的人物也會突然消失，原來是有了相好嗎？還是說他包了你？出了多少錢，我出雙倍，我什麽都沒有，就是有錢。”
女人話說得輕蔑，這樣的話，蘇奕曾經在酒吧裏也聽過不少，這類人，總是物質過於充裕，然而精神卻過於貧瘠。所以總要用自己有的東西，換點沒有的刺激。也沒什麽好置氣的。
若是以前的蘇奕，對於這樣的人大抵隻是笑笑，任憑她怎麽說也不管。自己被說得再難聽也聽著。就像當初被小零扇了一巴掌，蘇奕也沒有說什麽做什麽。
隻是現在說的，女人話裏貶低的並不是蘇奕，而是蘇卿。
蘇卿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聽身邊蘇奕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五分真心，五分真情，你出得起價錢嗎？”
蘇卿聽了差點笑出了聲，他差點就忘了，蘇奕有時候是不想和別人爭執，可並不代表蘇奕的嘴巴很溫柔。相反，蘇奕有時候甚至有點毒舌的傾向。
蘇奕現在說的這話，蘇卿聽來是濃烈的歡喜，是不亞於表白的言語。
然而在女人心裏，這話，卻是最濃烈的諷刺，是不亞於當麵一耳光的難堪。
誰都知道，這世界有人出錢，就有人願意出賣自己。大家買個樂子，賣個樂子，真心？又值什麽錢？
但……偏偏，這樣的世界，真心和真情這東西買不到。
女人對蘇卿的臉蛋戀戀不忘，也對宛如夢境般美好的相處眷念，隻是真的讓她和蘇卿在一起，卻是要顧慮太多。
有些人啊，玩得起，卻認真不起。女人就是這些人之中的一個。
她咬了咬牙，斜眼看向了蘇卿，蘇卿一臉笑意，側頭垂眸凝視著他身邊的那個人，眼神是她從沒見過的溫柔，顯然蘇卿心裏也是默許蘇奕的話的。
她跺了跺腳，現在是在超市門口，她要顧及自己的麵子，也不能和蘇卿當麵撕破臉皮。
但她顯然被蘇卿和蘇奕氣到了，自己當初花錢買了蘇卿，如今蘇卿在她麵前裝高貴，怎麽看都覺得礙眼和氣人。
她最後咬了咬牙，一跺腳，眼睛像刀子一般，狠狠地刮了蘇卿和蘇奕兩眼，狠狠地摔下了一句話：“不過是個出來賣的，裝什麽裝！要不是看你床☆上技術好，本小姐還不稀罕！”最後一句話她壓低了聲音，隻有蘇卿蘇奕和她自己能聽到，顯然也是不想讓別人聽到平白侮了自己的名聲。
蘇卿一愣，帶著幾分擔憂地看旁邊的蘇奕，卻見蘇奕一臉平靜，似乎沒聽到剛才的話一般。
“這話，留給想聽的人吧，蘇卿，迴家了。”等女人有幾分氣極地說完，蘇奕才淡淡地迴了一句，他表情有些淡，雖然從他白皙的娃娃臉上露出這個表情看上去隻是有些呆萌，並沒有他所想的那般風淡風輕的氣質和蔑視群雄的威嚴。
蘇卿心裏樂不可支，該不該告訴蘇奕，你現在的這個表情其實很可愛。
被蘇奕直接就這麽從女人麵前牽走，蘇卿心裏雖還有幾分對自己黑暗麵的擔心，但是又對蘇奕充滿信心。
也許……即使是這樣的我，蘇奕也願意接受。
迴到家就是很簡單地做飯，洗菜，切菜。
蘇卿雖然做飯不行，但是刀工倒是很好。幫著蘇奕切菜倒是省了蘇奕不少功夫。這期間蘇卿一直在等著蘇奕開口詢問自己那個女人的事，但是蘇奕一直都沒問。他表現得很平常，似乎剛才那事一點都沒發生過一般。
蘇卿想要自己開口詢問，卻又覺得這樣的氣氛溫暖得無以複加，不需要再加點其他人來破壞氣氛。
一直到晚飯做好，蘇奕都沒有開口詢問。
坐在餐桌旁邊，吃著名為團圓的飯，碗裏裝著前幾天買迴來的湯圓。
蘇卿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這碗裏的湯圓，圓滿了。
前兩天他一直在糾結，到底用了一半養成值換了這十幾天的命值不值得。如今看來，是值得的。
十幾天前就死了的話，這些美好的，又怎麽經曆。
養成值留了一半……蘇奕會不會也還是會喜歡我的？
自己真是自私得無以複加，貪婪得無以複加。蘇卿想，我既想要這一樣，又想要那一樣。哪一樣都讓自己放不開手，總覺得這兩樣加在一起最完美。
壽命，和蘇奕。
但顯然後者更重要。
這幾日任憑沐說得再多，再動人，蘇卿也沒有再動剩下的一半養成值的心思。
他貪婪，貪婪得渴求自己所求而求不到的一切。
蘇卿對自己說，我不知道未來怎樣，我隻知道這世上在我都不愛自己的時候，蘇奕選擇了我。
這，就很足夠了。
可為什麽這顆心，還是覺得不滿足，叫囂著想要更多。
蘇卿笑了笑，或許因為蘇奕太溫柔，太不會拒絕。
瞧見蘇卿忽然笑了，蘇奕抬眼看了一眼，抬手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想到了什麽？”
“隻是在想，我走以後，小奕會不會記得我。”
蘇奕動作頓了頓，半晌才迴答：“會。”
蘇卿勾勾唇角，湛藍色和玫紅色的眼眸彎彎：“那就很好了。”
蘇奕抬眼看他，目光深處有些複雜，或許是想到了什麽，蘇奕在下一秒就移開了視線。
蘇卿心裏默歎一口氣，思索半晌還是決定自己坦白，在蘇奕對自己的態度上，他似乎也有了幾分信心：“今天……那個人其實我認識，撒了謊，對不起。不過，以後不會了！”他說得肯定，眼眸都十分堅定。
蘇奕愣了半秒，然後笑出了聲：“那個和你又有什麽關係。”
蘇奕直視一句話，就打消了蘇卿一直的糾結和心裏的不安，
隻要蘇奕不在意，他又在意什麽。
他眼神溫柔下來，用清亮的嗓音低聲給蘇奕講了真實，有些隱瞞了，有些直說了。像是把自己心裏的秘密都說給了蘇奕似的。
蘇奕聽得很認真，筷子也在不知不覺放下了。
聽完以後，他心裏很複雜，卻最終在抬首看到蘇卿睜著一紅一藍的眸子含著不安和希冀望著他的時候變成了一個略淺的笑容：“沒事，都過去了。”
蘇卿的工作，雖不如自己所想光彩。
但也在酒吧呆了很久的蘇奕想，自己著實沒什麽可以去蔑視蘇卿的立場。
雖是麵上的不幹淨，可人卻是真的幹淨。
總好過有些人，麵上再幹淨，也抵不過底下的不幹淨。
蘇奕看蘇卿展了眉，麵上變得柔軟很多，表情也放鬆了不少，心裏想，也許蘇卿一直不告訴自己，是因為對自己沒信心。
蘇奕有點想不明白，蘇卿各方麵都很優秀，可他並沒有自己所想那般自信。到底為什麽？
也許是係統屬性，也許是自身性格……蘇奕想，蘇卿就該是自信的，濃烈燦爛，像他們初次見麵的第一印象一般。
兩人之間說了很多，之間的距離也少了不少。有些東西通透了，就更讓人明白一些東西的可貴。
蘇卿對自己說，現在走，是不是也覺得不遺憾了
因為這世界，真的有這麽一個人，包容著你的一切。
好的，壞的。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你貪婪的心，該滿足了。
夜晚很安靜，蘇奕似乎睡著了，蘇卿起身他都沒有發現。
蘇卿和以前很多個夜晚一樣，坐在床邊，看蘇奕的睡臉。
這個人，睡著總是安靜的。
睜著眼的時候，黑色的眸子看著自己，就像裝了一個世界。是那麽的讓人覺得溫暖和眷念。
我生於黑暗，趨於黑暗，從未想過能走去那麽明亮溫暖的世界。
我該感謝這個人，在我沒有走進去的時候，帶來了這麽一個世界。
這一次蘇卿沒有用昏睡咒，也沒有那麽怨毒的心思想著能不能殺死蘇奕，讓他和自己一起走。
他看了很久，卻什麽也沒做，就是摸一摸蘇奕的臉他也不敢。
他不敢打擾蘇奕睡著後的那份靜謐，又或許他想就這麽靜靜的。
天邊漸明，他從床上起身，動作輕得像是一片飄絮，他赤腳站在厚重的奶黃色地毯上，毛茸茸的觸感帶著幾分暖意，他穿得單薄，體溫還是一如當初他來的時候。
“你真的不換？”沐的聲音再次在耳邊想起。
蘇卿抬首看了看自己麵板上的生命倒計時，鮮紅的顏色讓人有幾分恐懼。
那是死亡逼近的時間。
隻要再付出一般的養成值，他就可以再陪蘇奕一段時間。
真誘人，不是嗎？
可是……“不換。你不用再問我了，就是就這麽消失，我也不換。”
他語氣果決，斷了最後和沐的聯係。
沐看著失去聯絡的通信，沉默著盯著麵前養成值百分比的大屏幕，隻差一點了。
蘇卿斷了和沐的聯係，又在床邊站了很久，久到清晨的第一縷光越過他的肩頭，落在蘇奕的臉上，看上去柔和極了。
蘇卿的半邊臉在柔光中顯得有些朦朧，帶著他滿目的溫柔。
他最後還是忍不住了，用極輕的步調走到蘇奕邊上，低頭用嘴唇輕輕碰了一下蘇奕的額頭，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走了，蘇奕。”
說完起身離開。
他已經沒什麽遺憾了。已經沒什麽不滿足了。
他腳步輕輕，要趕在蘇奕醒過來之前離開這裏，說不定蘇奕就不知道他消失了，隻是和上次一樣，說不定蘇奕還會去找他。
說不定……就能這麽記得他。
說到底，我還是那麽自私。
卻在轉身的一刹那，被人抓住了手臂。
蘇卿訝然，有些不可置信地迴頭，低眸一看，蘇奕睜著眼望著他，目光清明，哪裏像是才剛剛睡醒的模樣。
他拉著蘇卿的衣袖，拽得死緊。
蘇卿不知道蘇奕什麽時候醒的，也不知道蘇奕知不知道自己要消失的事實，他想過掙脫蘇奕的手逃走第二次，卻無奈蘇奕拽得太緊，幾乎要將手指絞進衣服一般的緊度。
“坐。”
蘇奕道，容不得蘇卿拒絕，拽著他就坐下來。他自己也坐起身。
“小奕，我……”蘇卿說不出來，說不出自己就要離開的事實。
然而，蘇奕卻不能不明白。
他扣著蘇卿的手，看著蘇卿，眼睛一下也不眨，似乎怕漏看一秒，蘇卿就消失了。
他心裏也知道，蘇卿要走了。
走了三個人，蘇奕就是再遲鈍這個時候到來也會有一些察覺，更別說，蘇奕本身不遲鈍。
從蘇夙到蘇沐，從蘇沐到蘇理，蘇奕阻止不了他們的離開，甚至有兩人他都沒有親眼看著他們離開。
他握緊了蘇卿的手，聲音輕輕：“我知道，可我想送你走。”
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到來，那麽應該在我知道的時候離開。
竭盡我所能，讓你走得快樂。
蘇卿愣了半晌，最後控製不住自己，緊緊將蘇奕擁入懷裏。
“蘇奕，你等著我，你等著我……”
蘇奕輕聲迴答：“我們一定還會見麵的。”隻要通關，我們還能再見麵，和蘇夙，蘇沐，蘇理一樣。
他們彼此心跳那麽近，頻率也近乎相似。
然而，有一個人的聲音，在慢慢地消失。
蘇奕同樣抱著他，像以往他每次失神時候一樣，抱著，有些緊，有些透不過氣，卻有存在的實感。
直到這有些緊的擁抱，慢慢變得鬆，最後像空氣一樣，擁都擁不住，隻餘下一件單薄的帶著自然氣息的衣衫。
蘇奕抱緊了自己的肩，那單薄的衣衫被他自己的手壓在胸膛，他聽見自己的心髒砰砰的，一下又一下地跳動著。那頻率沉穩……單一。
他聞著空氣中還殘留的淡淡的自然的香味，縮緊了身體，輕聲對自己說：這一次我告別了。
可是……為什麽我比不告別的時候，還要覺得心裏空落無所依靠，還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