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要把台下的觀眾當成南瓜,但……你根本無法忽視南瓜的視線。


    辦不到。


    舒月舞發現自己完全辦不到。


    在重新麵對台下那數千雙目光的時候,她根本動不了。


    她從沒像現在這樣切實的感覺到視線的沉重,重到讓人難以唿吸,重到讓她眼皮都不敢抬起來。


    那上千的視線,有若實質一般,壓在了她身上。


    讓她額頭冷汗直冒,心跳加速,渾身發冷,心髒都仿佛要從胸口跳出來了。


    台下的根本就不是南瓜,而是一個個拉長了臉頰,眼神漆黑,牙齒尖利,瘋狂大笑的惡鬼,惡鬼們在無情的嘲弄她,諷刺她,挖苦她。


    把她小時候的傷口挖出來,刺出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洞口,一遍又一遍的呈現給她看。


    她承受不了這麽重的壓力,身體重的快要把她壓垮了。


    舒月舞感覺一陣的天旋地轉,眼線空洞,仿佛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


    場下一陣的議論紛紛,不明白舒月舞這是怎麽了。


    而下邊越是議論,舒月舞就越是害怕。


    尤其是,每提一次她的名字,都讓她害怕的發抖。


    她現在尤其害怕聽到自己的名字。


    隻是,也有例外。


    “月舞,跳舞啊,月舞,跳啊,音樂開始了啊。”


    舒銳在場下急壞了,急的都站起來了,也顧不得形象,大聲的為舒月舞呐喊,加油。


    “月舞……”


    舒月舞也從所有人的聲音中,找出了父親舒銳飽含關心的聲音。


    這讓她腦袋稍稍清醒了點。


    她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在台上,隨著音樂響起,表演已經開始。


    自己必須動起來,必須動起來才可以。


    明明說好的。


    明明約定好的。


    至少,也要風風光光舞完這最後一曲。


    再不留遺憾!


    舒月舞咬了咬嘴唇,盡力的清空大腦,不去想那些多餘的事情,她要全力做好自己,要用最漂亮的姿態,來完結這一曲。


    至少,要讓那時的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早已不是那時卑微的自己。


    說好,要舞出最動人的自己,要綻放最美麗的光彩。


    舒月舞努力清了下視線,眼前也逐漸變的清晰了起來。


    她拚命的命令自己動起來,雖然有點晚了,但現在德華,還來得及,自己的話,辦的到的,自己可以補救的。


    舒月舞艱難的踏前一步,想讓身體動起來,誰想到一腳沒踩穩,再加上她腳上有傷,一腳打滑,然後……“咚”的一聲,一頭栽倒在台上。


    這大概是舒月舞自小時候變漂亮之後,最最丟臉的一次了。


    而且是在萬眾矚目的舞台,在各種電視台播報,在所有人都看著她一個人獨舞的時候,一上來,就先撲了一跤。


    然後音樂停了。


    觀眾也不議論了。


    就在她摔倒的這一瞬間,所有聲音戛然而止,所有視線全部匯聚到了她身上。


    就連聚光燈也諷刺般的照在了她的身上。


    舒月舞就這麽撲倒在地一動沒動。


    隨即,周圍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竊竊私語聲,同時伴隨著此起彼伏的輕笑聲。


    刺耳,而尖銳的笑聲,刺痛著舒月舞的耳膜。


    她不敢起身,不敢抬頭,不敢去麵對任何人。


    她知道,從她跌倒這一刻開始,一切都結束了,她徹底的把這次表演賽給搞砸了,當著全場觀眾,當著父母,當著全國的攝像機,也當著夏新的麵,把這最重要的一次演出給徹底的砸的亂七八糟了。


    這迴是徹底結束了!


    她以為自己早就走出了童年陰影,她以為現在的自己是美麗的,是自信的,是驕傲的,再也不懼怕任何目光,不怕任何的流言蜚語。


    她發現自己錯了。


    其實她還是小時候那個膽小的,卑微的自己,她隻是用華麗的外表,用他人逢迎的虛榮,用那些虛無縹緲來偽裝自己,來掩蓋自己那顆懦弱而卑怯的心。


    當真相被揭露,當過去血淋淋的創傷被掀開,她依然隻會埋進被子裏發抖,她從沒走出過陰影,鏡子裏呈現的,還是小時候那那個卑微而怯懦,努力討好別人,露出諂媚笑容的臃腫肥胖的舒月舞。


    真相,就是如此的可悲!


    自己還在說著什麽大話啊?


    “月舞!”


    從場下傳來了舒銳的聲音。


    舒銳站起身,緊張的想要上台去扶月舞。


    跟他一起起身的還有旁邊的沈玉樹。


    舒月舞摔倒了,表演理應結束了,就算放棄也無所謂,不能讓舒月舞再待在台上受傷了。


    不過,舒銳的手被旁邊的趙晴死死拉住了。


    趙晴一手捂著小嘴,眼圈發紅,美麗的眼眸中淚如雨下,卻是拚命的拉著舒銳,用著顫抖的聲音說道,“不可以,這個時候絕對不可以,如果這時候不讓她自己爬起來,那她的人生都要完了。”


    趙晴很清楚,舒月舞必須自己去麵對,麵對場下的視線,麵對過去的自己,麵對鏡子中的自己,現在絕對不能幫她,如果這時候幫她逃避了,她以後就再也不敢去麵對她人的視線,再也沒辦法從過去陰影中走出來了。


    雖然,她也心痛如絞,看著台上那就這麽臉朝下撲倒在地,害怕一動都不敢動的女兒,趙晴早已心如刀絞,她恨不得跑上去把舒月舞抱到懷裏輕聲嗬護,讓她不受半點委屈,在父母眼中,孩子永遠是孩子。


    但她不能這麽做……


    趙晴衝著舒銳輕輕搖了搖頭。


    舒銳愣了下,輕輕的歎了口氣,然後就這麽站在了原地,一臉心痛的望著舒月舞,希望舒月舞能自己爬起來。


    舒銳大聲的喊道,“月舞,你可以的!”


    沈玉樹也大聲喊道,“月舞,我們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兩人的話吸引了不少視線,不過,舒月舞並沒有動。


    她知道,自己把有生以來最重要的一場表演給搞砸了。


    而且腳好痛,不想起來了,也起不來了,幹脆就這樣趴到死就好了。


    舒月舞不敢再看任何人的臉,不敢跟任何人對視。


    像隻鴕鳥一樣,長發披散在台上,臉朝下,一動不動的趴在了地上。


    然後底下的議論聲跟笑聲也變得越來越大了。


    福斯特輕輕搖了搖頭,判斷這比賽是沒辦法繼續下去了,今天就到這結束了。


    他緩緩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剛想開口,就聽到一陣悠遠而綿長的笛聲響起。


    笛聲其實並不是很響,但穿透力十分的強,輕易的穿透了整個會場,傳進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裏。


    福斯特楞神間,洛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坐下吧,我看還沒結束呢。”


    福斯特還想說點什麽,不過看洛特一副篤定的表情,他敏銳的察覺出了什麽。


    其實,他早就看到剛剛比武的時候,舒月舞過來給夏新加油的樣子了,再聯想到進來的時候,洛特不經意的看了夏新一眼,現在居然很神奇的開口為一個素昧平生的女生求情,這可是在這位冷血教父身上從未出現過的情形。


    人老成精的他,順勢的點點頭,就坐下了。


    淡淡笑道,“你很看好她啊。”


    “她剛剛初賽不是第一嗎,我覺得她有奪冠潛力的,讓她這樣下台就太可惜了。”


    福斯特微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心中卻完全不讚同,他可不認為洛特會這麽惜才,為一個毫不相關的女生說這麽多。


    但,他也不去點破。


    隨著那溫柔而空靈的笛聲在會場環繞,所有的聲音,也自覺的低了下去。


    大部分人根本都找不出這笛聲是哪裏傳來的。


    這根本不是舒月舞的背影配樂,舒月舞的配樂已經因為她自己的嚴重失誤,而被取消了,已經沒辦法繼續下去了。


    但這笛聲,確是意外的好聽。


    其中所蘊含的感情讓人切切實實的感受了。


    給人一種仿佛置身於清新而空靈的山林之中一般,坐看旭日初升,坐看雲卷雲舒的美妙感覺,讓人感覺相當的優雅,舒適。


    舒月舞在愣了下之後,小耳朵自動排斥掉了所有的聲音,僅僅聽到了這唯一的笛聲。


    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


    僅僅從旋律她就知道是誰吹的了,其中包含著滿滿的溫柔,與關懷之情,讓她心中顫抖。


    沒有人說話。


    音樂是心靈的聲音。


    而一場美妙的音樂,就是心靈的洗滌。


    這種澄澈而通透,仿佛沒有雜誌的水一般的聲音,讓所有人都寧靜了下來,略顯安心的聽著,而不發一語。


    這笛聲,也讓舒月舞冰冷的嬌軀逐漸溫暖了起來,心靈中仿佛有一股暖泉滑過。


    她的手指微微動了下。


    然後緩緩抬起視線往某個角落看了下。


    明明是很暗的地方,可她感覺自己還是看到了對方的樣子。


    或許隻是看到了自己心中的樣子,或許根本不用看,也知道對方會露出怎麽樣的表情。


    是啊,這本來就跟其他人沒有關係。


    這是我們倆之間的事,其他人怎麽樣都無所謂。


    這是約定的一曲……


    舒月舞就這麽當著所有人的麵,一手撐著地板,竟緩緩的爬了起來,眼神堅定,臉色鎮靜的重新爬了起來……


    我不會再害怕了。


    我們……說好的。


    這最後一曲,我隻為你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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