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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宇心中了然。


    紙幣在中國不是什麽新鮮事物,唐朝有過飛錢,宋朝有交子,元朝濫發交鈔,明朝則是印的寶鈔,不過萬變不離其宗,最後都是毀在濫發上。凡是玩紙幣的封建王朝,最後都無法抵禦隻要印出一疊紙片就可以換來東西的誘惑,一次又一次毀掉了紙幣的信用,也讓紙幣在老百姓的心裏變成了巧取豪奪的代名詞。


    華元建立之初,由於可以和白銀自由兌換,逐漸建立起了信用。但隨著一年全球經濟危機爆發,中國逐漸放鬆信貸,政府大規模印鈔,並於一九o一年開始正式暫停了華元和黃金的自由兌換,從那個時候開始,對華元信用的質疑就開始出現,並且隨著戰爭準備的開始,逐漸演變成了貨幣貶值通貨膨脹。如果不是之前在歐美大發國債迅速補充了國內的發鈔儲備,怕是華元紙幣的信用問題早已演變成了危機。


    說到通脹,鄭宇算是深惡痛絕了。每一次泡沫破裂,都伴隨著經濟動蕩甚至社會矛盾激化,也都往往和通脹緊密掛鉤。


    “既然目前黃金足夠支付,能不能放開兌換?”鄭宇說道,“既然問題出在紙幣信用上,那我們就把這個源頭穩住,再加上嚴加追查,地方上的囤積炒作自然就是無源之水。如果擔心有些人投機套購黃金,可以規定黃金不能出境,並且限定每個人的最高兌換額度。”


    劉定一等人聞言臉色都是一變,互相對視了一下,各自沉思不語。


    鄭宇一邊整理思緒,一邊品著茶,依然是一派鎮定從容。


    “這停止華元自由兌換黃金,乃是陛下的諭令。”半晌之後,劉定一有些遲疑地說道,“若是陛下有旨開禁,我等自然遵從。”


    鄭宇盯著他這位總理,平靜地說道:“陛下既然委托我協調此事,相關舉措我自會上奏,劉相但可放心。此事關重大,先且勿論其他,單說可行不可行。”


    “這要看以後是否一直允許華元和黃金的自由兌換。”劉定一沉吟片刻,開口說道,“政策不能朝令夕改,英鎊的信用,在於其自一八二一年以來,含金量一直穩定在七點三二盎司,而且始終可以與黃金自由兌換。我們之前先是允許自由兌換,然後停止,現在恢複,以後再停止,這樣恐怕會出問題。”


    鄭宇承認對方說的有理。


    但他有更深的考慮。對於中國這個比較貧窮的社會來說,對社會穩定威脅最大的無疑是通脹,是政府紙幣信用的喪失。畢竟老祖宗用了幾千年的貴金屬,而這個時代的老百姓對紙幣的使用才不過十年光景,而接受紙幣也不過是因為可以自由兌換金銀。換不換是一碼事,能不能換又是另外一碼事。


    這紙幣的信用,真的是傷不起。


    “這件事情必須要仔細討論一下。以我的看法,目前國際通行金本位體係,如果一國紙幣不能和貴金屬自由兌換,其信用必然受到質疑。對於我帝國來說,建國未久,政府信用,紙幣信用,還都是新鮮事物,不得不慎重對待。如果動搖了民眾對紙幣的信任,通脹飛漲,人民吃不飽,用不足,那是要生怨氣,要起來鬧事的。”鄭宇斷然說道,“這件事情必須解決,以我的看法,恐怕還是重開自由兌換的好。隻要穩住那些財閥不套現,其他小筆兌換,對我國的硬通貨儲備構不成什麽衝擊,反而能夠迅速恢複華元信用,穩定物價。這事一會我們好好討論討論,今天就要拿出個方案,報請陛下。”


    劉定一和眾人對視一眼,點頭說道:“殿下所言倒是在理。目前我們最擔心的其實也是通脹,如果能用這種方法來解決倒真是去了塊心病。不過,還是我剛才的擔心,以後是否不會再反複,這關係到政府信用。”


    “放心吧。”鄭宇搖了搖頭,“不會有什麽動搖。”


    眾人見他說的如此斬釘截鐵,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麽底牌,但想一想皇帝的高深莫測,倒也真的多了幾分信心。


    “說起通脹戰爭開始後,你們準備怎麽控製物價?”鄭宇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眾人互相看了看說道:“之前,書記處很早就擬定了一個戰時經濟管製的框架,最近內閣也成立了一個秘密小組進行完善和細化。”


    鄭宇的心中大震。


    戰時經濟體製,他印象裏,應該是一戰的時候正式登場,不過從各交戰國的有條不紊和效果顯著來看,無疑都是研究多年。但無論如何,一九o五年的中國也製訂了這樣一個體係,還是讓鄭宇不得不刮目相看。


    “根據帝國憲法,一旦正式宣戰,經皇帝批準,國會二分之一以上多數通過,國家各項權力將移交戰時大本營,由皇帝陛下擔任大本營最高統帥,內閣和軍方,以及陛下的幕僚組組成大本營各個專業機構,直接協調內閣各部和各專業機構,統合國家資源。”劉定一的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自豪和驕傲,“根據帝國戰時經濟管理體製,大本營將組建經濟組統合全國主要經濟,凡納入戰時經濟管理體製的企業,都將由大本營派出代表,負責監督其生產經營等情況,監督價格。根據管製條例,各企業稅前利潤率不得超過百分之五,多餘部分全部無償上繳國庫。這樣,企業就沒有囤積和漲價的動力。此外,大本營駐各地的物價監督員,隨時監控市場物價情況,一旦出現異常,馬上通報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進行幹預。”


    鄭宇想了想卻感覺有些問題。他也知道些典故,皺著眉頭說道:“這裏邊怕是有些不妥。比如監督員,那麽多商品價格,他怎麽判斷漲價還是沒漲價,漲了多少?幾千種商品,每個地方得需要多少人監督?這監督得過來嗎?”


    內閣眾人麵麵相覷,劉定一猶豫半晌,坦然說道:“這個問題,我們也想過,但也沒有什麽解決的辦法,隻能靠個人解決了。”


    “這樣不行。”鄭宇斷然說道,“監督員一是精力不足,二來恐怕很容易被收買,這個定價高那個定價低,這個漲那個不漲,到時候抓你不抓他,甚至有更多事端出來,老百姓怕是要鬧的。”


    “那您說怎麽辦?”劉定一反問道。


    “可以與地方政府聯合製訂物價手冊把各類商品,按不同種類和規格,限定最高價格,並且在報紙上公布出來。凡是有違反的,國民都可以向物價部門舉報,對其罰款。”鄭宇說道,“這樣有清晰的依據,並且發揮就近監督,多數監督少數,就可以避免監督員的**,也能最大限現問題,及時解決問題。”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樣工作量就太大了比如蘋果,有大的小的,有蟲洞沒蟲洞的,這”劉定一麵露難色,“各地情況也不同,物價本來就差異很大。”


    “盡力去做就好,凡事都是利弊共存,隻要利大於弊就可以做。”鄭宇加重了語氣,“沒人知道戰爭打多久,後方的穩定是最重要的。直接把價格限定死,哪怕有些許不公平,但至少絕了商人囤積炒作的念頭。至於各種商品內部差異,可以把規格分的細一點,按區域差別也分一下,以省為單位,但價格不能差太多,避免商人盲目投機。”


    劉定一沉思半晌,和眾人對了下眼色,麵露笑容:“看來又有得忙了幾位,咱們就是勞碌命啊。”


    鄭宇環視眾人,語氣鄭重:“這法子隻要認真做,肯定管用。”


    他自然知道這個管用。


    前世的歐洲列強在一戰不約而同都用了這個法子,效果最好的就是英國和德國,法國也還可以,意大利差一些。而這方麵做的不好的俄國,**了


    一連提出兩個影響深遠的方案,鄭宇此刻身上的王霸之氣當真是彌漫而出,不由得多了幾分意氣風發。


    “說了這麽多,倒是把軍需案的正事忘了。”鄭宇一笑,“通脹如果能控製住,軍需案軍方所要的款項,政府是否可以寬限一下?”


    幾位內閣大佬默想了半晌,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劉定一點了點頭:“這個可以考慮,但要按照他們索要的數字去批款子,恐怕還是會出問題。”


    “為什麽?”


    “軍隊花起錢來沒概念。”劉定一坦然說道,“他們在乎的就是勝利。從鎮**時代開始,帝**隊就強調用火力壓倒對方,降低傷亡,並以器械精良來培養軍隊的優越感。所以民眾都認為帝**隊戰無不勝,是絕對的精銳。其實這都是錢堆出來的對於他們這幫人,我太了解了,最喜歡的就是用鋼鐵,或者直接說,用鈔票砸死對手。”


    “以前他們打法國殖民軍和遠征軍,對方後勤補給的糟糕和士氣之低迷就不說了,後來打清軍,打日本,都是打的窮鬼,潑水一般的子彈炮彈砸過去,對方肯定扛不住。”劉定一苦笑一聲,“問題是這一次是直接和俄國和日本人開打,俄國人有德法美三國資本,自己的底子也很厚,而帝國負債累累,再玩這種拚消耗的打法恐怕要吃大虧。”


    “我們並不是非要卡他們,也不是想壓製他們打勝仗,真的是擔心他們放手去玩,最後把國家財政拖垮了。”劉定一歎了口氣,“其實我們也是老鎮**,軍隊那點貓膩我們心裏有數。軍隊就不能替國家考慮考慮?難道就不可以精打細算地打仗?日本人當年一天一個飯團,二彈,不也一樣打仗?”


    鄭宇感到有點荒謬。


    按劉定一的說法,這帝**隊簡直就是前世的美帝和蘇修,仗著自己家大業大,打仗就是一股腦的拚鋼鐵,海量的子彈炮彈砸過去,對方不被打死也被嚇死了。


    說起來,美國人這一套也有那麽點心理戰的意思,一上來就是一副用物資砸死你的架勢,自己人自然認為自己贏定了,而對方則是自慚形穢。


    可問題在於,目前這個中華帝國,可以這樣搞大清,甚至這樣搞過一次日本。可麵對俄國和日本的聯合,還能這麽搞嗎?


    鄭宇思索再三,也不得不承認劉定一說的有一定道理。不過拿日本人來比,這個也著實有點過了。


    “劉相所言,在下要好好琢磨琢磨。”鄭宇點了點頭,“不過幾位可能也知道,在下曾經和鷹翔的人調研了東北方麵軍的軍需情況,從調研的資料看,他們提出的軍需清單,倒也的確水分有限,甚至某些方麵已經很是緊張。其實他們的苦衷,我是了解一些的。”


    鄭宇把那一次和近衛第二軍的指揮官們討論的情況簡單說了說:“大致就是如此,東北方麵軍的情況有些特殊,如果不能提前囤積物資,開戰後一旦交通線被截斷,那就是想運也運不上去了。”


    唐紹儀微嘲說道:“如果軍方守不住交通線,那我又怎麽確保他能守住倉庫?交通線能丟,前麵儲備的物資就丟不了?我們把物資全運上去,到時候他撤了,送給敵人,或者被迫焚毀,我們又得重新采購。”


    “可以分散儲存,大部分儲存在靠後一些的要地。”鄭宇說道,“東北方麵軍我是下部隊看了的,部隊的備戰情況不錯,守住主要地域問題不大。我想這個問題還是可以解決。但交通線,坦白來說確實比較脆弱。海軍力量的對比,不是一時半刻能扭轉的。這個眼下也沒什麽好辦法。”


    內閣幾人彼此看了看,都有些惱怒,卻也沒說什麽。


    “西北方麵軍也有類似問題。”鄭宇說道,“西北的交通線太長,尤其在新疆境內,還有很多股叛軍一直無法徹底消滅。我們通往西北,就那麽一條鐵路而已,可以說處處都可能被截斷”


    我是曆史的分割線


    整整一上午。


    鄭宇基本也把握到了內閣的底線,心裏漸漸有了個一攬子方案。照他的想法,這些措施做下來,不但軍需案可以破局,連通脹也可以一並緩解,甚至一舉解決。不過他其實也有和內閣類似的擔心,所以並沒有施加太多壓力。說白了,現在還是摸底階段,還沒到出牌的時候。


    快要到了吃飯的時候,劉定一的秘書進屋,送過來一疊文件。鄭宇抬頭一看,感覺有幾分麵熟。劉定一看了看他的神色,微微一笑:“殿下,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剛迴國的宋秘書,宋教仁,字遁初。”


    鄭宇臉色不變,微笑著看著這位濃眉大眼的青年秘書,伸出手來與對方握了握,很誠懇地說道:“遁初先生,久仰大名。真的久仰大名。”


    這不是鄭宇第一次看到曆史名人。不過,他對於這位另一時空被成為“一流的政黨政治家”,死在暗殺者槍口之下的國民黨締造者,卻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


    欽佩。


    他最佩服的,就是宋教仁在遇刺後,死之前,給組織刺殺自己的主要嫌疑人之一大總統袁世凱寫了一封信,“今國基未固,民富不增,遽爾撒手,死有餘恨。伏冀大總統開誠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俾國家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至死以憲法,以國家體製為念,這和後來民國各派政治力量一有矛盾,動輒打倒,反複**,直接訴諸武力的做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鄭宇看來,宋教仁是當時中國少有的真正有胸懷,有氣量,不以私利為先的政治家。雖然在政治主張和政治手段上都不太成熟,甚至很多方麵顯示出了幼稚和天真的一麵,但其品格中的閃光點,卻實實在在是那個混亂不堪的時代,中國政界人物所至為缺乏的。


    作為一個政治人物,宋教仁是很失敗的,他的死亡也是一種必然。但作為一個政治家,鄭宇卻欽佩他的道德和品格,胸懷和氣量。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位前世如雷貫耳的人物,發現對方果然是一表人才,二八分頭,留著八字胡,濃眉大眼,目光堅毅,不過看向鄭宇的神態,卻是隱隱帶了些緊張和好奇。鄭宇知道,由於曆史的改變,這人恐怕沒什麽機會年紀輕輕就被推到時代的風口浪尖,三十一歲就離內閣總理僅有一步之遙。


    在這個體製嚴密的帝國,即使是宋教仁這樣的英才,又有幸成為首相的秘書,要想入閣擔任首相,怕也要好好磨練個二三十年了,除非


    對麵的宋教仁似乎對鄭宇的熱情和懇切也有些不解,訥訥地說道:“殿下您過獎了遁初初出茅廬而已”


    劉定一拍了拍宋教仁的肩膀:“遁初,看來殿下與你有些投緣,難得啊中午一起吧。這帝國以後還是要靠你這樣的年輕人了。”


    鄭宇笑了笑:“那是甚好。在下與遁初兄一見如故,正好借您的寶地多多請教。”


    兩人目光一對,宋教仁心中不自禁地一寒,又有些迷糊。


    這位太子爺,看向自己的目光……怎麽有那麽點垂涎三尺的意思?


    一種特殊的感情。


    欽佩。


    他最佩服的,就是宋教仁在遇刺後,死之前,給組織刺殺自己的主要嫌疑人之一大總統袁世凱寫了一封信,“今國基未固,民富不增,遽爾撒手,死有餘恨。伏冀大總統開誠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俾國家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至死以憲法,以國家體製為念,這和後來民國各派政治力量一有矛盾,動輒打倒,反複**,直接訴諸武力的做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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