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黎明總是來得特別晚。
現在已經早上六點多，可還是漆黑一片。鄉村這個沒多少汙染的地方，這黑就黑得更純粹了，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蘇卿牽著蘇奕，憑著自己的天賦能力在前麵走。
他們分到了山林，這分配顯然很危險，讓兩個沒什麽經驗的人去，幾乎是把人推入了危險之中。這分配村裏其實有人是不服氣的，覺得他們對蘇奕實在有些過分。可是讚成的人多，那些反對就被淹沒在人聲裏，這決定也就這麽下了。
蘇卿現在有點慶幸了，他的森妖精裏的精靈血統，在這個時候尤其好用。
一路走得平安無事。
“為什麽要答應他們，你不答應其實也沒事。”
蘇卿對這件事還是不能理解。
蘇奕望著四周，仔細搜索著周圍小孩子的蹤跡，時不時發出幾聲唿喊，間隙間迴了蘇卿：“小時候有一次我迷路了，也是村裏的人來找的我。那時候我很害怕，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山上的野獸吃掉。然後就在樹下一直等，一點都不敢走。那時候也是大半夜的，很暗。幾乎都要急哭了。”
蘇奕歎了口氣，似乎有點感懷：“當我看到手電筒光的時候，就覺得村裏的人真的很偉大。”
蘇卿牽著他的手握緊了些，他低聲道：“我明白了。”
光是這麽聽著，蘇卿就覺得心裏很嫉妒。
蘇奕說的，都是他沒有參與過的曾經。
可他又是感謝的，如果沒有這些事，他也不會遇上如今的蘇奕。
所謂愛情，就是你恰好，我也恰好。
森林很大，很黑，手電筒望過去，隻能看到一片光幕下籠罩的寂靜森林。
沉寂下來的森林讓人覺得恐怖。
蘇卿覺得沒什麽，森林這種地方對於他這樣的物種隻有一種陌生的熟悉。
他隻是有點擔心蘇奕。
這裏其實很危險。
走了一段路，還是沒能看見孩子的蹤影。
天還沒亮，隻是多了點微光。
這森林確實危險，第一這裏有野獸出沒，第二，這裏也是村裏獵人的捕獵區。一不小心都能掉下陷阱。
蘇奕一路都很小心，盡量地不去拖蘇卿的後腿。
又走了一段路，遠遠就看見前麵有一個小身影。
蘇奕心裏一喜，沒顧上其他的，放開了蘇卿的手，一邊喊著小孩的名字，一邊直直地就往那前麵跑。一時之間忽略了這座森林的危險性。
結果……
“蘇奕！”
人沒追到，反而把自己賠進去了。等蘇奕發現自己一腳踩空的時候，人已經被蘇卿抱在了懷裏。
兩個人結結實實地掉到了坑裏。
蘇奕被蘇卿抱著，他的身體護住了蘇奕，以至於蘇奕沒受傷，他身上倒是狼狽異常。
蘇奕想說什麽，卻隻看到蘇卿露出個很小的笑容。
心裏像是打翻了調味盒，有點不是滋味。
天還沒亮，周圍都很黑，手電筒在剛才混亂的時候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蘇奕隻能看清自己麵前的一小塊區域。
他們掉下來的坑，朝上往，隻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道有多深，但蘇奕從他們掉落的情況估計，這坑至少有兩米。
也不知蘇卿傷著了沒有。
“蘇卿，你怎麽樣，有沒有事？”
蘇卿輕聲迴答：“沒事。”
蘇奕卻不敢放心。蘇卿總是報喜不報憂，現在光線弱，他也看不見蘇卿身上到底傷了哪裏沒有。
“小奕，你呢？有沒有事？”
“我沒事。”
蘇卿的夜視能力不錯，他看了看坑洞四周，四周土裏的樹幹藤蔓都被清理得一幹二淨，根本沒有給人爬出去的可能性。人可能還沒有爬出去，就掉了迴來。
這坑洞有點大，想必是山上獵人用來捕獲一些大型的動物的。
蘇卿和蘇奕不幸中了獎。
蘇卿也沒責怪蘇奕的魯莽，倒是蘇奕本身有點不好意思，這次他還是拖了蘇卿的後腿。
“蘇卿，對不起。”他低聲道。
蘇卿搖搖頭，要蘇奕別在意。他心裏其實並不覺得這事很壞。
比起身上符文的灼燒其他的都不算什麽。
蘇奕過意不去，起身查看掉下來的坑洞。
結果不知道踩到了什麽，蘇奕隻覺得腿一疼，下一刻就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因為比較黑，他蹲下來，眯著眼盡量地看清，卻隻能模糊地看著是個鐵具。他伸手摸了摸，才發現是獵人捕獵用的獸夾。
他心裏疑惑，這東西本身很鋒利，可是明明夾住了自己的腿，為什麽除了最開始的疼痛卻感受不到痛，也摸不到腿上的傷口。
“蘇奕，你怎麽了？”
正在蘇奕背麵查看情況的蘇卿突然出聲，他聲音急促，帶著幾分焦急。
蘇奕迴答：“沒什麽，踩到獸夾了，不過還好，沒受傷。”
蘇卿半晌都沒有迴答，蘇奕聽見他似乎加深了一些的唿吸聲，擔心問道：“你那邊呢？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蘇卿輕緩道。
蘇奕有點疑惑，不知為什麽自己一踩到獸夾，蘇卿就能發現。
難道精靈的五感有那麽強嗎？
他蹲下身，用手扳著獸夾，無奈獸夾的咬合力對於蘇奕來說大了一些，怎麽也扳不開。他隻能朝著蘇卿求救：“蘇卿，我打不開這個，你幫幫我。”
蘇卿的動作有點慢，蘇奕等了很久，才等到他過來。
他過來的速度很慢，但是打開獸夾的速度很快。
獸夾一打開，蘇奕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腿。除了褲子上破了幾個洞，皮膚是一點都沒傷著。蘇奕覺得很奇怪。
難道自己的皮比衣服都還要結實？蘇奕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
把獸夾收好，又探索了一番坑洞，蘇奕和蘇卿坐在洞底等著天亮。
想著或許天亮了，村裏就會有人找過來。兩人都能得救。
可惜天公不作美，天雖然亮了一些，但是陰沉沉的烏雲籠罩了這片大地，哪怕是白天，都像是夜裏一般，暗沉沉的。
坑底沒有充足的光照進來，更顯得黑暗。
蘇奕歎息了一聲自己和蘇卿的悲慘命運，又對自己的魯莽充滿了不好意思和愧疚。如果不是他，蘇卿也不會跟著自己在這遭罪。
蘇奕這麽想，蘇卿卻不這麽想。
能這麽很安靜的單獨和蘇奕呆在一起，很有可能這輩子就這麽一次了。
坑底很黑，這天又冷，蘇奕忍不住挨蘇卿近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奕總覺得蘇卿這邊要比他那邊暖和一些。蘇卿也樂意蘇奕這樣的靠近。
蘇奕靠得近了些，手指碰了蘇卿一下，也不知道碰到了他腿的什麽地方，蘇奕能明顯感覺到蘇卿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手指所碰的地方有點濕，蘇奕愣了一秒，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準備再伸手摸摸，卻被蘇卿一把抓住了手。
“蘇卿，你受傷了？”周圍的土腥味掩蓋了蘇卿身上的血腥味。所以蘇奕並沒有發現，“傷到哪裏了？”
然而這種略微粘稠的觸感，在這個地方。
除了血，沒有其他別的可能性。
蘇卿抓住他的手，不讓他檢查，隻是輕聲寬慰他：“我沒事，你不要擔心，這個隻是剛才掉下來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手弄得，現在手的傷口都差不多合了。沒事的。”
蘇奕不信，然而坑底太黑，他隻能問：“傷了哪隻手？”
“左手。”
蘇奕伸手去摸蘇卿的左手，在手背的位置摸到一條橫著的異樣的感覺的東西，蘇奕才確定蘇卿確實傷了手。
隻是那血到底是不是，蘇奕還是不確定。他隻能暫時放下心。
黑暗並不能阻擋蘇卿的眼睛，他側頭就能將蘇奕全部的表情收斂在湛藍色的眼眸之中。
蘇奕看不到，蘇卿的臉，過於蒼白。似乎是失血有些多。
蘇奕暫時放了心，蘇卿也暫時鬆了口氣。
他們等的營救隊伍，還是沒有來。
兩個人就在坑底一直等，彼此抱著取暖，堅持著村裏人的到來。
轉眼天又黑了。
天亮時，這裏本就黑，天黑了，這裏更是黑得純粹。
蘇卿靠蘇奕很近，蘇奕卻幾乎看不到蘇卿。
到了半夜的時候，蘇卿忽然顫抖起來。這陣仗吵醒了已經睡著的蘇奕。
黑暗中什麽也看不清。
蘇奕隻能感覺一雙手扼住了他的喉嚨，略尖的指甲接觸著他的皮膚。
那雙手是顫抖的，抖得劇烈，反反複複，將蘇奕的脖頸摩☆擦得通紅。
“蘇卿？”
蘇奕試探地喊道。
這坑底隻有他和蘇卿，除了他就是蘇卿。
這雙手的主人，隻有可能是蘇卿。
蘇卿為什麽要這麽做？蘇奕想不明白。
卻能感覺，蘇卿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
那雙手更加顫抖，幾乎要握不住蘇奕的脖頸。
蘇奕握上那雙手，又問：“蘇卿，你怎麽了？”
蘇卿的迴答是一聲蘇奕聽不明白的嗚嗚聲，蘇奕還沒反應過來，就給提起來，被蘇卿整個抱在了懷裏。
後腦勺被緊按著，唇舌被侵占得徹底。
蘇奕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就算是當初蘇奕強吻他，卻也是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那曾有過蘇卿這般狂暴。
這樣的狂暴和霸道，簡直不像蘇奕認知中的那個清雅自然的精靈。
現在的蘇卿更像是一隻野獸。
一隻被困了很久嗎，突然釋放的野獸。
嘴唇被猛烈地吮☆吸著，齒咬著，帶著幾分痛楚和酥麻，蘇卿的牙齒很尖銳，蘇奕的嘴唇被咬得有些出血。淡淡的血腥味彌漫在兩人糾纏的唇舌之間，像是充滿粉色氣息的催☆情藥，讓彼此之間的渴望越演越烈。
“蘇卿……放開我……”
蘇奕的唇舌被迫和蘇卿糾纏在一起，蘇卿就像是君臨天下的君王，將蘇奕的世界侵占了個徹底。
盡管蘇奕有反抗，但是都被蘇卿壓製下來。
蘇卿的動作狂暴，不帶一點溫柔。
蘇奕覺得他很陌生，一點都不像自己認識的蘇卿。
這個蘇卿是誰？
蘇奕覺得自己不認識。
“蘇卿!蘇卿……唔……”低聲的唿喚聲被蘇卿侵入其中翻滾攪拌的舌弄得破碎。蘇奕伸手抵著蘇卿，試圖和他再次拉開距離。
但是力量不夠大，反抗也隻是徒勞無功。
來不及吞咽的唾液順著唇角滑落，牽出幾分銀絲。
“蘇卿……不行！”
腰肢上的手帶著熱烈的溫度，順著蘇奕的腰線摩☆擦著向上摸索。
完全沒有想過被侵占到這種地步的蘇奕，蘇奕趕緊抓著蘇卿的手，隔著衣料將蘇卿的手死死按在腰上，不讓他繼續動作。
蘇奕有自己的底線。
顯然蘇卿現在的行為已經有些越過了這條底線。
然而蘇奕的反抗，也隻起效了一段時間。很快他的手就被蘇卿桎梏著，動彈不了。
蘇卿的手重新在蘇奕的身上遊離起來。
蘇奕咬著牙：“蘇卿！你不能這麽做！”
蘇卿置若罔聞。
“蘇卿！蘇卿！你清醒點！”
蘇奕對變成現在這個情況一頭霧水，他隻知道現在的蘇卿必定不是他平時認識的那一個。
蘇卿的手在蘇奕身上遊離了一段時間，背後順著背脊朝著下麵用指尖輕輕滑動著。
那感覺在蘇奕身上，溫熱的指尖帶著幾分會傳染的酥麻，滑動間，都是一種挑逗。
手最後滑到鼠蹊部的地方……
蘇奕有點絕望。
雖說男人沒什麽貞操。
但是蘇奕思想在這方麵還是比較保守。
不是心甘情願的，他心裏接受不了。
蘇奕本有些絕望，卻不知道忽然發生了什麽，蘇卿忽然放開了蘇奕，一個人癱倒在地，蜷縮著，劇烈地顫抖著。像是體內經過了電流一般。
“係統警告！權限不足！一級懲罰！！”
蘇奕站在原地呆愣了很久，涼風襲來，這才想起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他不知道蘇卿到底怎麽了。
他撐著頭想了很久，心情確實很難平靜。
但是所幸，這地方很靜。
等蘇奕想好的時候，蘇卿還在顫抖，像是和什麽做著鬥爭，幾乎是全都繃緊了一般的抖動。
蘇奕想了很久，最後卻也怪不了蘇卿。
他想，蘇卿這個時候大抵就和那時候在車上一樣，他很有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蘇奕旁敲側擊過車上那件事，但是很顯然，蘇卿並不記得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不是出自於蘇卿本心……蘇奕無從怪起。
畢竟蘇卿是森妖精種，到底有著什麽特性，蘇奕也不知道。如今的情況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
隻是他心裏有點難受，卻又說不上難過在哪裏。
他想了這麽多，心情總算是平靜下來。
他在原地歎了口氣，終究放心不下蘇卿，蹲下身，扶著蘇卿坐起來，就這麽摟著他，輕聲喊：“蘇卿，你有沒有事？有沒有事？”他身高矮，摟著蘇卿有點怪模怪樣的。但是耐不住那股關心和蘇卿下意識靠過來所帶來的溫馨。
蘇卿一直沒有迴答，他像是失聲了一般，一句話也不說。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他像是忽然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一般，小聲念叨著：“蘇奕……”
蘇奕起先沒聽清，幾乎將耳朵湊近了蘇卿的唇邊，才聽清他是念叨著自己的名字。
這個時候都還惦記著自己……
蘇奕心裏有點複雜，卻不可抑製地變得軟了幾分。
“我在。”像那天在火車上一樣，蘇奕低聲迴答他。
蘇卿的手帶著幾分緩慢和僵硬，抱住蘇奕。動作很硬，卻做得很努力很認真。
這其中的難，隻有蘇卿自己知道。
身後的符文，真的太疼了。
蘇奕垂眸深思，他給蘇卿的期待太多了。
多得，蘇奕自己都沒辦法否認。
有個事實，蘇奕該麵對了。
蘇奕對自己說，等出去了，他也想告訴蘇卿一些事。
兩個人不知道就這麽一個念叨，一個迴答過了多久。
蘇奕不知道自己怎麽睡過去的，睡夢中，似乎有誰輕聲說了一句什麽。
“蘇奕……趁著……我……清醒……”那聲音很熟，可是蘇奕在睡夢中就是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是誰的。
蘇奕沒聽清，等他豎著耳朵準備聽清，這個聲音就消失了。
他睡著，感覺身體像是在雲端一般，小小的起伏著，這樣的節奏讓他覺得很舒服。也很溫暖。
溫暖得就像是夏日午後，陽光灑落下樹葉縫隙的森林。帶著幾分清冽自然和明媚。
蘇卿迴頭看看剛剛才爬出來的坑洞，他現在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天賦能力，現在的他，也隻比普通人類好一點。
腿上的傷口失去了能量的供給，重新撕裂開來。
蘇卿隻是朝著前麵走了一步，就幾乎痛得要裂開，整個人控製不住身形地向前栽倒。他眼疾手快地護住了因為自己施放了昏睡咒而熟睡的蘇奕。
蘇奕沒受傷，他身上卻被樹枝刮了幾條口子。
不疼。
真的。
蘇卿對自己說，比起符文來說這痛楚確實太過溫和。
“蘇奕，趁著我現在還清醒，就送你走。離我越遠越好。反正，到時候就當我已經消失了……”
就算是這樣，也不要你看到那種模樣的我。
村子的地方距離坑洞其實很遠。
蘇卿走得很慢，因為他跛著腿，一手背著蘇奕，一手撥開那些帶刺的荊棘，為了擔心傷到蘇奕，他總是用手開辟一條路出來，然後才背著蘇奕走。
手上，臉上，有數不清的傷口。
大的，小的。
深的，淺的。
疼嗎？
不疼。
蘇卿一邊走，一邊想，我把我的世界，背在了背上。
我現在其實很快樂。
蘇奕睡了，沐卻清醒著，他在蘇卿耳邊道：“即使如此，你也不願意交換？蘇卿，你沒有時間了。”
蘇卿很猶豫，他現在最希望自己多一點時間。
心裏糾結了很久，就像是有兩個人在互相叫嚷著。
一個說：“如果換了，你的存在就沒意義了！”
一個說：“如果不換，你的愛就沒意義了！”
怎麽選？
蘇卿選不出來。
在沐的誘惑下，他幾乎要選上了交換。
可是在最後一刻，蘇奕不知夢見了什麽。
低聲說了一句。
就在蘇卿耳邊，很輕。
輕得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夢。
“蘇卿，出去以後，我就告訴你，我也是願意的——喜歡你。”
蘇卿拖著幾乎沒有知覺的腿，在空寂的森林裏笑出了聲。
那笑聲有欣喜，也有幾分癲狂。
他湛藍色的眸子彎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你也是願意的……
也是喜歡我的。
這樣，就足夠了。
這樣，這愛就有意義了。
選擇也就隻剩下一個了。
“我不換。”這話說得異常堅定。
他笑起來，略薄的唇勾起來，比他任何一個時候笑得都要好看，澄澈。
像是……一隻真正的精靈。
因為蘇奕愛我，我才有存在的意義。
又或許說，因為蘇奕愛我，我才存在。
他一直走了很久，天明，天暗，下雪，刮風……不長距離他走了兩天。
這兩天，找不到水源，就割開手用血喂蘇奕。
找不到食物，就用僅剩的能力催熟一些種子，喂蘇奕。
他自己不吃，不喝。
力氣早就耗盡了，但就是一股意誌。
這股意誌比他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強大。
蘇奕應該離他遠些，他應該是安全的——就是這個的一個念頭，一直支撐著蘇卿從山林走迴了村子。
一路的血，一路的傷。
一路的……幸福。
蘇奕清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是劉寡婦滿眼淚水的臉。
她看到蘇奕醒過來，高興得又落了一串淚。
蘇奕想起蘇卿，立刻抬眼看了看四周。
這裏是劉寡婦家，周圍都是熟悉的擺設，可就是看不見熟悉的那個人。
蘇卿呢？他去了哪裏？
“他呢？”劉寡婦自然知道蘇奕在看什麽，也知道他在問什麽。
她想起送蘇奕迴來時候見到的那個孩子，和那孩子和她說的話，她隻能默默流淚，低聲對蘇奕道：“蘇奕，他說，他走了。你忘了他吧。”
她的淚有點止不住，不隻是對蘇奕，更多的是對蘇卿。
想起前兩天那個深夜，蘇卿來敲門，她幾乎被眼前的場景所驚呆。
她印象中蘇卿一直是有理的，溫和的，帶點奇異的魅力。盡管和她所見的人長得有些不同，但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但是眼前的人和印象那個人有些偏頗。
眼前的人渾身肮髒，半長的奶金色長發不知道被什麽削斷了，變得短了不少，雜亂地披散在蘇卿的耳邊和腦後，帶著幾分蓬鬆和髒亂。草屑泥土樹葉……粘粘在他身上，不難想出他是怎麽走過來的。他身上不知有多少傷口，就算是冬日衣服穿得這麽厚，也能看到浸出的血跡。他背著蘇奕，蘇奕被他照顧得很好，盡管他這麽狼狽，蘇奕卻看上去安然無恙。
讓劉寡婦印象深刻的是蘇卿的腿，不知道被什麽刺穿了，在背著蘇奕迴來的長途跋涉中，不知遇到了什麽，傷口撕裂開來，幾乎可以看見裏麵森森的白骨。他背著蘇奕，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跛著腳，和平日裏的清雅自然相去甚遠。
劉寡婦卻把這畫麵記得很深。
有些人，遇見了，就差不多是一輩子。
蘇卿一直到把蘇奕放到床上，確定他還睡著，很溫和地坐在床邊看了很久，眼神溫柔得像是裝了整個世界。
他對自己毫不關心，身上那麽重的傷，卻一句話也沒有。
似乎不覺得疼，不覺得難受。
似乎隻要有他眼前這個人，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了。
劉寡婦覺得，眼前這個人是真的愛蘇奕愛得極深。
他一直在蘇奕床邊坐了很久，劉寡婦歎了口氣，出門去請村上的醫生。
她光是看著就覺得感傷和心疼。
蘇卿這孩子，有點固執。
固執得讓人心疼。
卻被蘇卿喊住。
“不用去了，我馬上就要走了。蘇奕要是醒了，就說我走了，不會迴來了。他能明白的。”
劉寡婦不答應，出了門去請醫生。
臨走前，她迴過頭，看到蘇卿輕輕吻了一下蘇奕的臉頰。
很輕。
輕得像是一種無法觸及的絕望。
他湛藍色的眼睛，像是要流淌出同色的液體，那麽悲哀，那麽痛苦。
等劉寡婦迴來的時候，蘇卿已經不在了。
劉寡婦歎息一聲，她完全不明白蘇卿在想什麽。
為什麽會離開？
他分明那麽認真而真切地愛著蘇奕。
但這世界啊，冷暖自知。
劉寡婦又歎息一聲，冷暖自知啊。
蘇奕聽了劉寡婦的話，沉默了很久。
他垂著頭，麵無表情，那是一種很平淡，平淡中又帶著壓抑的表情。
劉寡婦不忍心打擾他，小小歎了口氣，關了門，去了外屋。
屋內又剩下了蘇奕一個人。
“蘇卿……”蘇奕撐著頭喃喃自語說給自己聽，“我還沒告訴你，我答應你……”
你……
走這麽快做什麽……
現在已經早上六點多，可還是漆黑一片。鄉村這個沒多少汙染的地方，這黑就黑得更純粹了，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蘇卿牽著蘇奕，憑著自己的天賦能力在前麵走。
他們分到了山林，這分配顯然很危險，讓兩個沒什麽經驗的人去，幾乎是把人推入了危險之中。這分配村裏其實有人是不服氣的，覺得他們對蘇奕實在有些過分。可是讚成的人多，那些反對就被淹沒在人聲裏，這決定也就這麽下了。
蘇卿現在有點慶幸了，他的森妖精裏的精靈血統，在這個時候尤其好用。
一路走得平安無事。
“為什麽要答應他們，你不答應其實也沒事。”
蘇卿對這件事還是不能理解。
蘇奕望著四周，仔細搜索著周圍小孩子的蹤跡，時不時發出幾聲唿喊，間隙間迴了蘇卿：“小時候有一次我迷路了，也是村裏的人來找的我。那時候我很害怕，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山上的野獸吃掉。然後就在樹下一直等，一點都不敢走。那時候也是大半夜的，很暗。幾乎都要急哭了。”
蘇奕歎了口氣，似乎有點感懷：“當我看到手電筒光的時候，就覺得村裏的人真的很偉大。”
蘇卿牽著他的手握緊了些，他低聲道：“我明白了。”
光是這麽聽著，蘇卿就覺得心裏很嫉妒。
蘇奕說的，都是他沒有參與過的曾經。
可他又是感謝的，如果沒有這些事，他也不會遇上如今的蘇奕。
所謂愛情，就是你恰好，我也恰好。
森林很大，很黑，手電筒望過去，隻能看到一片光幕下籠罩的寂靜森林。
沉寂下來的森林讓人覺得恐怖。
蘇卿覺得沒什麽，森林這種地方對於他這樣的物種隻有一種陌生的熟悉。
他隻是有點擔心蘇奕。
這裏其實很危險。
走了一段路，還是沒能看見孩子的蹤影。
天還沒亮，隻是多了點微光。
這森林確實危險，第一這裏有野獸出沒，第二，這裏也是村裏獵人的捕獵區。一不小心都能掉下陷阱。
蘇奕一路都很小心，盡量地不去拖蘇卿的後腿。
又走了一段路，遠遠就看見前麵有一個小身影。
蘇奕心裏一喜，沒顧上其他的，放開了蘇卿的手，一邊喊著小孩的名字，一邊直直地就往那前麵跑。一時之間忽略了這座森林的危險性。
結果……
“蘇奕！”
人沒追到，反而把自己賠進去了。等蘇奕發現自己一腳踩空的時候，人已經被蘇卿抱在了懷裏。
兩個人結結實實地掉到了坑裏。
蘇奕被蘇卿抱著，他的身體護住了蘇奕，以至於蘇奕沒受傷，他身上倒是狼狽異常。
蘇奕想說什麽，卻隻看到蘇卿露出個很小的笑容。
心裏像是打翻了調味盒，有點不是滋味。
天還沒亮，周圍都很黑，手電筒在剛才混亂的時候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蘇奕隻能看清自己麵前的一小塊區域。
他們掉下來的坑，朝上往，隻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道有多深，但蘇奕從他們掉落的情況估計，這坑至少有兩米。
也不知蘇卿傷著了沒有。
“蘇卿，你怎麽樣，有沒有事？”
蘇卿輕聲迴答：“沒事。”
蘇奕卻不敢放心。蘇卿總是報喜不報憂，現在光線弱，他也看不見蘇卿身上到底傷了哪裏沒有。
“小奕，你呢？有沒有事？”
“我沒事。”
蘇卿的夜視能力不錯，他看了看坑洞四周，四周土裏的樹幹藤蔓都被清理得一幹二淨，根本沒有給人爬出去的可能性。人可能還沒有爬出去，就掉了迴來。
這坑洞有點大，想必是山上獵人用來捕獲一些大型的動物的。
蘇卿和蘇奕不幸中了獎。
蘇卿也沒責怪蘇奕的魯莽，倒是蘇奕本身有點不好意思，這次他還是拖了蘇卿的後腿。
“蘇卿，對不起。”他低聲道。
蘇卿搖搖頭，要蘇奕別在意。他心裏其實並不覺得這事很壞。
比起身上符文的灼燒其他的都不算什麽。
蘇奕過意不去，起身查看掉下來的坑洞。
結果不知道踩到了什麽，蘇奕隻覺得腿一疼，下一刻就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因為比較黑，他蹲下來，眯著眼盡量地看清，卻隻能模糊地看著是個鐵具。他伸手摸了摸，才發現是獵人捕獵用的獸夾。
他心裏疑惑，這東西本身很鋒利，可是明明夾住了自己的腿，為什麽除了最開始的疼痛卻感受不到痛，也摸不到腿上的傷口。
“蘇奕，你怎麽了？”
正在蘇奕背麵查看情況的蘇卿突然出聲，他聲音急促，帶著幾分焦急。
蘇奕迴答：“沒什麽，踩到獸夾了，不過還好，沒受傷。”
蘇卿半晌都沒有迴答，蘇奕聽見他似乎加深了一些的唿吸聲，擔心問道：“你那邊呢？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蘇卿輕緩道。
蘇奕有點疑惑，不知為什麽自己一踩到獸夾，蘇卿就能發現。
難道精靈的五感有那麽強嗎？
他蹲下身，用手扳著獸夾，無奈獸夾的咬合力對於蘇奕來說大了一些，怎麽也扳不開。他隻能朝著蘇卿求救：“蘇卿，我打不開這個，你幫幫我。”
蘇卿的動作有點慢，蘇奕等了很久，才等到他過來。
他過來的速度很慢，但是打開獸夾的速度很快。
獸夾一打開，蘇奕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腿。除了褲子上破了幾個洞，皮膚是一點都沒傷著。蘇奕覺得很奇怪。
難道自己的皮比衣服都還要結實？蘇奕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
把獸夾收好，又探索了一番坑洞，蘇奕和蘇卿坐在洞底等著天亮。
想著或許天亮了，村裏就會有人找過來。兩人都能得救。
可惜天公不作美，天雖然亮了一些，但是陰沉沉的烏雲籠罩了這片大地，哪怕是白天，都像是夜裏一般，暗沉沉的。
坑底沒有充足的光照進來，更顯得黑暗。
蘇奕歎息了一聲自己和蘇卿的悲慘命運，又對自己的魯莽充滿了不好意思和愧疚。如果不是他，蘇卿也不會跟著自己在這遭罪。
蘇奕這麽想，蘇卿卻不這麽想。
能這麽很安靜的單獨和蘇奕呆在一起，很有可能這輩子就這麽一次了。
坑底很黑，這天又冷，蘇奕忍不住挨蘇卿近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奕總覺得蘇卿這邊要比他那邊暖和一些。蘇卿也樂意蘇奕這樣的靠近。
蘇奕靠得近了些，手指碰了蘇卿一下，也不知道碰到了他腿的什麽地方，蘇奕能明顯感覺到蘇卿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手指所碰的地方有點濕，蘇奕愣了一秒，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準備再伸手摸摸，卻被蘇卿一把抓住了手。
“蘇卿，你受傷了？”周圍的土腥味掩蓋了蘇卿身上的血腥味。所以蘇奕並沒有發現，“傷到哪裏了？”
然而這種略微粘稠的觸感，在這個地方。
除了血，沒有其他別的可能性。
蘇卿抓住他的手，不讓他檢查，隻是輕聲寬慰他：“我沒事，你不要擔心，這個隻是剛才掉下來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手弄得，現在手的傷口都差不多合了。沒事的。”
蘇奕不信，然而坑底太黑，他隻能問：“傷了哪隻手？”
“左手。”
蘇奕伸手去摸蘇卿的左手，在手背的位置摸到一條橫著的異樣的感覺的東西，蘇奕才確定蘇卿確實傷了手。
隻是那血到底是不是，蘇奕還是不確定。他隻能暫時放下心。
黑暗並不能阻擋蘇卿的眼睛，他側頭就能將蘇奕全部的表情收斂在湛藍色的眼眸之中。
蘇奕看不到，蘇卿的臉，過於蒼白。似乎是失血有些多。
蘇奕暫時放了心，蘇卿也暫時鬆了口氣。
他們等的營救隊伍，還是沒有來。
兩個人就在坑底一直等，彼此抱著取暖，堅持著村裏人的到來。
轉眼天又黑了。
天亮時，這裏本就黑，天黑了，這裏更是黑得純粹。
蘇卿靠蘇奕很近，蘇奕卻幾乎看不到蘇卿。
到了半夜的時候，蘇卿忽然顫抖起來。這陣仗吵醒了已經睡著的蘇奕。
黑暗中什麽也看不清。
蘇奕隻能感覺一雙手扼住了他的喉嚨，略尖的指甲接觸著他的皮膚。
那雙手是顫抖的，抖得劇烈，反反複複，將蘇奕的脖頸摩☆擦得通紅。
“蘇卿？”
蘇奕試探地喊道。
這坑底隻有他和蘇卿，除了他就是蘇卿。
這雙手的主人，隻有可能是蘇卿。
蘇卿為什麽要這麽做？蘇奕想不明白。
卻能感覺，蘇卿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
那雙手更加顫抖，幾乎要握不住蘇奕的脖頸。
蘇奕握上那雙手，又問：“蘇卿，你怎麽了？”
蘇卿的迴答是一聲蘇奕聽不明白的嗚嗚聲，蘇奕還沒反應過來，就給提起來，被蘇卿整個抱在了懷裏。
後腦勺被緊按著，唇舌被侵占得徹底。
蘇奕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就算是當初蘇奕強吻他，卻也是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那曾有過蘇卿這般狂暴。
這樣的狂暴和霸道，簡直不像蘇奕認知中的那個清雅自然的精靈。
現在的蘇卿更像是一隻野獸。
一隻被困了很久嗎，突然釋放的野獸。
嘴唇被猛烈地吮☆吸著，齒咬著，帶著幾分痛楚和酥麻，蘇卿的牙齒很尖銳，蘇奕的嘴唇被咬得有些出血。淡淡的血腥味彌漫在兩人糾纏的唇舌之間，像是充滿粉色氣息的催☆情藥，讓彼此之間的渴望越演越烈。
“蘇卿……放開我……”
蘇奕的唇舌被迫和蘇卿糾纏在一起，蘇卿就像是君臨天下的君王，將蘇奕的世界侵占了個徹底。
盡管蘇奕有反抗，但是都被蘇卿壓製下來。
蘇卿的動作狂暴，不帶一點溫柔。
蘇奕覺得他很陌生，一點都不像自己認識的蘇卿。
這個蘇卿是誰？
蘇奕覺得自己不認識。
“蘇卿!蘇卿……唔……”低聲的唿喚聲被蘇卿侵入其中翻滾攪拌的舌弄得破碎。蘇奕伸手抵著蘇卿，試圖和他再次拉開距離。
但是力量不夠大，反抗也隻是徒勞無功。
來不及吞咽的唾液順著唇角滑落，牽出幾分銀絲。
“蘇卿……不行！”
腰肢上的手帶著熱烈的溫度，順著蘇奕的腰線摩☆擦著向上摸索。
完全沒有想過被侵占到這種地步的蘇奕，蘇奕趕緊抓著蘇卿的手，隔著衣料將蘇卿的手死死按在腰上，不讓他繼續動作。
蘇奕有自己的底線。
顯然蘇卿現在的行為已經有些越過了這條底線。
然而蘇奕的反抗，也隻起效了一段時間。很快他的手就被蘇卿桎梏著，動彈不了。
蘇卿的手重新在蘇奕的身上遊離起來。
蘇奕咬著牙：“蘇卿！你不能這麽做！”
蘇卿置若罔聞。
“蘇卿！蘇卿！你清醒點！”
蘇奕對變成現在這個情況一頭霧水，他隻知道現在的蘇卿必定不是他平時認識的那一個。
蘇卿的手在蘇奕身上遊離了一段時間，背後順著背脊朝著下麵用指尖輕輕滑動著。
那感覺在蘇奕身上，溫熱的指尖帶著幾分會傳染的酥麻，滑動間，都是一種挑逗。
手最後滑到鼠蹊部的地方……
蘇奕有點絕望。
雖說男人沒什麽貞操。
但是蘇奕思想在這方麵還是比較保守。
不是心甘情願的，他心裏接受不了。
蘇奕本有些絕望，卻不知道忽然發生了什麽，蘇卿忽然放開了蘇奕，一個人癱倒在地，蜷縮著，劇烈地顫抖著。像是體內經過了電流一般。
“係統警告！權限不足！一級懲罰！！”
蘇奕站在原地呆愣了很久，涼風襲來，這才想起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他不知道蘇卿到底怎麽了。
他撐著頭想了很久，心情確實很難平靜。
但是所幸，這地方很靜。
等蘇奕想好的時候，蘇卿還在顫抖，像是和什麽做著鬥爭，幾乎是全都繃緊了一般的抖動。
蘇奕想了很久，最後卻也怪不了蘇卿。
他想，蘇卿這個時候大抵就和那時候在車上一樣，他很有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蘇奕旁敲側擊過車上那件事，但是很顯然，蘇卿並不記得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不是出自於蘇卿本心……蘇奕無從怪起。
畢竟蘇卿是森妖精種，到底有著什麽特性，蘇奕也不知道。如今的情況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
隻是他心裏有點難受，卻又說不上難過在哪裏。
他想了這麽多，心情總算是平靜下來。
他在原地歎了口氣，終究放心不下蘇卿，蹲下身，扶著蘇卿坐起來，就這麽摟著他，輕聲喊：“蘇卿，你有沒有事？有沒有事？”他身高矮，摟著蘇卿有點怪模怪樣的。但是耐不住那股關心和蘇卿下意識靠過來所帶來的溫馨。
蘇卿一直沒有迴答，他像是失聲了一般，一句話也不說。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他像是忽然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一般，小聲念叨著：“蘇奕……”
蘇奕起先沒聽清，幾乎將耳朵湊近了蘇卿的唇邊，才聽清他是念叨著自己的名字。
這個時候都還惦記著自己……
蘇奕心裏有點複雜，卻不可抑製地變得軟了幾分。
“我在。”像那天在火車上一樣，蘇奕低聲迴答他。
蘇卿的手帶著幾分緩慢和僵硬，抱住蘇奕。動作很硬，卻做得很努力很認真。
這其中的難，隻有蘇卿自己知道。
身後的符文，真的太疼了。
蘇奕垂眸深思，他給蘇卿的期待太多了。
多得，蘇奕自己都沒辦法否認。
有個事實，蘇奕該麵對了。
蘇奕對自己說，等出去了，他也想告訴蘇卿一些事。
兩個人不知道就這麽一個念叨，一個迴答過了多久。
蘇奕不知道自己怎麽睡過去的，睡夢中，似乎有誰輕聲說了一句什麽。
“蘇奕……趁著……我……清醒……”那聲音很熟，可是蘇奕在睡夢中就是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是誰的。
蘇奕沒聽清，等他豎著耳朵準備聽清，這個聲音就消失了。
他睡著，感覺身體像是在雲端一般，小小的起伏著，這樣的節奏讓他覺得很舒服。也很溫暖。
溫暖得就像是夏日午後，陽光灑落下樹葉縫隙的森林。帶著幾分清冽自然和明媚。
蘇卿迴頭看看剛剛才爬出來的坑洞，他現在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天賦能力，現在的他，也隻比普通人類好一點。
腿上的傷口失去了能量的供給，重新撕裂開來。
蘇卿隻是朝著前麵走了一步，就幾乎痛得要裂開，整個人控製不住身形地向前栽倒。他眼疾手快地護住了因為自己施放了昏睡咒而熟睡的蘇奕。
蘇奕沒受傷，他身上卻被樹枝刮了幾條口子。
不疼。
真的。
蘇卿對自己說，比起符文來說這痛楚確實太過溫和。
“蘇奕，趁著我現在還清醒，就送你走。離我越遠越好。反正，到時候就當我已經消失了……”
就算是這樣，也不要你看到那種模樣的我。
村子的地方距離坑洞其實很遠。
蘇卿走得很慢，因為他跛著腿，一手背著蘇奕，一手撥開那些帶刺的荊棘，為了擔心傷到蘇奕，他總是用手開辟一條路出來，然後才背著蘇奕走。
手上，臉上，有數不清的傷口。
大的，小的。
深的，淺的。
疼嗎？
不疼。
蘇卿一邊走，一邊想，我把我的世界，背在了背上。
我現在其實很快樂。
蘇奕睡了，沐卻清醒著，他在蘇卿耳邊道：“即使如此，你也不願意交換？蘇卿，你沒有時間了。”
蘇卿很猶豫，他現在最希望自己多一點時間。
心裏糾結了很久，就像是有兩個人在互相叫嚷著。
一個說：“如果換了，你的存在就沒意義了！”
一個說：“如果不換，你的愛就沒意義了！”
怎麽選？
蘇卿選不出來。
在沐的誘惑下，他幾乎要選上了交換。
可是在最後一刻，蘇奕不知夢見了什麽。
低聲說了一句。
就在蘇卿耳邊，很輕。
輕得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夢。
“蘇卿，出去以後，我就告訴你，我也是願意的——喜歡你。”
蘇卿拖著幾乎沒有知覺的腿，在空寂的森林裏笑出了聲。
那笑聲有欣喜，也有幾分癲狂。
他湛藍色的眸子彎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你也是願意的……
也是喜歡我的。
這樣，就足夠了。
這樣，這愛就有意義了。
選擇也就隻剩下一個了。
“我不換。”這話說得異常堅定。
他笑起來，略薄的唇勾起來，比他任何一個時候笑得都要好看，澄澈。
像是……一隻真正的精靈。
因為蘇奕愛我，我才有存在的意義。
又或許說，因為蘇奕愛我，我才存在。
他一直走了很久，天明，天暗，下雪，刮風……不長距離他走了兩天。
這兩天，找不到水源，就割開手用血喂蘇奕。
找不到食物，就用僅剩的能力催熟一些種子，喂蘇奕。
他自己不吃，不喝。
力氣早就耗盡了，但就是一股意誌。
這股意誌比他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強大。
蘇奕應該離他遠些，他應該是安全的——就是這個的一個念頭，一直支撐著蘇卿從山林走迴了村子。
一路的血，一路的傷。
一路的……幸福。
蘇奕清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是劉寡婦滿眼淚水的臉。
她看到蘇奕醒過來，高興得又落了一串淚。
蘇奕想起蘇卿，立刻抬眼看了看四周。
這裏是劉寡婦家，周圍都是熟悉的擺設，可就是看不見熟悉的那個人。
蘇卿呢？他去了哪裏？
“他呢？”劉寡婦自然知道蘇奕在看什麽，也知道他在問什麽。
她想起送蘇奕迴來時候見到的那個孩子，和那孩子和她說的話，她隻能默默流淚，低聲對蘇奕道：“蘇奕，他說，他走了。你忘了他吧。”
她的淚有點止不住，不隻是對蘇奕，更多的是對蘇卿。
想起前兩天那個深夜，蘇卿來敲門，她幾乎被眼前的場景所驚呆。
她印象中蘇卿一直是有理的，溫和的，帶點奇異的魅力。盡管和她所見的人長得有些不同，但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但是眼前的人和印象那個人有些偏頗。
眼前的人渾身肮髒，半長的奶金色長發不知道被什麽削斷了，變得短了不少，雜亂地披散在蘇卿的耳邊和腦後，帶著幾分蓬鬆和髒亂。草屑泥土樹葉……粘粘在他身上，不難想出他是怎麽走過來的。他身上不知有多少傷口，就算是冬日衣服穿得這麽厚，也能看到浸出的血跡。他背著蘇奕，蘇奕被他照顧得很好，盡管他這麽狼狽，蘇奕卻看上去安然無恙。
讓劉寡婦印象深刻的是蘇卿的腿，不知道被什麽刺穿了，在背著蘇奕迴來的長途跋涉中，不知遇到了什麽，傷口撕裂開來，幾乎可以看見裏麵森森的白骨。他背著蘇奕，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跛著腳，和平日裏的清雅自然相去甚遠。
劉寡婦卻把這畫麵記得很深。
有些人，遇見了，就差不多是一輩子。
蘇卿一直到把蘇奕放到床上，確定他還睡著，很溫和地坐在床邊看了很久，眼神溫柔得像是裝了整個世界。
他對自己毫不關心，身上那麽重的傷，卻一句話也沒有。
似乎不覺得疼，不覺得難受。
似乎隻要有他眼前這個人，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了。
劉寡婦覺得，眼前這個人是真的愛蘇奕愛得極深。
他一直在蘇奕床邊坐了很久，劉寡婦歎了口氣，出門去請村上的醫生。
她光是看著就覺得感傷和心疼。
蘇卿這孩子，有點固執。
固執得讓人心疼。
卻被蘇卿喊住。
“不用去了，我馬上就要走了。蘇奕要是醒了，就說我走了，不會迴來了。他能明白的。”
劉寡婦不答應，出了門去請醫生。
臨走前，她迴過頭，看到蘇卿輕輕吻了一下蘇奕的臉頰。
很輕。
輕得像是一種無法觸及的絕望。
他湛藍色的眼睛，像是要流淌出同色的液體，那麽悲哀，那麽痛苦。
等劉寡婦迴來的時候，蘇卿已經不在了。
劉寡婦歎息一聲，她完全不明白蘇卿在想什麽。
為什麽會離開？
他分明那麽認真而真切地愛著蘇奕。
但這世界啊，冷暖自知。
劉寡婦又歎息一聲，冷暖自知啊。
蘇奕聽了劉寡婦的話，沉默了很久。
他垂著頭，麵無表情，那是一種很平淡，平淡中又帶著壓抑的表情。
劉寡婦不忍心打擾他，小小歎了口氣，關了門，去了外屋。
屋內又剩下了蘇奕一個人。
“蘇卿……”蘇奕撐著頭喃喃自語說給自己聽，“我還沒告訴你，我答應你……”
你……
走這麽快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