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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波蘭不會亡


    初冬午後的陽光,撒播著一點點有限的熱情。淡淡的雲朵下,有些發黃的原野如同一塊殘破的毛氈子,覆蓋在大地母親的身軀上。


    這個盧博米爾斯基家的少爺,果然和資料上一樣的特立獨行。他沒有住在波蘭高門貴族傳統的華宅美屋,而是選擇了普通的鄉間住宅,主屋前麵隻有林蔭道和門廊,周圍就是農場和雇農的房子。


    大客廳裏,花磚裝飾的高大壁爐正燃著火,杜鬆燃燒出的鬆脂香味,混合著玫瑰花瓣、薰衣草還有迷迭香的氣息,總讓人有種熏熏欲醉的感覺。按照慣例,房間的牆壁上裝飾著各種精美古玩,騎士鎧甲,雙手重劍,拿破侖波蘭軍團的戰旗,戴著皇冠的家族徽章幾乎純由紅白兩色構成,是典型的波蘭風格,端正地掛在最顯眼的地方,顯示著這個波蘭最古老最顯貴的家族與波蘭王位糾纏不清的曆史。


    家具的風格各有不同,根據保爾的解說,這些都是一代又一代新娘的嫁妝,款式受到了當時流行風氣的影響。這些家具,和牆壁上祖先的肖像,還有其他紀念物,代表著波蘭貴族對過往曆史的懷念。


    鄭宇理解這種懷念和憂傷。從十八世紀末被瓜分以來,波蘭盡管沉淪了一百年,卻始終沒有真正屈服。血液裏那種向往自由的草原民風,一直在這個國家的各個階層默默發酵。


    柯山,保爾和丁欣怡已經被安排到了旁邊的廳堂等候。作為波蘭最高貴的家族的精英繼承人,柳基奇自然能講流利的英語。這個人早已經過了總情局的甄別,有能力,有資源,有野心,是堅定的波蘭民族主義者,甚至也和總情局的一些線人進行過接觸。經過反複的交流和試探,鄭宇能夠確定,對麵的這位三十五歲的青年,絕非簡單人物。這個人的深沉和智慧,足夠承擔起一些重大的責任,在未來的戰爭中發揮出某些作用。鄭宇現在要做的,就是摸清他的底,並爭取把他拉上自己的戰車。


    “尊敬的潘(波蘭貴族的敬稱),讚美您偉大的家族,讚美偉大的波蘭民族。”鄭宇字斟句酌地開口了,“見到閣下如此出色的人物,在下盡管是個商人,也不禁想要請教一二。”


    鄭宇相信,對麵這個玲瓏剔透的波蘭貴族一定也對自己的真實來意有所猜測。但他既然表現得如此鎮定,並且不卑不亢地與自己進行著溝通,自然也就說明了他的態度。所以他決定進入正題。


    果然,對麵的波蘭貴族隻是微微一笑:“閣下有話請講。”


    “盧博米爾斯基家族,世為波蘭大元帥,曆代沒於王事者不知凡幾。令先祖耶日塞巴斯蒂安盧博米爾斯基親王殿下屢次大敗莫斯科公**隊和頓河哥薩克,威震歐洲。在下幼年讀之,每每掩卷太息,恨不見親王殿下之英姿。”


    鄭宇說道這裏頓了頓,隻見對麵的柳基奇雖然矜持,卻也是麵露得色,心知搔到了這位波蘭顯貴的癢處。


    “一百年前,波尼亞托夫王室失國,流亡英法。波蘭國王依慣例當為公推,貴家族德高望重,本當繼承波蘭王位,而您也是當之無愧的王子殿下。”鄭宇頓了頓,發現對麵的柳基奇臉上的肌肉微微一抽,“怎奈沙皇欲壑難填,強奪波蘭王冠,化煌煌之大波蘭為俄國殖民地。在下在波蘭時日雖短,但目睹貴國山河破碎,人民遭受奇恥大辱,也是痛徹肺腑。”


    “陳先生言重了。”柳基奇臉色陰沉,聲音卻依然平靜。


    “在下之痛惜波蘭,全然發自肺腑,隻因我中國也幾乎為東方之波蘭。兩百年前,我中國也從堂堂東方大國淪為女真部落牧馬之地。人民境遇之淒慘,所受荼毒之深重更甚於波蘭。惟我皇帝陛下,奮起神威光複河山,建**自主之民族國家,揚公理正義於東方沃土。在下此來東歐,親眼目睹波蘭文明之燦爛,人民之英武,萬千波蘭民眾渴望**自由如久旱之甘霖。”


    “殿下出身名門,才兼文武,更得波蘭有識之士擁戴。”鄭宇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為何殿下不效我中華,聯絡誌士,揚自由旗幟光複故土,救生民於水火?此吾百思不得其解也。”


    柳基奇臉色陰沉,放下了咖啡,盯著鄭宇:“閣下到底何人?”


    鄭宇毫不退讓地與他對視:“在下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閣下是否知道自己為何人!在下雖不才,也知國仇家恨,當以鐵血報之。堂堂波蘭王室苗裔,忍看臣民為異族奴仆,苟活鄉間,此非豪傑所為,實為婦人。”


    說完,他徑自喝起了咖啡,似乎再也不看對麵的柳基奇一眼。在眼角的餘光中,他注意到對方臉上流露出了一絲屈辱和憤怒。


    “閣下,敝國事務,自有沙皇陛下的臣仆處置。”片刻後,柳基奇緩緩開口,“沙皇陛下為波蘭國王,已得列國公認,所謂王室傳承,自然也就是沙皇陛下的傳承。雖敝國今年頗為動蕩,然陛下為全俄人民之父親,一向以慈善撫萬民,吾土吾民深敬之。何來叛意。”


    “哦?”鄭宇玩味地看了對方一眼,“在下一路行來,德屬波蘭工商發達,人民生活尚可;惟俄屬波蘭,餓殍遍野,乞丐滿城,抗稅被絞者之遺孤相攜為盜,退役帝俄老兵窮困潦倒。俄皇之憲兵橫行,征稅官如餓虎嘯街,此情此景,在下雖為異國之客,亦為心寒,惟殿下高坐安睡於此,是真不見,還是熟視無睹?”


    “波蘭人民,果真甘為沙皇鷹犬?波蘭社會黨的畢蘇斯基,早已於克拉科夫組建社會黨戰鬥團,設立軍校,培訓人員,準備光複國家。此人,不過是波蘭沒落貴族,尚懷救國大誌。殿下身為波蘭顯貴,王室苗裔,難道卻要袖手旁觀?今波蘭國內民意囂囂,萬千臣民視沙皇王室如仇讎,惟需一人,如當日之東布羅夫斯基將軍,號令天下,則全國響應。此舍殿下其誰?”


    鄭宇看到對麵的青年開始露出壓抑的怒意,話鋒一轉。


    “在下深知,殿下曾投身國家民主黨參與波蘭**,惟德莫夫斯基等人投效沙皇,搖身一變為沙皇走狗,殿下憤然脫黨隱居鄉野。在下敬殿下對波蘭國家和民族的一顆至誠之心,特來拜訪。今日一晤,方知傳言有誤。”


    此刻,柳基奇已經再也忍不住了,怒喝到:“閣下到底何人?來此何意?”


    鄭宇微微一笑:“我視殿下為知己,奈何殿下視我如仇讎。在下已言盡於此,若殿下仍有波蘭**之心,在下知無不言;若殿下仍圖苟且,在下錯看英雄罷了。”


    他說完之後,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對麵的柳基奇。柳基奇緩緩閉上雙眼,靠在沙發上,臉上神色變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很突兀地,屋中響起了低沉渾厚的男中音。


    鄭宇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充滿了力量和激情。這首一百多年前波蘭亡國之時由約瑟夫韋比奇創作的軍歌,在1830年和1863年兩次波蘭大起義中曾經響徹波蘭,激勵著一批批的波蘭愛國者忘我犧牲,投入抗擊俄國統治者的民族解放事業中。幾十年來,在沙皇的高壓統治下,這首歌也遭到嚴禁,可在此時此刻,卻被一個黑發黑眸的中國青年滿含感情地吟唱了出來。


    鄭宇注意到,柳基奇的眼中放出了複雜的光芒,神色逐漸莊重了起來,開始散發出一種奇特的光彩來。這個波蘭大家族的繼承人,在這動人心魄的歌聲中,終於開始放下了麵具。他的嘴角抽動幾下,開始低聲跟著吟唱了起來,眼圈也開始有些發紅。


    這首現炒現賣的後世波蘭國歌,在鄭宇這個“麥霸”的演繹下,終於打破了這個波蘭貴族的心防。


    鄭宇心中大安:波蘭人,還真是個容易感性的民族,喜歡音樂的民族。


    當年那部《鋼琴家》,沒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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