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朱雀門外,巍巍築著一座極高規製、朱梁琉瓦的的讚禮樓,名曰“登第”,自太祖皇帝起,大周朝諸如頌功名,新官唱名等重大活動,均在此舉行萬民朝賀的儀式。金陵雖非皇都,但物寶天華,胭脂流香,在大周朝廷中所受到的特殊禮遇一向勝過它地,這次秋試放榜,地點自然而然也就定在了登第樓。


    一個月前,府尹命相關派員,於登第樓前的巨大廣場上搭了一圈五色錦棚,以供皇都來的禦使起坐,普通官員、諸士子以及其他有身份的人散坐於棚外,再外一圈是經過核查和準許進來可以遠遠觀看的平民。而一般老百姓,當然就被擋在了關防之外,無緣盛會,隻能守在遠處聽聽消息,聊以解悶。


    雖然能親眼目睹登第樓全貌的人隻是小部分,但這樁事體的重要程度卻是不言而喻的,甚至可以說全江南道的關注目光,現在都已經全部投注在朱雀門外的那座樓上,等待著即將開始的這場最驚心動魄最殘酷的無聲角逐。


    而他們之中的佼佼者,將會升入的是全天下最難進,但也是最優秀的國子監。


    以虞山書院的地位,自然占有一席之地,同去看這場大熱鬧原本也是大家約好了的,但由於需要征得李蘭同意,張家小妹有些拿不準是否還應該帶著小月兒出現在那種場合,一時頗為躊躇。


    不過對於她的煩惱,當事人李蘭卻一點也不在意,道了句“玩開心些”,給了碎銀兩讓兩個小丫頭買些吃食解悶,便自顧自捧著書卷在院內津津有味地讀著,似乎外麵的喧鬧景象與他並無太大幹係。


    到了朱雀門後,這裏已是人流如織。滿金陵城的高官顯貴幾乎已傾巢而出,物色佳婿,延攬良才,一時間三親四朋,上司下屬,亂糟糟地互相寒暄見禮,宛如到了市場一般。張家大郎一麵護持兩個小丫頭,一麵也是一路左右招唿個不停,直到進了虞山書院區方略略好些。


    這幾年大周邊境戰事平穩,今隆啟年間,政令嚴苛之下,吏治清明,故而民眾生活漸好。這幾年,更是海晏河清,堪稱盛世,金陵城自然一片歌舞升平。江南道百姓逐漸對文人倍加推崇,頗有前朝之風,對於秦淮兩岸美花魁的注意力亦轉到今科進士榜名的事情上。


    金陵城風頭最勁兒的幾位公子,自然是人們爭相議論的對象,區別就在於到底是甲等亦或乙等,有好事者甚至為此開出了賭局,引得好些個富賈走卒對高昂的賠率趨之若鶩。有路數的小販,早早的到登第樓外廝混,擺上一壺香茶,幾盤幹果,等著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金陵百姓們付點小錢,前來“高談闊論”。


    “要我說啊,這上甲等定是非何家公子莫屬了,何家老太爺當年可是在登第樓唱過名的,家風甚嚴,有老太爺悉心教導,何家公子又豈會墜了其清名?”


    “梁家那位錦衣秀才也差不離,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姑且不談才氣連府尹大人都讚不絕口,又與高家小姐結了桃花誓,恐怕不久這兩喜便要登門了呢。”


    “莫要疏忽虞山書院,那兒素來可是金陵城最好的書院呐。朝中有一位三品大員正是曾受教於歐陽老夫子,條件雖是寒酸了些,可書院裏有才學得亦不在少數。”


    “諸位也未免太過健忘了,咱金陵城不是還住著一位鴻儒梅老先生最得意的弟子嗎?可惜啊,那人早就不熱衷功名,若非如此,恐怕這登第樓前又將是另一番光景了。”


    “不盡然,當初那人再怎麽風光無兩,還不是泯滅眾人矣?若是真有實學也就罷了,最怕是那沽名釣譽之徒不敢參加秋試,唯恐露出把柄……”


    “兄台如此真知灼見,敢問尊姓大名?”


    “好說,好說,愚兄乃是秦淮河畔的夏雨荷。賢弟……?”


    “小弟金陵城內擼穿腸!”


    “幸會,幸會。”


    “誇獎,誇獎。”


    那些百無聊賴的觀禮者們哈哈大笑著,肆無忌憚地議論著,言語難聽之極。喧鬧之下,巡城司兵衛盯著每一個有意無意靠近過來的人,冷冽的氣息讓他們心頭發寒,不由閉上了嘴巴。


    “他們太過分了,憑什麽這麽說少爺!”


    聽到人們妄論少爺是非,坐在虞山書院席間的小月兒,滿臉通紅,起身便要與那些人爭出個對錯來,若不是張家大郎好言相勸,搬出李蘭的名號來,依小丫頭性情早就烈火燎原了。話雖如此,張家大郎亦是憤憤不平,他承其恩惠方受教於歐陽老夫子,又有李蘭贈書之恩,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打定主意此間一了,便為主家討了公道。


    初春金陵雲盛,太陽被遮在後方,朱雀門外清幽一片。


    近午時分,登第樓上突然鍾罄聲響,六長四短,宣布皇都禦使到來,樓下頓時一片恭肅,鴉雀不聞,隻餘司禮官高亮的聲音,指揮著眾人行禮朝拜聖旨。


    從平民百姓這一圈放眼望去,隻見錦棚內珠冠錦袍,盔衣鮮明,除了能從位置上判斷出禦使一定是坐在正首以外,基本上分辨不出任何一個人的臉。如此陣仗,也隻有在流金淌金的偌大金陵城實現了。若是擱在北境等地,姑且不談朝中官員的口誅筆伐,便是當地百姓對此嗤之以鼻。一地一風俗,古言道,日了盤中餐,不知粒粒苦,大抵便是這個道理。


    繁文縟節過後,這時府尹大人已然親手揭去那塊令無數士子翹首以望的帷幕。


    榜單隻是一頁卷帙,每一行從左到右依次寫著考生姓名、籍貫和等次。


    虞山書院並沒有占到一個好位置,因此看到的榜單隻是大致能知道有多少登第。大致算來,不過二十有餘,未進三十。幾乎江南道的士子全集於此,愈有千人之多,最終登第的不過二十來人,後世高考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來形容其殘酷,用在此時亦不為過。


    從放榜之初現場便哄鬧不止,不少人試圖擠到登第樓下去看,巡城司兵衛們頓時來了興致,“請”走不少遊人浪蕩子前去喝茶,此消彼長,方才平複下去。


    這時司禮官方頓首,念榜的聲音異常高亮。


    “陳懷遠,揚州府學,甲中。”


    “何子中,金陵州學,甲下。”


    ……


    “徐文長,金陵府學,甲下”


    ……


    “張大道,虞山書院,乙中。”


    每當司禮官念出一個名字,人群中都會爆出一陣恭賀聲。想來知道諸士子需要這樣的時間去慶賀,因而念名間隔長些,這也是秋試放榜的“潛規則”,目的在於登第士子需要這樣一個風頭,抒盡胸中意氣。金陵城各大酒樓早就備下豐盛的宴席,湊足這場熱鬧,沾一沾其雅氣。張家大郎考取乙等功名,連連與虞山書院諸生作揖行禮,登第樓前亦鳥獸作散。


    ……


    ……


    有清風從窗外拂來。


    聽罷小丫頭對金陵城裏風言風語的言辭口誅,李蘭仍是笑得一派雲淡風輕。他不由憶起那對名機,問話是世人瞎了眼說我羞我辱我罵我毀我欺我,我將何以處之?答語是我便轉過身容他避他怕他憑他由他,再過幾年再看。


    “好啦,好啦。”李蘭安慰地輕揉小丫頭的頭,溫言哄道:“何必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呢,他們願意說什麽便說去,以後離那些人遠點便是,天雷劈他們的時候會連累自己的……記住了嗎?”


    “記住了,少爺。”小丫頭不禁被逗得一笑,心中的鬱悶也隨之一掃而光,“劈死他們才好,哼。”


    李蘭忍不住想,這具身體的曆史遺留問題真的多了些,先是青梅竹馬,又是滿城貶斥,估計懶散生活有些難啊……


    這一場風波之後,李蘭似乎不甚在意的樣子,書卷消遣,仍然一樣輕鬆自在。反倒是金陵城裏的某人東想西想的,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至晚,李蘭讓小丫頭拿來紙筆,然後歪歪扭扭地往宣紙上寫詞,小丫頭尚識得幾個大字,不由問道:“君子曰學不可以已……少爺,你這是在寫的什麽啊?”


    “送給張家大郎的,”李蘭莞爾道,“考取功名雖是好事,但由此疲怠了課業,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明日一早,你找張家小妹玩鬧時,記得順帶給大郎。”


    李蘭起身走到窗前,吹滅了燭燈,一更鍾鼓恰在此時響起,他停住腳步默默聽了一會兒,凝目看著黑夜中一片寂靜的金陵城,良久之後,才慢慢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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