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道唿喊,蚩曜不置可否。


    要他說的話,現在才知道求饒,早幹什麽去了?


    都兵臨城下了還有什麽可談的?無論什麽條件,幹掉你不是一樣拿嗎?


    什麽?這事兒楚南公一開始可能並不知情?


    嗯……


    那他不管,反正這趟自己隻是來鎮場子的,真要做主的話還得看項梁。


    蚩曜將目光一偏,落到了項梁的身上。


    隻見這位將將要及冠的少將軍咬了咬牙,臉色幾經變化之後,居然同樣看了迴來:“國師大人……”


    這一瞬間,蚩曜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心中不由得驚歎於楚南公的影響力:“也罷,做你想做的就是,安全不用擔心。”


    然後項梁深深地吸了口氣,下令前方的軍陣讓開一條通道,供楚南公通行。


    ……


    ……


    楚南公倒也膽色十足,拄著那根拐棍慢悠悠地一步步從穀口踏出,不急不緩,視周圍萬千刀兵如無物。


    “見過蚩掌門,少將軍。”


    蚩曜微微點頭,倒是項梁恭恭敬敬地迴了一禮。


    就在蚩曜即將問出“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的時候,項梁抬頭,目光灼灼地問道:“南公,家父的事情我們項氏一族是定要一個交代的!”cascoo


    “放心,放心,少將軍。”


    楚南公捋著白須,“那件事的確是陰陽家的不是,幸好沒有造成不可挽迴的損失。老朽這次來就是為了給項氏一個交代。”


    看著他這幅胸有成竹的樣子,蚩曜也不禁提起了一點興趣,先要看看楚南公究竟想要怎麽化解此事。


    項梁也是一臉疑惑,等著對方繼續往下說。


    楚南公環視一圈:“這裏人多嘴雜,還請少將軍讓麾下精銳退開一些。”


    “嗯?”


    項梁的臉上冒出一個問號,而後看向了蚩曜。


    “放心,有我在他不可能傷了你。”


    蚩曜點點頭。


    “嗬嗬,蚩掌門說的是,少將軍多慮了,老朽今天是來化解仇怨的,可不是來點火的。”


    楚南公也笑著解釋了一句。


    於是項梁揮手讓身旁的親衛都退去三十丈外:“現在可以說了吧?”


    “自然。”


    楚南公伸手入袖,少頃,掏出來一隻小臂約莫長短的木盒:“這就是老朽的賠禮。”


    他將木盒劇在手中,輕輕打開了盒蓋。


    隻見一卷竹簡緊緊地躺在絲綢之上,朝上的那一麵正中央的竹條上寫著是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太公兵法”!


    “太!”


    項梁一見之下,當即驚唿出聲,但剛剛吐出第一個字就伸手死死捂住了自己嘴巴,將後麵的聲音強行按了迴去。


    漲紅的臉色、暴起的青筋、與粗重的喘息交織,讓項梁看起來仿佛陷入了某種高亢的情緒之中。


    蚩曜微微側頭,也瞥了一眼,當他看到那四個大字的時候不禁一愣,隨即了然。


    難怪項梁會如此失態,楚南公竟然舍得拿出這樣的東西來。


    在這個時代,書籍的傳播渠道是極為有限的,知識僅僅隻掌握在極少數人的手裏。所謂世家大族,將門也好,相門也罷,他們仗之長久不衰的根基就是書籍。


    這種情況一直要延續到造紙術和印刷術改進,書籍大肆傳播,科舉製度出現,才終於算是打破了上層階級對於知識的壟斷。


    以前的所謂黔首,那是真的什麽都不懂,那種愚昧的狀態是現代人很難去想象的。沒有書讀,沒有知識,務農的人隻能從父輩口中得到一點關於種田的經驗之談;樵夫也隻能獲得一些家傳的關於上山砍柴的要領;漁夫、馬夫等等……


    什麽才是真正的階級固化?


    這就是了。


    你一輩子能接觸到的東西就這麽一點,憑借這些東西,你還想怎麽樣?


    除非有幸被高人看重,加入某些學派。否則必然會出現農夫的兒子還是農夫,漁夫的孩子依舊打魚,世世代代不變不易的局麵。


    所以可以想象,一本頂尖的兵書對於兵家之人的誘惑是何等之大,楚南公的這份賠禮又是何等之重了。


    毫不誇張的說,就憑這本兵書,就可以造就出一個不弱的將門世家來!


    因為這不是一般人寫的,而是太公望啊!


    大周太師,兵家鼻祖,武聖,薑子牙!


    輔助周武王滅商的最大功臣,他的兵書說是兵家至寶都不為過。


    雖然蚩曜依稀覺得薑子牙最厲害的兵法可能是——大搖人術……


    咳,總之,言歸正傳。


    這卷兵書一出,項梁立刻就變成了楚南公的形狀。


    看他那手不釋卷的樣子蚩曜就明白,今天這刀兵是興不起來了。


    “如何?”


    楚南公笑眯眯地捋著頜下長須,“少將軍對於老朽的賠禮可還滿意。”


    “滿意!”


    項梁斬釘截鐵地迴道。


    他現在也明白了父親為什麽不顧那麽多幫楚南公說項的人勸阻,執意要出兵黃石穀。又為什麽在出發之前專門叮囑自己,說到了之後要多做逼迫,不要急著動手,可以見機行事等等話語。


    恐怕他早就知道楚南公手裏有這卷兵書,如今不過是以此為借口討要罷了。


    再往深處想,父親身為一軍統帥,又處在大營之中,真的有可能會被陽陽家的刺客輕易傷到嗎?


    會不會是在發現了刺客的身份之後,順水推舟刻意為之,目的就是為了這卷太公兵法呢?


    項梁腦海中的念頭越來越多,感覺項燕的布局實在深遠得可怕,又不免從內心深處發出憧憬的聲音:“什麽時候,我才能像父親一樣厲害呢?”


    不管已經陷入遐思之中的項梁,蚩曜拉著楚南公輕輕往旁邊挪移了幾步。


    “南公,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就算用太公兵法換來了項氏一族的原諒,但之前陰陽家所做惡行的影響卻不是這麽容易消除的。而且此時蚩曜已經成為了楚國國師,楚南公如果還想要繼續在楚國混跡的話,不光要擺平項氏,對蚩曜也不能毫無表示。


    楚南公人老成精,蚩曜的意思他怎麽會看不出來,這家夥就是來趁火打劫的!


    但是……


    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越發深不可測的晦暗氣息,楚南公心中暗暗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可怕!”


    不過,他老人家也不是這麽好敲詐的,對項氏服軟,除了因為這的確是陰陽家的過錯之外,也因為他夜觀天象,看到了項氏一族未來的某些變化,就當是提前投資了。


    但是蚩曜麽……


    毫不諱言地說,他什麽都看不出來。


    就好像對方已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一樣。


    於是楚南公頓了頓拐杖:“老夫孑然一身,兩袖清風,身上唯一一點長物就是那卷兵書了,蚩掌門如果也想看看的話,不妨找少將軍談談?”


    呸!我要一卷兵書做什麽?


    蚩曜暗罵老頭奸詐。


    不過他麵上卻不動聲色,抬手指了指腦袋:“南公說笑了,我不缺什麽外物,對我來說,您這裏的東西才是最珍貴的。”


    “那好吧,”


    見躲不過去了,楚南公問道,“你想問什麽?”


    “南公的手中既然握著太公兵法,那麽想必對於那位薑太公的往事也不陌生了?”


    蚩曜也不兜圈子,“不知您對蒼龍七宿怎麽看?”


    “蒼龍七宿……”


    楚南公用驚訝的目光看著蚩曜,“你也對這個感興趣?”


    “感不感興趣目前還不好說,但我首先要知道它究竟是什麽。而且能讓陰陽家首領東皇太一孜孜不倦追求的東西,我很好奇。”


    “東皇太一?”


    楚南公歎了口氣,“他就是個瘋子!蒼龍七宿究竟是什麽沒有人知道,陰陽家內部也僅僅隻是流傳著一些真假不辨信息。


    “據說這東西是當年薑太公留下的,因為他夜觀星象算到了大周的覆滅,因此特意為後世子孫留下了複興的手段;還有人說得到了蒼龍七宿就擁有了一統天下的實力;至於什麽長生不老、飛升成仙等等就更不用說了,總而言之就是越傳越邪乎。”


    “謠言止於智者。”


    蚩曜追問道,“南公是楚地公認的智者,那麽在你看來,這些流言之中,有哪些比較可信呢?”


    “哪些可信?”


    楚南公冷哼一聲,“要老夫說,一個都不可信!”


    “哦?”


    “太公薑尚的確是一代奇人,要說他算到了大周的覆滅倒也不無可能。但什麽得蒼龍七宿者得天下的說法就是無稽之談了。如今的秦國聲威無兩,他們湊齊蒼龍七宿嗎?這不過是那些無能之人用來安慰自己的借口罷了。”


    楚南公的語氣中透著一絲恨鐵不成鋼。


    “至於什麽長生不老、羽化飛仙之說就更別提了,就算太公望真的留下了什麽複興大周的手段,以他老人家的眼界難道會隻盯著個人武力麽?周代商的時候,憑借的難道是個人武力?”


    “唔……這麽說倒也並非沒有道理。”


    蚩曜摩挲著下巴,“但是這樣的道理難道東皇太一會不清楚麽?”


    “因為他想要求仙已經瘋了。”


    楚南公搖了搖頭。


    總之繞來繞去,楚南公的說辭就隻有一個,蒼龍七宿或許有,但沒什麽大不了的,東皇太一之所以那麽執著於此不過是因為他自己的執念作祟而已。


    老實說這些話蚩曜是不太信的,尤其是從蜀山大長老虞重那裏得知了一些上古秘聞之後。


    不過既然楚南公實在不願意說,他也不好強求,於是幹脆換了個話題:“既然如此,那就不談蒼龍七宿了。說說樓蘭如何,我聽說那個古國曾經也頗為輝煌?”


    自從跟蜀山大長老談過之後,蚩曜就把這些老家夥們都當成了百科大全,有什麽想知道的就問問,萬一就直接得到答案了呢?


    “樓蘭啊……”


    楚南公沉吟著,“那可是個相當古老的名字了,傳說中曾是沙漠中的明珠,有著輝煌而燦爛的曆史。”


    “哦?”


    蚩曜眼睛一亮,“那你知道怎麽才能找到它嗎?”


    “……難。”


    楚南公搖了搖頭,“傳說樓蘭在沙漠極深處,沙漠之中方位難辨,除非有熟悉的人帶領否則幾乎不可能找到。”


    “這樣啊……”


    蚩曜有些遺憾,連楚南公都不知道的話,恐怕真的隻能等到劇情開始再說了。


    沒想到楚南公突然話鋒一轉:“但是正巧,我知道一位樓蘭之民的位置。”


    “哦?”


    蚩曜眼睛一亮。


    “嗬嗬,樓蘭雖然封閉,但也不是跟外界全無交流。”


    楚南公捋著他長長的白須,“尤其是很多年前,他們的國家發生了一件大事。”


    “什麽大事?”


    “被樓蘭稱為國寶的龍魂,失竊了。那龍魂究竟是什麽,老夫也不甚明了,隻知道是一件對於樓蘭極為重要的事物。因此樓蘭第一次派出了許多使者外出尋找。當時也有一位使者求助到了老夫的頭上。”


    “那麽,他現在在哪兒呢?”


    “樓蘭使者的目標是尋找龍魂,因此並不會在某一地定居太久。”


    楚南公胡子一翹,欲言又止,“不過我可以跟他發信,就說見到了疑似龍魂的東西,他必定不會錯過。但是……”


    “你想要什麽?”


    蚩曜明白,對方這是要開始談條件了。


    “老夫雖然不會脫離陰陽家,但從今往後也不再過問陰陽家諸事,隻想安靜地隱居在這黃石穀中,興致來了或許會調教一二弟子,不知蚩掌門可否行個方便?”


    如今楚國的江湖是蚩曜說了算,楚南公就算想要隱居,如果不得到蚩曜的允準,那麻煩事也不會少。


    “可以。”


    稍作沉吟之後,蚩曜點頭道,“隻要你幫我找到那個樓蘭使者,我可以保證黃石穀不會被俗事打擾。”


    “如此,那老朽就多謝了。”


    楚南公拱手一禮,覺得今天頗為圓滿。


    蚩曜同樣也這麽認為,楚南公或許不清楚樓蘭之中有什麽,但熟知劇情的蚩曜卻不同。他明白那裏不僅僅有著蚩尤曾經鑄造的,用來橫行天下的兵魔神,還有蚩尤劍、貔貅、女神之淚等等一係列珍寶,價值無可估量。


    而且最重要的是,樓蘭古國,疑似是與九天玄女關係最近的地方。他們也是目前已知的,唯一還在祭祀九天玄女的族群。


    前往那裏,或許會對他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有很大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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