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小築乃是一處清雅別致的茶莊。平素裏少長鹹集,諸多大儒雅士與豪門貴戚常聚於此品香茗而論時事,靜聽清幽絲竹而洗心緒,往來則無白丁。雖是臨街,然則並不喧鬧,故而那道突如其來的聲音並不大,但整個語調卻透著一股烈性的鏗鏘之意,咻然穿透了滿堂嘩語,令張大道微垂的眉睫頓時一顫,慢慢抬了起來,微帶困惑的眼睛一眯,竟閃出了些鋒利的亮光,定定地落在了來人的臉上。


    李蘭眉睫方動,相隔兩道過廊的鄰座已走出幾名清瘦的公子,一身青衫,襯著茶盞熱壺漾出的朦朦霧氣,給人一種看不清的感覺。


    幾人快步走上前施了一禮,滿麵謙和的笑容,姿態擺得極是嫻熟,然而舉止行動,卻又透著股不容忽視的:“想不到敬廷兄也有如此雅致,當真奇煞我等。”


    張大道眸色清冷,就勢起身。幾名青衫公子展目四處張望了一下,視線投注在了李蘭的身上,見這年輕人雖是病體單薄,但容貌靈秀,氣質清雅,不由多看了兩眼:“哦?敬廷兄在待客?”


    “是。”張大道表情漠然,淡淡道:“我與主家多日未見而平添掛念,自然要好好敘敘舊,談不上什麽雅致,反而杜兄常有餘暇賞風聆樂,著實讓人心生羨意啊。”


    “原來是金陵李兄,實在久仰才名。”杜姓公子微微怔仲,半晌後眸中方掠過一抹恍然之色,“自武陵入長安的路上,素聞李兄才深似海,今日一見,李兄當真好人物,果然非有虛名。”


    李蘭深深地看了一眼張大道。見其漠然置之,立時了然來人並非善茬,略加思忖後,心中已有計較。邁步上前,雖是執的平輩禮,氣度卻甚是從容不迫:“殘年病體,何須繆讚?諸位太過於抬愛了,佳句是本天成,李某幸而偶得一二罷了。顯弄於人前,已屬好生惶恐,哪裏擔得起什麽似海才名,實在太折煞我了”


    “李兄未免太過自謙了吧?”杜姓公子聲色不動地道:“傳頌李兄佳賦的又豈止是武陵啊,自天下登第士子入了長安後,滿城皆讚那句君子貴其全也,這等樣的盛景足以證明李兄確有大才。霽月高光,李兄當的起這四字。”


    李蘭站在他的麵前,眉心擰成一團。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與其素味平生,然而初見便如此不遺餘力的吹捧,未免太過稀奇了些,不知其意欲何為,隻得暗警。沉思片刻後,他看似輕鬆的笑容裏隱露出一絲勉強,笑道:“閣下過譽了,李某若真有如此才情,又豈會麵對國子監這等儒學聖地而無動於衷呢?反而閣下可是受教於諸多大儒門下,令李某羨煞不已,故而請閣下莫要再談為好。”


    聽到這暗含拒意的迴答,杜姓公子麵頰上的肌肉忍不住一跳,眉宇間閃過一抹煞氣,但隻有短短的一瞬間,又立時被他硬生生忍了下去。沉吟了一番後,方不鹹不淡地道:“是我唐突了。然則提到國子監,不知李兄可否聽聞一件流言呢?”


    “常居深宅,久未出戶。”李蘭黑幽幽瞳孔如同烏黑的寶石一般,穩穩地凝在青衫公子的臉上,“隻是不知閣下所指的是……”


    “永樂門之事李兄尚且記得吧?”杜姓公子定定地看著李蘭,語調中似乎滲出了絲絲寒意,“有號稱消息靈通人士斷言,徐治之所以因私藏軍弩而獲罪,是因李兄與其素有間隙,故而刻意誣陷於他,不知李兄對此有何看法?”


    張大道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轉頭看了李蘭一眼,才慢慢領會到對方說的確實是自己所聽到的意思,立時麵色緊繃,皮膚下怒氣漸漸充盈,唇邊抿出如鐵的線條,語調清冷地道:“杜子騰,你若再有辱主家一句,信不信我把你腦袋擰下來!”


    “若再辱我家先生一句,後果自負。”中年人再旁淡淡地插了一句話。


    杜子騰冷冷一笑,竟是毫不在意:“敬廷兄何必如此大動肝火?我不過是隨意問問罷了,又不真的礙事。不過看你這等上湧怒色,莫非此事當真如此?”


    李蘭伸手攔住怒氣上撞的張大道示意他不要衝動。眸色幽深地凝視了杜子騰半晌,看的他有些不自在了,方冷冷道:“閣下也太聽風就是雨了吧?你不覺得這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嗎?我若不承認呢,這滿城的風言風語又可曾停過?我若承認呢,又待如何?你以為就憑幾句市井妄言便能讓右督衛放了徐治嗎?你當指揮使大人是傻子嗎?閣下既有如此膽量敢去質疑此事真假,為何不去右督衛伸其正義,反而跑來責難李某,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杜子騰心頭頓時如同被針刺了一般,一陣銳痛,不過他抿唇強行忍住,沒有在臉上露出來,而是不痛不癢地道:“是我的罪過了,言辭略有不當之處,還請李兄海涵。”


    “豈敢。”李蘭口角噙著一絲如碎冰瑩雪般清冷的笑意:“李某一介散人,可當不起閣下如此盛辭。若閣下此來是為解胸中困惑,那李某也不便多留了。”


    “我隻是太過仰仗李兄才華罷了。”杜子騰笑駁了一句,雙眸鎖住李蘭的視線,有意道:“今日在這等清雅別致之所,你我二人不妨切磋一下詩文詞賦如何?好讓我等沾一沾李兄的雅起。若是迴到國子監,我亦可因此而向旁人吹噓這件幸事啊。”


    李蘭垂下眼簾,掩住了眸色的冷笑,但卻很識趣地當做沒有聽清一般,悠悠地拿著杯盞喝著茶,仍是一派雲淡風輕。


    被他這種不在意的態度弄得杜子騰有些惱火,忍不住說話的語氣加重了幾分:“莫不是李兄怕了?這著實不是我所認識的李兄!”


    李蘭慢慢放下茶盞,轉身正視著,目光清冷如水,足以把這位青衫公子周身冒出的火星全都澆滅,聲音更是平穩得如同無波的古井一般。


    “那便姑且一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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