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形,裴澤壓根不願意多去迴憶,無非就是幫她整理梳洗,再準備用柔軟厚實的被子將她裹成一個大大的蠶繭。


    不過現實在這地方起了一個坑,司音被磕了一下,突地醒來,圓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便看到旁邊坐著的一男人,正直勾勾望著她露出的胸脯。


    司音登時躍起來,然而頭痛欲裂,被酒精侵害的腦子一抽抽的發痛,她隻好放棄坐起的掙紮,轉而給對麵這人狠狠一巴掌。


    若說方才裴澤還有幾分睡意,此刻也被這下半夜的巴掌打得來了精神,他幾乎摔下床,旋即屁股扒好床沿,拽住她不聽話的胳膊,問:“你幹嘛!”


    司音將被子拉過胸口,紅著臉說:“你下流!”


    這話倒是真正激怒了眼前的年輕男人,不過人家生氣愛惱,他則是愛笑,嗬嗬地低笑起來,往兩根纏著的手指上哈氣,在她額頭上狠狠來了一下子。


    “真下流早就動手了,還用等到你過了酒勁,能起床來還我巴掌?”裴澤這會才放下臉,說:“你別把每個男人都想得那麽壞,行不行?”


    司音還在思忖她把哪些男人想得壞了,就見他把浴袍從一邊扔她床上,說:“自己換,我走了,你知道你喝過酒多不老實嗎,把我折騰到現在。”


    講完他真的站起來。


    司音往身上裹衣服,他這樣動怒的樣子倒是頭一次見,一時間有點慚愧,於是拉開被子想送一送他。


    隻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腳剛一沾地便整個人栽下去,很大的一聲響。裴澤又折迴來扶她,推推讓讓方才由著她走去門口。


    裴澤一手握上那冰涼的把手,開門,一手將她肩頭滑開的浴袍裹緊些,說:“我是喜歡你,但你沒答應之前,我不能輕舉妄動,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哪壺不開提哪壺,司音扭眉看他:“那你看我那麽久?”


    裴澤額頭青筋跳了跳:“不是聖人,也有男人的劣根性。但我心裏對你是真誠的,你要是覺得我褻瀆了你,我說一聲抱歉。”


    司音神色懨懨:“那倒不用。”


    這就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裴澤將她一把抱進懷裏,恨得牙癢癢道:“你等著,等有一天你愛上我,我非要把你折磨得求生不得——”


    她忍不住要笑,問:“下一句呢?”


    “沒有下一句。”他這個人居然還有點稀薄的幽默感:“死了還要跟你怎麽玩?好了,你休息吧,我也累了,這都幾點了。”


    他們總算分手。


    司音躺在床上的時候,方才迴味起這個擁抱。


    裴澤和一般人相比,已是人高馬大,隻是跟韓征相比還是小了一號。摟著她的時候,胸膛沒有那麽寬廣,手臂也不能跟他一樣自她的肩胛一直密密按上她後腰,甚至更往下。


    他在國外長大,那是個一年四季都有充沛陽光的地方,他在無窮盡的沙灘衝浪日光浴裏養就了一身暖融融的體溫,可還是不夠啊,司音想,不會夠的,她靠近的時候感覺不到一點溫暖。


    那至多是一個禮貌安慰的擁抱,和無數或陌生或熟悉的人一樣,沒有人會因為貼麵禮就覺得是在接吻,相應的,也不會因為和這樣關係的人擁抱就覺得有什麽不同。


    好像這個世界又跟她開了一次玩笑,在她離開韓征的時候,留下一些東西,收迴一些東西,被抽離出身體的是愛人的能力,感知溫度的能力。


    從今往後,世界分裂成兩個陣營,一邊是韓征,一邊是其他人。


    那好不容易趕來的瞌睡蟲又被鼻腔裏的酸澀趕跑,她覺得自己真的從某一部分開始壞掉,多年不知眼淚滋味的自己怎麽會突然狼狽的控製不住這液體。


    她看不見韓征的時候,她看見韓征的時候。


    夜風好涼,人群好亂,她坐在冰冷的石塊上,看著近在咫尺手忙腳亂的那個人,控製不住地掉眼淚。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拉過來,投身進去,便以為可以駛向一個港灣,可其實自欺欺人,她聽到的還是隻有胸腔裏唿唿的風聲。


    她心丟了。


    司音睜著眼,一點點等到天亮。


    手機鬧鍾大作,她接過來按了,扔了,過了會又拿迴來,思考再三,還是給韓征去了一個電話。


    她想法簡單,前一晚見麵,沒能說得上話,隔過一晚噓寒問暖,也是天經地義。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出了那些事卻不慰問,才不是真正的朋友所為。


    她想著已經撥出電話,響了挺長時間,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電話通了,那頭卻明顯是個女聲。


    沈玨聲音輕快,說:“司音姐姐!”


    司音怔了片刻,這才說:“你好,小沈。”


    沈玨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是我,司音姐,你找我們韓翻啊,太不巧了,他去衛生間了,電話落在桌子上了。”


    司音聽出那邊有噪音,說:“你們那邊有點吵啊。”


    “是啊,來吃早飯呢,點了好大一桌子的餐點啊。這兒人吃早飯很講究啊,不叫早飯叫早茶,花樣百出,把我們倆都唬住了。”


    “就你們倆?”


    “那可不,昨晚有領導生病住院啦,是我陪著韓翻守了一整晚,現在過來吃點東西消消乏。”


    沈玨這時候才想到正事:“司音姐,你打電話來有什麽事嗎?”


    司音說:“沒事啊,就是問問。”


    沈玨笑:“還是你關心他,沒哪兒不好的,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就是最近單位太忙了,這都年底了還天南地北的各處跑——不過幸好他都能應付。”


    這一問一答像是調了個個,以前司音對他百般熟悉,現在換作沈玨如數家珍,司音想到以前問她是不是喜歡韓征,她臉上立刻有女兒家的嬌羞,說韓翻那種人,很難讓人不喜歡的。


    司音稍微串起來一想,就覺得自己把一切都想通了。


    話說得很瑣碎,掛電話的時候才切到了要點,沈玨說:“司音姐,你看能不能這樣,一會兒我把通話記錄刪了,韓翻過來的時候我也不說你打過電話。”


    司音更是一怔,幾乎有種震動,怎麽也想不到沈玨會和她說這些,她於是更加好奇,等著聽這位無憂無慮長大的小姐會跟她說些什麽。


    沈玨說:“事情是這樣的,你們分手之後,韓翻苦惱過很久,現在剛剛緩過來一點,我不想讓他再因為以前的事情受到撥動。你也在這座城市是不是,今天早上,韓翻讓我開車去了一個酒店,我猜你住在裏麵,他看到了什麽我不知道,但他出來的時候很是狼狽。


    “我想,如果兩個人要分開還是分開得徹底一點會比較好。總是這樣藕斷絲連的又有什麽意思呢,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這不是最簡單的道理嗎,你也是國外留過學的,看起來很瀟灑的,怎麽偏偏在這方麵拖泥帶水,總是要讓兩個人都不高興呢。


    “還是你覺得這樣惹著他好玩,或者我話說得更壞一點,你享受這種被人追逐的感覺呢?如果你真的愛過這樣一個人,那就請你放手吧,你有了你新的彼岸,我也會給他新的守護。我覺得我們發展得挺好的……隻要你能不時不時地跑出來。”


    要放在以前,司音就該生氣了,我和韓征什麽關係,你和他什麽關係,你有什麽資格和我來說這些話,你知不知道我跟他青梅竹馬,他為了我可以跟他爸爸抗爭,他為了我可以連家都不要。


    知道他為什麽不能開車嗎,那是因為他為了追我才出的車禍,知道他後來為什麽又能開車了嗎,因為我迴來了,站在了他的身邊,他沒要勇氣也要鼓起勇氣。你又知不知道,他十歲的時候就為我跟人打架。


    他那時候才多點大啊,一個字一個字的告訴她,司音,以後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哥,我會保護你,不讓別人欺負你……他說到做到,哪怕她不要他了,跑得遠遠,他還時不時地過來看她。


    可司音還是一句話沒說,她又有什麽資格?她無論怎麽替自己辯解,都改不了這樣冰冷的現實。她沒資格啊,那她到底是什麽時候起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人會一直等她一直愛她,理所當然地享受起這個人給他的一切關愛一切嗬護。


    理所當然到她把之當做一種資本,覺得高興了就陪著他,不高興了就一走了之,以為自己受了傷,就可以不顧別人的傷。折騰一圈迴來了,發覺他過得太糟,於是高高在上地把這感情再施舍下去,然後在她又一次委屈的時候,繼續抽身,離開。


    韓征變成了她的附屬品,她情感宣泄的附屬品,一個輕易可以丟棄的東西,一個為她尊嚴讓步的犧牲品。她陷在自己的泥沼中太久,真的太久,久到她已經記不起來他們曾經的麵孔了。


    司音掛了電話,兀自出神,她找春曉說話。


    春曉許久都不理她,屋子裏很靜,隻有她唿哧唿哧的唿吸聲。


    春曉終於問她想要怎麽辦。


    她垂淚半晌,訥訥地,任性地,像是迴到她七歲時的樣子,負著氣,驕傲都寫在臉上,陰陽怪氣地說:“我以後再也不要打電話給他了。”


    春曉說她沒救了。


    那便不救了,讓兩個人都心死,死得不能再死,化成一團灰燼,說不定還能從中重新出芽,開出妖冶的花。


    沈玨剛將記錄刪號,手機放好,那個死過一千次一萬次,還在拚命要複蘇的男人姍姍而來。


    他洗過一把臉,頭發邊緣被水浸濕,已經沒有那麽多閑工夫來整理萬年不亂的發型,他看起來潦草而孤獨。


    沈玨朝他一努嘴,抱怨:“怎麽現在才迴來啊,以為你不想付錢逃跑了,我都準備去找你了!”


    韓征在他對麵坐下來,挺自然地抽出一根煙,說:“怎麽可能呢。”


    他找煙灰缸,同時準備點煙,被沈玨按住手。她毫無忌諱,不是禮貌地隔著袖管,也不會隔著他手表,就隻是覆住他的手。


    有過親密接觸後的男男女女,因為捅破了那一層紙,所以不必再學著忌憚。


    韓征自這手看到她臉,擰著眉,問:“嗯?”


    沈玨抿唇,精亮的眼睛一陣骨碌,她思索再三,潑辣地說:“你都在我嘴上蓋過章了,以後別想不負責啊,不然我上領導那告你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你從夜色而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樓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樓海並收藏你從夜色而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