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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忽悠救國(三)


    不知不覺中,兩人的座馬已經緩步而行,德皇的注意力全然轉移到了對話中。


    “這個‘東方波蘭’方案,貌似俄國出力最多,在東方幫助德奧兩國擴張商業利益,並且分割一片專屬殖民地,可以在下看來,不過是包藏禍心罷了。”鄭宇搖了搖頭,“陛下請想,即使俄國戰敗了中國,最多也不過是占領東北,蒙古和新疆罷了。要強迫中國進一步割讓膠東半島和台灣島,談何容易?即使貴國真的得到了膠東半島,除了收獲中國的敵意,又能獲得什麽?”


    “未來的貴國遠東殖民地,被已經文明開化,對殖民者充滿敵視的民眾所包圍,與本土的聯係隨時會被大英帝國的海軍切斷,而陸上則隔著一個三心二意貪婪無信的俄國。”鄭宇誠懇地說道,“這樣一塊土地,到底是德意誌的收獲還是負擔?對於奧國來說,俄國用這樣一塊遠在天邊的土地來交換近在眼前的巴爾幹,乃至君士坦丁堡,奧國就能安心接受?”


    德皇目光閃爍,臉上也終於出現了些許糾結。


    “陛下,請恕我直言。”鄭宇此刻挺直了身子,目光無所畏懼地與德皇對視著,“也許,歐陸的諸位都普遍看重俄國的威力,但我在此要提醒一下,這一戰畢竟發生在遠東。跋涉萬裏勞師遠征一個四億五千萬人口的大國,而這個國家已經擁有了工業體係,擁有了訓練有素裝備先進的現代陸海軍。陛下,您真的認為,俄國,再加上一個島國就可以取勝嗎?”


    德皇沉默半晌,居然對著鄭宇微微欠身,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歉意:“坦率地來說,朕確實收到了這項計劃。”


    鄭宇沒想到這人卻也有著如此坦率的一麵,目光中自然流露出了一絲訝異。


    德皇看著鄭宇,坦然說道:“為德意誌民族爭取陽光下的土地,這是帝國政府堅定不移的方針。尊貴的朋友,請您原諒,朕在很多時候不得不把私人感情,乃至其他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放置於帝國和德意誌民族的利益之下。”


    鄭宇神色不變,看在德皇的眼裏更有些高深莫測之感。


    德皇沉吟片刻,再度挺直身軀,表情嚴肅而傲岸:“今日之世界,強者為尊,弱小民族為強者羽翼,雖可同情,卻實乃不可否認之現實。拿破侖說過,公理與正義僅在大炮射程之內。德意誌的利益,隻能依靠德意誌的戰艦與大炮來維護。俄國能夠成為德意誌的朋友,是基於俄軍的強大,基於俄國戰勝法國,縱橫東歐的戰績。貴國勢弱,無法自保,自然就要依附於強者。可貴國既然選擇了依附於英國,那自然就要有麵對俄國,乃至德意誌威力的覺悟。”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鄭宇:“恕朕直言,在朕看來,站在俄國一邊,就是站在勝利者一邊,也是站在德意誌的利益一邊。德國,俄國,島國,也許再加上奧國,甚至還有法國!別忘了,俄法1892年簽訂的同盟條約還沒有過期!以您看來,依然不足以擊敗貴國?即使英國幹涉,德意誌又何懼之有!更何況,朕的東方朋友,你真的以為英國人簽了協議就會心甘情願地參戰?不,你對國際政治的了解還太過膚淺!”


    威廉二世的嘴角微微翹起,有些鄙夷地說道:“英國人都是一群圓滑的家夥。他們有世界上最好的國際訴訟律師團。相信朕,那些盎格魯撒克遜佬絕不會為你們火中取栗!”


    鄭宇看著這位德皇,心中隱有驚懼。但思索片刻,卻是漸漸篤定下來。


    中英同盟,約定了除俄法以外,如果有複數國家在亞洲與締約國發生戰爭行為,締約國應進行軍事支援。如果真的發生德皇所說的事態,則英國就必須履行宣戰義務。固然,英國可以找出種種借口違約,但這一幕看在所有國家的眼中,就等於英國喪失了信譽。而英國自布爾戰爭表現拙劣之後,已經麵臨著德俄等國的挑戰,不得不拉攏盟國。


    在鄭宇看來,德國目前尚未決定與英法開戰,戰爭準備也還有所不足。而英國一旦動員,依仗強大的海軍和遍布全球的殖民地,戰爭勢必曠日持久。最後先倒下來的,肯定是資源有限人力不足的德國。對於德國來說,唯一的勝機就在於尋機殲滅英國艦隊或切斷對方的海上交通,可目前的德國海軍還遠不足以實現這個目的。


    但鄭宇也知道,這位皇帝畢竟是曆史上著名的瘋子,尤其以貪戀小利而聞名。英國佬又是一貫滑頭,萬一中國戰局不利,德皇還真有可能幹出派遣遠征軍一類的事情來。就算海路有些風險,但陸軍借道俄國參戰是絕對可能的。真到了那個時候,見風使舵的不列顛紳士別說為中國火中取栗,不趁火打劫都已經算是驚喜了。


    不過,畢竟大國之間的戰爭絕非兒戲,縱然以德皇的自大也不敢輕易以國運相賭。這位皇帝剛剛所說的那一番話恐怕還是訛詐為主,無非是想利用中國的困境,以武裝幹涉為威脅,兵不血刃地換取一些好處。可惜,這是中國皇帝,也是鄭宇本人根本無法接受的。


    鄭宇定了定神,鄭重其事地說道:“陛下,與貴國發生戰爭,乃是敝國一直極力避免的大不幸,也將是貴我兩國,德意誌民族與中華民族之間巨大的悲劇。”


    他頓了頓,用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一字一板地說道:“請恕在下直言,如果貴國的陸軍進入中國,即使有俄日等國唿應,也許可以在很多次戰鬥中取勝,但最終敝國會贏得這場戰爭。”


    德皇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在這一瞬間,鄭宇清楚地感受到一股雄渾的氣勢一下子籠罩了他略顯單薄的軀體。此時此刻,麵前的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暴躁的巨人,而是蘊含著德意誌巨大威力的一位強大君主,能令國家毀滅,生靈塗炭的皇者。


    “德意誌的威力,”德皇的聲音很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不要說在東方,即使在歐洲,也無人敢於輕視。至於貴國……請原諒朕的坦率,也許對於……亞洲後進文明來說,已經非常強大,但對於歐洲來說,還不足以稱之為……一流強國。”


    鄭宇,終於在這重重壓力下爆發了。


    “全能的凱撒,”鄭宇微微鞠躬,表情堅毅而誠懇,“貴國的陸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總參謀部運作精密,整個軍隊如同一台精確的機器。在歐洲狹小的戰場上,利用密布的鐵路係統,您的陸軍可以毫無懸念地擊垮一切敵對力量,對於這點,在下毫不懷疑。”


    德皇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點。


    “可是,中國太大了。”鄭宇迴想著電視劇《戰爭與和平》裏法軍從莫斯科一路敗退的場麵,語氣無比凝重,“廣闊的土地,糟糕的交通,對您的軍隊來說,精密而複雜的計劃失去了意義,科學的計算讓位於老天的好惡,如同偉大的拿破侖也不得不從莫斯科退卻一般,東方廣袤的大地也會埋葬一切敢於進入他的敵人。而中國的五億國民,百分之一的人拿起步槍,就是一支打不完的隊伍。當然,這無損對麵那支偉大軍隊的威名。”


    德皇盯著這位東方青年,現出了些許驚異,似乎由於之前的恐嚇未能奏效,信心有所動搖。


    “至於俄法同盟,請恕我冒昧,那隻是針對貴國,奧國和意大利的防禦同盟(史實)。”鄭宇微微一欠身,“法國人在安南的力量微不足道,而他們那支海軍,已經被所謂的綠水策略折磨成了真正的短腿鴨子。現在法國依賴的無非是潛艇和魚雷艇這些近岸防禦武器(史實),當然,如果您允許法國的軍靴踏上德意誌的土地,倒不妨礙這些高盧人過境前往俄國參戰。”


    “他們做夢!”德皇的臉一下子漲紅了,聲音也有些暴烈,顯然被鄭宇的話刺傷了自尊,“那些怯懦的小公雞,別想踏上德意誌神聖的土地一步!”


    “您的威嚴令歐洲顫抖,陛下。”鄭宇深沉的目光注視著德皇,語氣也是格外鄭重,“您說的沒錯,法國佬是一群外表高傲內心怯懦的家夥,三十年前,我們在安南已經領教了這一點。在我們的刺刀和大炮麵前,他們如同一群閹割過的驢子,叫得比誰都響,一打起來卻隻會把屁股對著敵人。”


    “不得不說,您的父親幹得漂亮。”一說到法國人,德皇仿佛整個人都發散出了某種光彩,聲音也緩和了下來,“那些法國佬,整天喊著共和革命,如同一群呱噪的鴨子,實在是歐洲的恥辱。”


    “曆史證明,德意誌的立憲君主體製才是歐洲文明的未來。”鄭宇打蛇隨棍上,“正是普法戰爭給了敝國啟示,使家父仿效德意誌以鐵血統一,以立憲君主建國,以工業化強國。敝國之有今日,實拜德意誌開拓之先例在前。”


    德皇聞言,容色又緩了幾分。


    “全能的凱撒,我相信,德意誌的軍靴不該踏上東方的這片土地。”鄭宇再次一欠身,“貴我兩國,實在有太多共同之處,而我們所追求的目標,又是何等的一致!”


    “上個世紀以前,德意誌曾經蒙受了長期的苦難。那些四麵八方的禿鷲,用盡了陰謀詭計使德意誌陷於分裂,成為他們蠶食的對象。而我的祖國,又何嚐不是在韃靼人的馬刀下陷入了四分五裂?”鄭宇盯著德皇,誠懇地說道,“德意誌的複興源於統一。您偉大的祖父,尊貴的奧古斯都威廉一世陛下,終於用鐵和血結束了德意誌的苦難,把這個偉大的民族推上了時代的浪尖。而在東方,我英明的父親,也用同樣的手段結束了人民的苦難,建立了統一的帝國。”


    “這個時代,英國人占據了海洋,而俄國人占據了大地。德意誌和中國能夠憧憬的,就隻有廣闊的天空。”鄭宇的語氣越發誠懇,“全能的凱撒,德意誌的至尊,請您告訴我,如此同樣經曆了重重苦難,終於複興了民族光榮的偉大國家,分別位於遙遠的西方和東方,又同時在大國的夾縫中喘息,又對民族,對國家,對立憲君主體製,抱有同樣的信仰和追求,為什麽一定要走向敵對?東方的中國,需要您的友誼,需要德意誌的幫助!”


    德皇的臉色開始起了一些奇妙的變化,看向鄭宇的雙眼中隱有光芒閃動。


    “德意誌的守護者聖米迦勒!”鄭宇朗聲說道,“左手持劍,右手持秤,德意誌帝國,被蒼天賦予了神聖的使命!以神罰之劍,維護世間之正義,正是德意誌的精神!”


    “diegelbegefahr!(《黃禍圖》)”鄭宇冒出的一句德語立刻讓德皇的神色異常精彩,“陛下,您的那幅油畫,在下與家父都深感遺憾。以您的睿智應該明白,歐洲文明真正的威脅絕非中國,而正是強悍無情擴張成性的俄羅斯!”


    “整個十九世紀,當德意誌正處於沉睡之時,俄國一步步占領了波羅的海國家,吞並了芬蘭,占據了大半個波蘭,統治了烏克蘭和高加索,向東占據了布哈拉,希瓦和浩罕,強占了敝國的唐努烏梁海和外興安嶺!俄國人和英國人互有默契,一個瓜分了海洋,一個占領了陸地!”鄭宇長歎一聲,“陛下!光榮的普魯士人是條頓騎士的後代,您的祖先曾經馳騁於東歐的草原,用刀劍與十字架傳播上帝的榮光!是斯拉夫民族,是波蘭人和俄羅斯人,勾結了草原韃靼人擊敗了上帝的騎士,毀滅了強大的騎士團國!他們,才是挑戰聖米迦勒和公教世界的撒旦!”


    “斯拉夫民族,一貫野蠻而貪婪,正是德意誌民族的宿命之敵!”看著德皇陷入了沉思,鄭宇有理由相信,他正在把花瓶皇子的角色演繹出俾斯麥的勁頭,“全能的凱撒,我想您應該深深地了解,即使俄國在您和其他歐洲國家的幫助下徹底擊垮了中國,可真正獲益的又是誰?一個後顧無憂,強悍無情的俄羅斯,對中歐這片美麗而和平的土地,又意味著什麽……”


    ”鐵錘和鐵氈,陛下。”鄭宇張開左手,右手用力砸了下去,仿佛中間是一個脆生生的克力架,“如果我是英國佬和法國人,隻要俄國取勝,再利用財政控製住俄國的命脈,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建立反德同盟,圍剿不屈的德意誌!這些貪婪的禿鷲,會在西邊利用綿亙的戰壕拖住您戰無不勝的軍隊,然後利用東邊滾滾而來的壓路機碾碎美麗的一切。”


    德皇的臉色微變。


    “當今局勢,可以用我國古代的一個時期來形容:戰國時代。”鄭宇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說道,“兩千年前,中國的大地上有七個國家,連綿混戰了兩百年未分勝負。可最後勝利統一全國的,卻是其中最晚崛起的一個。您知道他的策略嗎?”


    “朕很感興趣。”


    “遠交近攻,陛下。”鄭宇嚴肅地說道,“對於遠方的國家,應該保持友好關係,甚至是盟友關係,這樣可以借助這些國家的力量牽製自己的敵人;而近處的國家,則用武力來征服,這樣,領土可以連成一片,國家也可以迅速壯大。”


    “地球,太廣闊了,對於一個崛起中的大國,與其四麵樹敵,不如遠交近攻,專注蠶食眼前的對手,穩紮穩打地壯大自己的實力。”鄭宇說道,“現在在您眼前的,是對德意誌刻骨仇恨的法國,以及擴張成性,又一直對巴爾幹和君士坦丁堡垂涎三尺的俄國,至於中國,用您的話來說,他太過遙遠,甚至遠到不知道有多遙遠。”


    德皇目光閃爍,似乎有些意動。


    鄭宇趕忙趁熱打鐵:“陛下!俄國的西部領土,正是其強行吞並的波羅的海國家,波蘭,西烏克蘭以及高加索。這些被征服民族,一貫對俄羅斯人表麵恭順內裏不滿。尤其是在波羅的海國家和波蘭,還居住著大批的日耳曼族!陛下!以俄國的野蠻和**,這些少數民族經濟落後身份低下,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正如您方才所說,公理與正義僅在大炮射程之內!”鄭宇順手送給了德皇一個台階,“目下俄國內部百弊叢生,民族矛盾和階層矛盾激化,東歐諸民族渴望德意誌正義之鐵拳如盼雲霓!俄軍主力盡數東調,西部空虛,陛下以德意誌至尊禦百萬常勝雄師兵進俄土,俄國就是土崩瓦解!陛下您解民倒懸,使東歐諸國沐浴在德意誌榮光之下,必將為德意誌乃至全歐羅巴之千古一帝,與查理曼,凱撒,亞曆山大大帝諸人比肩,而日耳曼尼亞之新羅馬即從此奠基!此千秋功業之始,陛下有意,在下必傾舉國之力相助!”


    這一刻,德皇的臉色也不禁有些漲紅,目光炯炯地看著鄭宇。


    “可是,現在您的政府,卻是反其道而行之!”鄭宇深深吸了口氣,發出了致命一擊,“幫助近在眼前的潛在敵人,而敵視對您抱有善意的遠方朋友,偉大的至尊,我有理由相信,您的大臣在這一問題上誤導了您的睿智。”


    德皇雖然並未表態,但鄭宇卻敏銳地注意到對方流露出的興奮,心中頓時篤定。


    “殿下!殿下!”遠處,突然傳來侍從們焦急的叫喊。


    鄭宇迴頭看去,隻見一匹白色的駿馬飛馳而來,上麵坐著一個有些狼狽的小個子,而後麵,是正在焦急喊叫,追趕過來的侍從。他心頭一轉,趕緊圈馬迎了上去。


    現在的小個子,身上的軍服已經破損了幾處,臉上貌似還有幾處瘀傷,可表情卻是分外的倔強。他看到鄭宇迎了上來,微微露出了一點感激的神色,卻馬上恢複了硬梆的表情。他微微一點頭,繼續向著迴頭看過來的威廉二世追了過去。鄭宇心中一笑,也尾隨而去。


    這位島國同行,算不算史上最囧的……白馬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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