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京都王氣蒸蔚,向來呈風起雲湧之勢。


    未央宮那番言辯,不過兩天的功夫,陸丘身死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朝野,震蕩難安。由於中書省宣布此事時用語過於模糊,隻有違逆聖意,待上不恭等寥寥幾字,反而惹得流言紛紛,各種稀奇古怪的奏章接連不斷地上表,對神機營主將李蘭這等行事,或是彈劾或應是予以嘉獎,總而言之褒貶不一。


    有人表奏聖上,雲陽府客卿無故擅殺貴胄後輩,理應處以重刑方可正國法;有人表奏聖上,陸丘多言多語幹涉其處理軍務,貪贓枉法,雲陽府客卿此番行事當無大罪,隻是太過於冒失,依其才能不可再任神機營主將之職,應另做他選;也有人說雲陽府客卿不畏權貴而整肅軍紀,須予以嘉獎,彰顯龍顏聖明;甚至還有人說陸丘之所以死,是因為與雲陽府客卿爭風吃醋敗北而致……


    越是與此事毫無幹係什麽都不知道的朝臣,越是在皇帝麵前爭論得十分起勁,就跟那什麽似的。偏偏是那些牽扯在內或隱隱猜測出風向的王侯公卿噤若寒蟬,人前人後都不發一言一語。


    至於更令人費解的是,雲陽公主於情於理都應上表以抗這些流言蜚語的吧,但實際上,早在朝臣們蠢蠢欲動而試圖掀起什麽風浪時,太皇太後靜極思動,欲要去往皇家園苑靜心養神,這位聲威赫赫的殿下便請旨陪同太奶奶身側盡孝去了。


    當然,朝堂上向來政見不合的東宮太子與睿王,自然免不了有一番唇槍舌劍。隻是吵著吵著便無疾而終了,因為誰也不是傻子,府裏謀士何其多,事關堂堂天子近衛,總歸有能明晰其中利害的吧,加上被這諸多煩怒攪得心神不寧的皇帝盛怒之下,砸碎了素得聖心的青花盞後,略有不明事理的朝臣們方是幡然醒悟,在朝堂上緘口不言。


    故而這樁無論如何也算是近年來的大案,也確確實實留由皇帝乾綱獨斷了。


    而在這等雲波詭譎的局勢下,陸丘的葬禮相應的遲延了。做過幾場小而低調的法事後,他的靈柩停在京南迦葉寺一間清幽的靜房裏,點著長明燈,屍骨難眠,等著皇上開恩而遷入陸氏宗族的祖墳。陸丘生母誥命夫人張氏心若火焚,哭得死去活來,後隱居於迦葉寺為兒子守香。


    連日來的輪番打擊,縱然是久經人生風雨的文遠侯也有些承受不住,病勢力漸生,不得不請旨在府裏靜養。因此反而是侯府管家不得不咬牙打疊起精神來,終日提攜重禮來往於諸多王侯公卿府第之間走動。


    玄字號監十丈之外,風起雲湧。十丈之內,則是安之若素。自從貪墨案起後,恭王薑無憂來探過幾次監,言談間關切備至,但終究是避嫌,故而李蘭說什麽都不肯讓他再主動來了,隻是盛意難卻而收了特意送來的食盒罷了,可謂是終日吃喝不愁。除卻犯了舊疾,總是整夜的咳嗽外,餘下光景皆是好整以暇看著熱鬧越來越大,朝局愈加動蕩不安。


    不過這等懶散悠閑的日子並未長久。這日傍晚時分,在囚室外那青銅燭台上的昏黃燭燈將要燃盡時,生死路那邊終於傳來鐵鎖拖遝在地的摩擦聲響,昭示著這座空蕩蕩的玄字號監終於再添些許人氣……至少總歸要比孤身一人來得生趣。


    在年輕人好奇的目光裏,走在看守最前麵的那名犯人竟未著囚服而是穿了一身普通的軟衣便服。臉上容貌甚是俊美,雖有些皺紋,但卻難以判斷年紀,那雙眸子裏時時露出些邪冷的氣息來,驕傲的就像隻野鶴,眼中根本沒有那些正在低頭啄食的群雞。


    “哦?”似乎注意到了這個家夥的明媚眸光,男人不禁微異,眼睛微眯,饒有興趣對身後看守問道:“看來這次並非是本官獨身一人呐?敢問這位仁兄是何方神聖呀,且是犯得何等重罪,竟可有幸與本官同在一監呐?”


    “迴黎大人的話。”那名看守頓時滿麵笑容地迎上來,俯首謙卑地道:“這間牢房裏麵是而雲陽公主府的客卿先生,至於何罪何由,想來大人應是聽聞一二的,小兒可不敢擅加妄言……”


    “雲陽府客卿?”男子將這名字念了念,看看身後看守,再看看這個乍一瞧並不惹人眼目的年輕人,輕笑道:“原來是他啊。怪不得,怪不得……看來本官著實不枉此行啊。你下去吧,記得把滿花居的醬骨拿來幾斤,然後送給這家夥些吃,這偌大的玄字號監,不解解口腹之欲怎麽能行,是吧?至於其它的嘛……該用得到你的地方,本官會講的。”


    說完,他便踱步走進屬於自己的那間濕冷囚室,看其滿不在乎的模樣,就仿佛浪蕩子逛青樓那般熟悉,有若常客。看守知道這位黎大老爺表麵驕傲,實則爽闊,故而並不贅言,隻拱手退步,緩緩消失在走廊陰影處。


    生死路依然寂靜無聲,濕冷囚室寒意刺骨。


    風從窗外來,隱隱帶過一更鼓響,帶過樹葉嘩嘩然的聲音,李蘭安然坐在牆角堆積的稻草堆上,略略挪動了腳鐐,蹙眉沉思,似在猜測著能讓天牢看守卑躬屈膝的這名男人的身份。恰在此時,隔壁囚室裏徐徐響起一道清和的聲音:“這位仁兄啊,長夜漫漫,不如你我暢談一番如何?權當是解解悶了,不然啊……在這鬼地方,雖無重刑伺候,但人很容易活活憋死,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看在同是在朝為官的份上,你我聊聊天打打屁如何啊?”


    “閣下倒也是風趣得緊,實在令我好生佩服。”李蘭微微怔仲,有些搞不懂這名男子話裏意味,不過出於禮貌,或者也是真的覺得百無聊賴,當下語調悠然地問道:“隻是不知閣下想要聊些什麽呢?”


    略有沉默,那聲音的主人似乎沒有想到李蘭能夠答應的這般痛快,又或是自己也不知道兩個身犯重罪的人該談些什麽,經過片刻冷場後,方悠悠地道:“聽聞仁兄可是雲陽府的客卿先生,那不如我們來聊聊陸丘陸小侯爺……如何啊?”


    ps:我知道我這個狗子又要被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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