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都是一天天的過。


    司音從韓征那裏搬出來已有一段日子,司音用自己攢的一些錢,加上方琴大半生的積蓄,貸款買了一套小公寓。


    房子不大,勝在交通便利,又是裝修過的二手房,提包入住,母女對之很是滿意,也算是在這寸土寸金的a市有了一方自己的立足之地。


    當時選定地點的時候,母女倆曾經有過一番爭論,其他都好說,唯獨這買房子的地點定不下來。


    方琴怕她心裏介懷,商量著是否要去其他地方安居。


    司音也謹慎想過這一問題,隻是這兒是她們共同的故鄉,尤其對母親方琴有著極其特殊的意味,她這樣的年紀最怕融入一個新的環境。


    司音於是堅持在這兒買房,方琴除了提過一次擔心她以後再見韓征,交錢的時候仍舊掩飾不住的喜笑顏開。


    司音沒將她跟韓征分手的真正原因告訴過方琴,談及的時候性格不合存有分歧,種種經典的原因一概用上。


    方琴本就不是十分同意,聽到這樣的消息,也並不覺得突兀。


    倒是司音勸她從韓家辭職的時候,她起先反應強烈不肯聽從,說在這樣的要緊關頭離開,不就是落井下石嗎?


    直到韓征後來主動疏散家裏的人,方琴隻好拿了買斷金迴來,將精力全部放到了房子的事上來。


    韓家的亂,有目共睹,韓家二兒子的事情最終敗露,在社交媒體如此發達的今天,一點風吹草動便可以引發一場曠日持久的關注。


    批評聲此起彼伏而來時,再怎麽神通廣大的沈律師也要踉蹌而行。盡管韓家人都沒有放棄,韓途的鋃鐺入獄已是注定。


    警察們此前不止一次找過司音,談論的話題無非是當年那件事的隱情。


    無論從哪一方麵看,司音都是一個進步女性的代表,獨立,自強,堅韌不拔,可從這個人嘴裏撬開當年的話卻並不容易。


    事發的緣起經過是怎樣,中途遭到過怎樣的侵害,她迴答得有條不紊,像是用過去六年的時間來整理一件事,反複思考一件事,有人傾聽的時候便是娓娓道來。


    那年她二十歲,剛過高考,正在焦急等待成績。同學們大小聚會不斷,其中一次便是在那處ktv進行,司音因為身體不舒服,中途出來,在靠近前台處的沙發坐了片刻。


    遇見韓途和李元山便是這時候的事,她與韓途摩擦不斷,關係早已很是緊張,李元山提出要讓他們和解,為韓途打圓場說了不少好話。


    司音也是一時好心,念在那是韓征親弟弟的份上,不想讓李元山這個外人看盡笑話,臉上一軟,立刻就被發現態度的鬆動。


    李元山問侍應生要了一杯橙汁一瓶啤酒,交到兩位手裏,他坐在茶幾上言笑晏晏,看著司音說:“要是肯原諒我們小途年少輕狂,就把這杯果汁喝了。”


    後來證明,那次的橙汁應該是放了催眠效果的藥物,她在喝進去沒多久就開始暈眩,李元山和韓途很是體貼得扛著她起來,說:“來來來,帶你去個好地方休息一下。”


    再往後,很多事情就不在掌控之內了。


    唯一慶幸的是,她拔了頭上的一根發卡,用盡力量刺進了大腿,疼痛讓人顫抖,疼痛也讓人清醒。


    韓途個子高,體型實在瘦削,第一次作奸犯科永遠最為緊張。司音瞅準時機,一腳揣在他襠部,他疼得“嗷”一聲翻身下床。


    她在那時候打電話。


    司音毫無保留,事無巨細的一一說了,條理清晰,描述詳實,她更是拉起鍾罩衫,露出大腿上的傷疤。


    盡管那痕跡隨同時間的流逝已經變得越來越淡,不經指點幾乎難以發現,卻依舊帶著無法忽視的輪廓提醒著當年發生過怎樣的一段故事。


    而再往後,司音卻突然斷了弦,盡管警官一再詢問是否有過外力迫使這件事被壓下,她還是始終搖頭。


    “是我自己要求撤的,因為並沒有造成什麽更嚴重的後果,而我母親又在這家工作,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實對我們都是最好的選擇。”


    她迴答得非常認真,神色鎮定,一雙眼睛淡淡然地看著對麵的人。


    “即便是不追究,也該留下案宗。而且這算是一樁刑事案件,即使當事人不再追究,我們要應該要負責到底。”


    司音笑著搖了搖頭,說:“警官,這些事你不覺得更應該問問你們自己嗎?”


    她隨後走出了警局。


    ***


    安東的訂婚宴還是如約而至。


    司音踟躕再三,選了一條很簡單的連衣裙前去赴宴。


    兩家身份都很特殊,沒有大辦,隻是包下一層餐廳,請了親密的親朋好友。


    為了躲避狗仔的鏡頭,大廳裏掛上了女方最喜歡的蒂芙尼藍窗簾,將內外世界徹底隔絕開來。


    安東今天很帥,穿一身高定西裝,筆挺的襯衫領子將脖頸包裹嚴實,看人的時候總不免要抬高下頷。


    艾小娥意料之中的很美,素淨的白色禮服,露出飽滿圓潤的半邊酥胸,一條藍寶石項鏈墜在那溝壑裏。


    司音開玩笑說:“這是不是露絲當年扔進海裏的那一條?”


    艾小娥摸著這沉甸甸的玩意喜笑顏開,一聳眉毛,謙虛道:“比她那條還是稍微差了一點。”


    “很美。”


    “謝謝,是我媽媽給我的禮物,原本是要壓在箱底帶過來做嫁妝的。安東說很襯這條裙子,還是戴著好看,我就拿了出來。”


    司音連連點頭:“那你可要好好護著,我說事情沒這麽簡單,他必然另有所圖,可能是想拿了占為己有。”


    艾小娥朝著安東一笑,露出做過冷光美白的一排牙齒:“你喜歡的話直接告訴我,費這麽多心思幹嘛?”


    安東抿唇陪著笑了一笑,喝了一杯酒。


    一對新人在大廳裏轉過一圈,筵席也到了尾聲,司音抓著包要走的時候,有人急匆匆過來找她,引她站到一邊,說:“安先生想和你聊一聊。”


    於是她一邊看著他歡送賓客,一邊計算著他何時會來接待自己,幸好時間並不很長,他與艾小娥交耳,指了一指不遠處,司音向他點頭。


    安東帶著她從一邊電梯下樓,說:“我以為你不會過來,畢竟到最後,我還是跟小娥訂了婚。”


    司音說:“為什麽不呢?你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話嗎,一個人的道德感在麵對熟人的時候,就變得特別的稀薄。盡管我是很同情她,可相比之下,你是跟我一到長大的發小,而我是一個底線特別弱的人。”


    兩個人都是笑,安東問:“最近還好嗎?”


    司音點頭,說:“還算不錯。”


    安東當然清楚,司音的這句不錯到底有幾分虛實。在莫莉的整件事上,她曾出過很大的一分力,最終沒有迴報卻反而被挖出一串不忍迴顧的曆史。


    原來他對於司音出走的預判全部錯誤,逼走她的是另一個比這個還要殘忍得多的現實,於他已是震撼,於韓征呢?


    晴天霹靂這個詞並不為過。


    安東說:“我聽說你跟阿征分手了?”


    司音表現得很是正常,一聳肩,說:“還是緣分不夠吧,其實對他是有一點不公平的。”


    安東說:“隻要你能快樂就足夠了。”


    司音靠了靠他肩膀,說:“謝謝。”


    安東說:“其實我今天邀請過阿征,他說有翻譯的任務,結束後盡力趕來,不過看樣子,他是錯過這頓大餐了。”


    司音隨他一道從電梯裏出來,說:“是他的損失。”


    安東說:“那可不,我請的可是一流的師傅,小娥要求比我還高,所有食材都是空運迴來。甜點好吃嗎,我應該讓你帶一點迴來。”


    司音說下次吧,有的是機會,就見他笑著笑著忽地把頭一埋,他身體劇烈得起伏顫抖,他很快哭了下來。


    人來人往的街頭,安東這個大男人,哭得不能自已。


    司音跟他擁抱,拍著他肩膀不停地說:“好了,安東,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應該高興一點。”


    他眼淚如雨,嗚咽著說:“司音,你覺得這樣累嗎?這樣虛情假意,累嗎?”


    司音將頭枕在他肩上。


    “有時候我忍不住想,要是能迴到過去就好了,天天無憂無慮,身後帶著一幫小孩在院子裏亂轉。看誰不順眼了,上去就跟人幹一架,大不了被父母打一頓,過幾天又是一條好漢。”


    司音說:“那不行啊,你的快樂是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


    安東說:“你閉嘴,你別這樣說話了。”


    司音一扁嘴,也就隻好沉默。


    安東哭夠了,這才摸了摸臉跟她道別。


    司音看著他搖搖擺擺地重新走進酒店,視線往外一轉的時候,看到正好自一輛出租車上下來的韓征。


    他該是剛從任務裏下來,禦寒的一件長風衣裏,西裝筆挺,領帶板正,一隻手上拎著翻譯標配的皮包。


    隻是多時不見,他狀態大不如前,一張臉上帶著風霜,用發蠟固定的兩鬢居然添了白發。


    看到司音,他並沒有過多的驚奇,兩個人很默契地互打招唿,一個問你來啦,一個說你來啦。


    司音笑:“就是稍微晚了點,我們飯都吃過了。”


    韓征說:“工作所迫,他還在嗎,我上去跟他打個招唿就下來。”


    司音說:“在的,快去吧。”


    韓征剛跑了兩步,又退迴來,問:“你今天有事嗎,如果不忙的話,陪我吃頓飯,我們聊一聊吧。”


    他神色緊張,瞳仁黝黑,司音想了片刻,說:“行,我就在這兒等你。”


    他並不十分相信,怕她會跑一樣,將公文包塞進她手裏,說:“麻煩拿一下,我過會兒就下來。”


    司音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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