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外的居民房找到那棟樓。八十年代的舊樓,蔓藤爬滿了半邊牆,陽台上晾著衣服。

    歐陽烈堅持陪許諾上樓去,找到402,敲響了門。

    兩人敲了許久,裏麵才傳來一點動靜,有人穿著拖鞋,罵罵咧咧地來開門。歐陽烈默不做聲地一把將許諾拉到自己身後。

    門開了,裏麵站著一個隻穿一條褲衩的青年男子。高瘦個子,五官也算好看,就是皮膚蒼白無光,眼下有陰影。同時,屋子裏麵一股煙味也飄了出來。

    “找誰呀?”男人看到高大的歐陽烈,口氣還算客氣。

    歐陽烈說:“我們找邱小曼。”

    男人好奇地打量他們幾眼,看許諾倒像良民,便說:“她還在誰,你們先進來坐吧。”

    房間裏跟剛糟了賊一樣,滿地的東西,走路得跳躍式前進。許諾每前進一步,臉色就黑一分,等走到臥室門口,已經黑得可以充墨了。

    邱小曼露胳膊露腿地睡在床上,雖然兩眼腫著,可是顯然活得好好的,並沒有成女鬼。這間臥室倒算整潔,可是一條男式底褲就那麽大咧咧地丟在床尾。

    許諾眼尖,喲,還是ck的,顯然不是泰浩歌的。

    許諾深吸一口氣,關上臥室的門,走過去,推醒邱小曼。

    邱小曼迷迷糊糊張開眼睛:“諾諾?”

    許諾板著晚娘臉,“你不是做夢。趕快給我起來!”

    邱小曼慢吞吞地爬起來,抓了抓頭,“真是你?你怎麽來了?哎呦,你瘦了呢——”然後啪地挨了一記耳光。

    邱小曼捂著臉,徹底清醒了,也徹底呆掉了。

    許諾紅著眼睛,像一隻憤怒的兔子,“你好呀邱小曼!電話裏不是要尋死嗎?我趕著過來超度你呢,怎麽沒見你做鬼啊?”

    “諾諾……”邱小曼傻看著她。

    “有意思嗎?你還像個學生樣嗎?你說生活沒意思,我看你的確活得沒意思,你去死了算了!”

    邱小曼真的被嚇到,連被許諾罵粗話問候母親都沒反應。

    許諾罵完,出了口氣,情緒激動,換成淚水上場,“有你這麽嚇人的嗎?大半夜的打電話來尋死覓活的。你要死就死!你不是說沒人看得起你嗎?我不在乎你是死是活!你要死就自己死去,不用告訴我!”

    邱小曼晃了晃,終於反應過來,忙拉著許諾的手賠笑,“諾諾,不是的,你

    別生氣,是我一時氣糊塗了亂說話……”

    許諾甩開她,“你看看你,過的是什麽日子?寢室的人說你早不住校了,也不去上課。浩歌和我說過,我從來不信,原來這都是真的。”

    邱小曼不服氣,“不過是混個畢業,那課也沒什麽可上的。”

    許諾更氣,“你是學生,不上課,做什麽?”

    邱小曼笑:“真是的,你說話,和浩歌一模一樣。”

    “一樣的話,說再多你也聽不進耳朵裏,是不是?”許諾盯著她,“外麵的男人是怎麽迴事?大清早是他來開的門。”

    “我當你為什麽生氣呢。”邱小曼滿不在乎,“他不過是一個朋友。我昨天和浩歌吵得厲害,情緒有點失控,他是過來陪我的。”

    許諾手指那條ck內褲,“怎麽樣的陪?”

    邱小曼臉色掛不住,“你別多想了,我和他沒什麽!”

    邱小曼攏了攏頭發,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裏。許諾瞠目,一把抄了過來,“女孩子抽什麽煙?”

    邱小曼嗤笑,不同她爭辯,懶洋洋地說:“你還是這樣。”

    許諾問:“你和浩歌這次又怎麽了?”

    邱小曼冷哼,“分了,徹底分了!他背著我做得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什麽事?”

    邱小曼瞅著許諾,“你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啊!你還和他一個城市呢!”

    許諾反駁:“他不說給我聽,我還得雇人去調查不是?”

    “也是,”邱小曼說,“想他也不會讓你知道,免得破壞了他在你心中完美的形象。”

    “到底怎麽了?浩歌做了什麽?”

    “他和一個大法官的女兒好上,這你不知道?”

    許諾怔然,“從來沒聽說過。”

    “他這麽一個沒背景沒學曆的人這麽輕鬆就進了檢察院,你就沒懷疑過?”

    “他過了司法考試,又考上了公務員,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邱小曼冷笑:“這年頭沒關係,他哪兒都去不了。沒有那個女人,他想進檢察院,還有的混!”

    “你怎麽知道的?”

    “我可不像你,讀起書來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和那個女的進進出出半年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邱小曼又點起了一紙煙,這次許諾沒有去奪過來。

    “諾諾,

    我一心就希望他出人頭地,我能依靠他。現在可好了,他出人頭地了,轉頭就把我甩了!”邱小曼氣得渾身發抖,“是誰在他還是個窮學生的時候就跟了他?是我,不是那個女人!現在他發達了,瞧不起我了?他不看看他是誰,那間臭鴨子店走出來的小子!”

    “你……你也許該和他好好談。我覺得浩歌不是這樣的人……”

    “你了解他嗎?你知道多少?”邱小曼咄咄逼人,“你覺得,你的覺得算個什麽?”

    許諾不爽,“至少我覺得,你現在這樣的生活要不得。不讀書,到處亂混,浩歌會怎麽想?”

    邱小曼聽到職責,眼神瞬間銳利,直盯著許諾,冷笑道:“浩歌怎麽想,是我和他的事,與你有什麽關係?輪得著你吃醋抱不平嗎?”

    許諾錯愣,仿佛被人一拳揍到臉上,捶得不知東南西北。知道是一迴事,說出來是另外一迴事。自己多年來的情感被人無情揪出來曝光在太陽底下,然後被狠狠地踐踏,人家說,你這感情不值錢,你什麽都不是。她疼得都快窒息了。

    邱小曼圖個口快,說完了就覺不妙,自己也愣住了。

    許諾看看她,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然後她轉身走出房去。

    歐陽烈看到她,立刻站起來。裏麵的爭吵外麵也聽得到,許諾臉色難看得像死人。他二話不說就拉著她出了門。

    直到門砰地一聲合上,邱小曼才迴過神來,哇地一聲大哭,跳起來衝出去。

    “諾諾!諾諾!”

    歐陽烈已經帶著許諾上了車,發動了引擎。

    三十五

    邱小曼光著腳就跑下樓,拉著車門不放,“諾諾!我錯了!諾諾!你別走,你聽我說!我錯了——”

    許諾在車裏低著頭沒理她。那個青年男人趕緊過來把邱小曼抱住。歐陽烈一踩油門,車就開了出去。

    邱小曼看著車消失在拐角,渾身力氣像被抽沒了,跪坐在地上,一臉的淚,哭得像個孩子。

    男人抱著安慰她,“別哭了,這種朋友,不值得……”

    “這種朋友?”邱小曼一把將他推開,雙目通紅,表情猙獰,“你知道個屁!人一輩子有幾個能為自己的一通電話就不眠不休千裏奔波的朋友?”

    男人訥訥。邱小曼又捂著臉哀聲哭泣起來。

    歐陽烈開著車在逐漸龐大的車流裏穿梭,許諾一直低頭坐在旁邊,直上車後

    說了一句“我們迴去吧”。就沒再說過一個字。

    歐陽烈打著方向盤,心裏苦笑,女孩子們的友情,那麽純潔,也那麽脆弱。他當年在露台上聽了邱小曼的電話,就知道許諾會有今天的痛苦。被辜負,被背叛,而後才能明白,能成長,雖然以後學會了懷疑和提防,可是也徹底失去那份純真和美好。這也是他當年猶豫著沒有開口告訴她真相的原因。可是許諾總要長大,他嗬護得再好也沒用。但願他能分擔一點這份蛻變的痛苦,但願她能理解他的一片心意。

    他抽空看了一眼許諾,她還是低頭不語。心裏暗罵邱小曼口不擇言,這下不知道怎麽才能哄得許諾開心起來。

    忽然聽到一聲抽鼻子的聲音。他驚異地看過去,然後立刻把方向盤一打,將車停到臨時停車帶。

    後麵的車子氣氛地按著喇叭開過。歐陽烈毫不理會。他板過許諾的肩來。

    “怎麽了?”

    不用問。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睛裏滾落,一顆顆都像珍珠一樣寶貴。

    歐陽烈看著許諾發紅的鼻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終於伸過手去將她抱在懷裏。

    許諾微微掙紮了一下,也放鬆了身體。

    歐陽烈感覺到胸口一陣溫暖的濕意,不由將她抱得更緊,更緊。

    許諾醒過來,一眼看到蚊帳頂。

    他眨了眨眼,確定這是自己的蚊帳。

    如果不是身體還那麽酸痛,她還真要以為那場千裏尋人隻是一場夢。

    沈昕摘下耳機,“醒了?都到吃晚飯的時間了。餓不?”

    許諾做起來,“我怎麽迴來的?”

    沈昕哼笑,“不記得了?”

    “怎麽?”

    “你哥把你抱迴來的。你睡得像頭豬一樣呢。又是下課高峰期,人人都看到了。你哥看你的眼神,那溫柔喲。”沈昕笑,“剛才隔壁和對門的都來敲過好幾次門了,問你醒了沒。你準備著吧!”

    “啊?”許諾抓了抓頭發,“那我哥呢?”

    “早走啦!人家陪你折騰了通宵,又開車來迴,也累啊。”

    許諾哦了一聲,下床穿鞋。

    電話響了,卻是泰浩歌。

    許諾肚子裏五味雜陳,全化作一聲歎息。這個漫長的故事真不知從何講起,他隻勸他去和邱小曼好好談談。

    泰浩歌說:“我知道她在鬧什麽

    。我媽單獨找到她,要她離開我。她和我媽大吵一架,推了我媽一把。”

    “啊?”許諾驚駭,“梁姨怎麽樣了?”

    “沒事,隻是腳扭到了。我剛把她從醫院裏接出來,她會在我這裏住一陣。”

    許諾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說:“她還跟我說,你有了別的女人。”

    電話那頭,泰浩歌沉默半晌才說:“是有一個女人。”

    許諾聽到什麽東西倒塌的聲音。

    “我曾以為,你們兩個的愛情,是堅固不催的。”

    泰浩歌苦笑,“不,其實早已經百孔千瘡了。從她開始崇拜金錢和榮譽,從她開始結交那些虛榮的朋友開始,這段感情就變質了。我曾試著挽迴,那年夏天你也在,你看到了的。結果怎麽樣呢?我這邊把繩子拉得再緊也沒用,她那邊鬆了手,一切都結束了。”

    許諾歎息,“她總是希望你發達了,她好有依靠。如今你真的發達了,卻不要她了,難怪她傷心憤怒。”

    泰浩歌冷聲道:“諾諾,你也公平一點。我沒發達時,她找其他發達了的男人依靠,等我發達了,她見到好,又迴奔過來。諾諾,我不是傻子。假如我還像以前那樣不過是個律所的小助理,她會像今天這樣嗎?”

    許諾也不知道說什麽。

    “邱小曼如今隻是恨我,可她也不想想,她當初做的事,我怎麽會不知道?”泰浩歌這些話也不知道憋了多久,現在盡數吐露出來,“我和她這一年來很少聯絡,我生病,工作上遇到困難,煩躁有愁苦的時候,隻有找你尋求安慰。她知道了,不過不鹹不淡地說一句:總會好的。”

    邱小曼之前來找泰浩歌,頭一句不是問他工作怎麽樣,也不是問他生活得好不好,而是開門見山道:“我聽說你們單位要分房子的,你趕緊存錢買,這樣好結婚。”

    泰浩歌怒極反笑,“結婚,和誰結婚?”

    邱小曼驚道:“除了我,難道你還有其他人?”

    泰浩歌那時帶著報複的快意說道:“當然有其他人。”你有其他人,難道我就不能有其他人?

    許諾並不知道他和邱小曼其實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電話那頭想起一個聲音:“是小諾嗎?”

    “是她。”

    “叫她有空過來坐坐,我難得進城來。”

    “你聽到了吧?”,泰浩歌說,“我媽腿腳不方便

    ,我工作又忙……”

    “我知道了,我會去的。”許諾輕聲說,“沒事就掛了吧,我……我上自習去了。”

    不等泰浩歌迴答,我就先掛了電話。

    周末,她去看梁姨。泰浩歌加班去了,梁姨走路還有點不方便,於是是許諾做的飯。

    梁姨站在廚房門口,十分滿意地看著她動作利索地忙碌著,不停稱讚,“你媽好福氣,養出這麽好一個女兒。唉,兒子有什麽用,男人要事業,一忙起來不著家。”

    許諾笑道:“我照樣不著家。”

    梁姨說:“像你這麽賢惠的姑娘現在不多了。不過怎麽瘦了?學習壓力大嗎?”

    “想考研,比較忙。”

    “還是你有出息。”梁姨話裏帶話。許諾隻當自己沒聽懂。

    晚上泰浩歌迴到家裏,推門進去,裏麵燈火明亮,電視機裏正熱鬧,許諾和梁姨坐在沙發上聊天。

    “迴來啦?吃了沒?諾諾做了糖醋魚,給你留了半條在冰箱裏。”

    許諾站起來,“我去熱一下吧。”

    泰浩歌放下公文包,跟著去了廚房,沒注意到梁姨的笑。

    許諾把魚放進微波爐裏,問泰浩歌:“菜吃完了,要不我給你再炒一盤?”

    “不用那麽麻煩了。”泰浩歌笑道,“往常迴來隻有吃泡麵的份,今天已經是過節了。”

    “難怪你是越來越瘦了。”許諾小聲說。

    兩人在廚房裏默默忙著。氣氛有點溫馨,有點奇妙。泰浩歌側過頭去,就能看到許諾的側臉。清瘦下來的她變化很大,臃腫的五官變得清晰明朗了,眼睛似乎更大了,脖子和手腳顯得修長了,皮膚依舊白皙,圓潤的胳膊讓人看上去想伸手一握。現在都市裏的女孩子個個減肥到麵黃肌瘦,幹枯憔悴,許諾這樣的勻稱豐潤,賢德十分珍貴。

    慢慢地,許諾白皙的臉上泛起了紅暈,頭更加低了。泰浩歌後知後覺地忙把視線轉移開。

    微波爐響了一聲,許諾立刻過去把魚端出來。

    泰浩歌聞了聞:“真香啊,還是你手藝好。”

    許諾幫他盛上飯,“你先吃,我再給你炒個菜。”

    泰浩歌不禁有點感動,邱小曼已近兩年多沒有為他煮過一個雞蛋了。

    許諾的廚藝十分不錯,做的菜清爽可口,泰浩歌就著魚就吃了兩大碗飯,直唿過癮。

    梁姨在客廳瞧著,臉上笑開了花。

    吃完了,泰浩歌又和許諾一起把碗洗了。

    許諾看時間不早,要迴學校。泰浩歌堅持送她一段。

    兩人在人行道上慢慢走著,隔得很近,手時不時要碰到,可是誰都沒有更進一步。

    許諾問:“檢察院的工作怎麽樣?”

    “我是新人,還不是到處打雜,做文秘工作。升職就像是懸在眼前的胡蘿卜,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吃到嘴裏。”

    “但,總算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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