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坊,素有江湖百曉生之薄名。


    饒是長安帝都裏那些清貴世家,王侯公卿,對於這個名頭,也不能不有所悸動。


    青衣坊雖不是江湖第一大幫派,但其實力至少可以遠勝於二三流宗門,也稱得上不可擅加招惹的龐然大物。隻不過它在江湖上擁有著傲然的地位,並非盡皆來自於坊內高手打下的赫赫威名,更多的則是有著它那對江湖傳聞無所不知的恐怖手段,因此青衣坊之名始揚於江湖。


    這是很多年的舊事了,時光荏苒,青衣坊在江湖間已然積攢下不可估量之勢,當代坊主更是在武學上日益精進,曾有人言,青衣坊主假以時日必可與左督衛指揮使大人比肩,躋身絕世高手之列。


    但青衣坊主本人貌似不太在意這等無關緊要的鎖事,從未踏出雲海山半步,自顧自地以販賣諸多江湖消息的玲瓏生意為樂。既是如此,可以想見青衣坊的門前自當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銀子仿若流水般的收進來。因為青衣坊迄今為止,尚未有過任何虛假的消息以通達江湖。


    十裏長亭,王啟年曾言若是他日有何難處,隻管前來這裏便可,忠厚之言雖在心間,但未餘力盡在於此。可令李蘭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竟是獨領江湖風騷的青衣坊主。不過略加細想,那時王啟年臨行時,尚且戴著人皮麵具而不知真顏,念及此處,李蘭便有所釋然了。


    書房裏一片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風從園裏來,吹拂起年輕人鬢間的發絲。


    李蘭呆呆在靠椅上坐了半晌,最後歎一口氣,語氣略有無奈地道:“看來王大哥瞞得在下實在是苦啊,也怪我生性愚鈍,竟未略略察知到王大哥的身份來,罪過,罪過呀。”


    “老坊主素來不以真顏示人,先生若是得見一二,那才是怪了呢。”容衡提起紫砂壺再續香茶,微微沉吟道:“隻是老坊主行事向來低調,見過他麵的人都不多……不知先生是如何結識的呀?”


    李蘭靠在椅背上,慢慢閉上了眼睛,眉宇間掠過一抹唏噓之色,語調清和地道:“我上月旬路過青州,在一間廢宅夜宿,碰巧遇到一對老夫婦被人追殺,我也身臨險境,其時若不是王大哥出手相救,說不準啊,如今在下的墳頭草都一尺來高了呢,後來一路同遊進京,就這樣結識了。此後我一直抱恙在雲陽府靜養,王大哥夙願未償,且誌不在煙柳皇都,也就策馬江湖逍遙去了,著實令我心有羨意啊……隻怕是終生不可離了這風起雲湧之地了。”


    “原來是這樣……”容衡凝視著窗前的燈花,語聲清婉地道:“怪不得老坊主靜極思動,竟來到京城小住幾日,且在臨行前一再囑咐容衡,若有持他珍藏古塤的年輕人來至桂花巷,青衣坊上下當竭盡全力按其吩咐而行事。隻是讓容衡略感惶恐的是,來人竟是有雲陽府客卿身份的先生您呀。”


    “姑娘言重了。”李蘭再次睜開雙眸時,眼睛裏隻有清澈與寧和,聲音平穩又安詳:“當時在下不過是一介窮酸書生,隻是未曾想到人有旦夕禍福,承蒙皇恩浩蕩,方有了幾分薄名罷了。”


    “古人雲金鱗無非池中物,先生既然能得聖上青睞,自然有過人之處。”容衡抬手輕掠鬢邊雲環,櫻唇間吐出笑意:“這偌大的長安城泱泱三百年,豈可風雲匯聚用以形容,老坊主當日曾言,先生假以時日必稱得上是才縱天下,何必妄自菲薄呢?不過容衡很好奇的是,能令明眸善睞的先生感到棘手的事情,究竟為何呀?先生不妨言明一二,容衡好著手安排呀。”


    “王大哥調侃我的能耐還是那般大。”李蘭搖頭笑道,目光溫潤地看著容衡,道:“在下此來確有一事,也就明說了吧。敢問姑娘,有關於宮闈禁軍軍需損耗的往來消息可否略知一二?”


    容衡眸中閃動著幽幽的光,不由奇道:“先生問這個做什麽?宮闈禁軍在左督衛指揮使治下,一應鎖務處理向來森律嚴明,旁人別說是打聽了,連基本的一些東西都不清楚。不過……青衣坊倒也有些卷宗記錄在案,先生不妨言明,是哪旗哪營的禁衛呢?”


    李蘭麵上浮起清冷的笑容,字字清晰地道:“自然是我麾下的神機營諸司禁衛了。我想請貴坊仔細查查上月旬那批箭羽報備後的損耗究竟歸往了何處,若是可以查明是何人接手的就更好了。不過這般行事,屆時若是有危及青衣坊之處,還請姑娘告知,莫要因我的緣故而平白無故牽連到了貴坊。”


    容衡嫣然一笑,搭配著那周身的嬌美氣質,格外地攝人心魄:“先生之雅言,容衡自當謹記。不過先生切莫過於擔心,關於先生麾下的神機營一應卷宗,恰巧我青衣坊有所打探備案,隻不過是自隆啟十年開始的,至於再久的,容衡也愛莫能助了。估計全天下呀,也隻有左督衛指揮使那裏能翔盡得了。”


    這句話她似無意說出。但聽在李蘭耳中,卻令他全身一僵,眼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並驚訝於青衣坊的潑天手段,以其江湖百曉生之名,隻要付出心血調查,自然不難查出來。真正令他震悚驚訝的是自己聽到這句話時的感覺,是自己心中突然湧上來的那股難以抑製的困惑的洪流。


    隆啟十年事,到底發生過什麽?為何恩師被貶離京?為何神機營於同年有所動作?為何隆啟十年前的卷宗盡皆查無可得,左督衛是這樣,雲陽府是,青衣坊也是這樣,避之如蛇蠍。可能那些掩無歲月的舊事,恐怕隻有當初的舊人方可略知一二吧?


    默然良久之後,李蘭抑製住了自己激動的心情,語調清冷地道:“無妨,我要的便是隆啟十年後的卷宗,敢問姑娘,上麵可有何記載?”


    容衡唇邊突然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輕聲道:“自隆啟十年後,神機營曾有八次軍需報備上的不妥之處,但當時左督衛正上受皇命而整頓軍務,難免有所疏忽,且出入並不是很大,也就沒有多少統領在意。不過當年老坊主頗有雅興,命人徹查了此事,發現這些軍需報備後的損耗都被人運出了京城,由一位不起眼的商人接手,至於去向就不得而知了。”


    李蘭微微沉吟道:“不知貴坊是否還可以查到那名商人的下落呢?”


    容衡一麵欠身重新為他添續熱茶,一麵道:“當初偶有所得後,老坊主大為欣喜,著手安插了奸細,故而查是能查到,隻不過那名商人背後的大人物就不得而知了,近些日子略略鬆了點口風罷了。先生若是想治文遠小侯爺的罪,容衡倒可以提供一二,但最多不過是罰些俸祿罷了,隻能徐徐而圖之。”


    李蘭的唇角不為人所察知地暗暗抿緊了一下,轉過頭來,仍是一派清風般雅素的神色,笑道:“看來我這個神機營主將還真是當的窩火啊,倒讓姑娘你見笑了。”


    容衡眼波輕漾了一下,跟著笑道:“先生還真是風趣。神機營軍需報備後的損耗那邊我會加緊查勘,也不用過於擔心。陸丘此人雖是天性怕死,但腦子極為靈活毒辣,先生需小心提防才是。”


    李蘭朝她溫和地笑了笑,道:“還要多加勞煩姑娘一二了。放心,冷刀子來冷刀子去,又不止他陸丘一人擅長。”


    容衡微微怔仲,不免想起近些日子裏來的波詭雲譎,想起眼前的年輕人皆是安然無恙,方露恍然,說的卻是另一個話題:“居京都大不易,謹慎而行總是好事,故而老坊主走時特地請了魯老來此隨身保護先生,還望先生莫要推辭老坊主美意。”


    臨近的竹屋這時傳來一縷悠悠笛聲,婉轉清揚,令人心緒如洗。李蘭不由將身子倚靠在青竹纏編的竹椅之上,眼睫微微垂著,靜靜地聆聽經風而來愈見清幽的笛音,直至一曲終了,容衡方笑道:“魯大師,該出來了。”


    李蘭眉睫方動,相隔兩道竹籬的鄰屋已走出一位清瘦的老者,一身青衣,進了書房,看著李蘭削瘦清庾的形容,略帶訝異,顯然是在審視著他。


    容衡平複了一下心情,緩緩起身,對老者略盡薄禮道:“魯大師,這位是老坊主所提及的雲陽府客卿李蘭,日後在長安城,還請您多多關照。”


    魯大師看起來略有委頓,不過花白濃眉之下的那雙眸子裏,依然閃動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威懾的光芒,點點頭,語調甚是張狂:“李蘭是吧?放心,老夫會罩著你的。”


    李蘭微微怔仲,清亮的眸光落在這個滿身江湖氣的老者身子,良久之後,方深施了一禮,恭聲道:“還請麻煩魯老了。”


    魯大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猛地一揮手,輕狂道:“別扯那些沒用的,到時候好酒好菜,老夫保證你小子天天龍精虎猛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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