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綁著的人全都鬆了綁,又一一坐在布毯上,白鬼是白馬羌的大長老,與原白馬羌老王雖然不是一支的,在白馬羌中的實力卻不容小覷。


    董虎第一次前來時,是幹掉了參狼羌之後,因狼孟每每搶掠白馬羌族民,素來都是白馬羌極為厭惡的對象,隻因白馬羌老王的態度,這才一直留著參狼羌,當董虎幹掉了狼孟後,他自然而然也受到了相當的禮遇。


    第二次前來時,是他推動河湟穀地羌人自相殘殺,一舉幹掉了高原羌大部燒當羌,也引起了白馬羌的擔憂,唯恐他野心太大,再次吞並了白馬羌,所以才想逼著他取了尚未滿十歲的阿結。


    在第二次前來白馬羌時,他就察覺到了白馬羌的激烈內鬥,內鬥的根源就出在阿合身上。阿合是白馬羌老王長子白虎的兒子,白虎病逝時,阿合、阿結都還年幼,按照羌人“父死子繼,兄終弟及”規矩,白虎的妻妾、牛羊、部族……包括阿合都成了白雅的財產,但是呢,在阿合成年後,白雅要將兄長白虎的財產還給阿合,關鍵是白雅並未將白虎的財產還給阿合!


    老王病重,誰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若白雅將白虎的財產還給阿合,實力上卻被削減了一半,他也甭想登上白馬羌王寶座。


    還了財產,白雅就要失去羌王寶座,不還,那就壞了羌人的傳統,壞了規矩,擁有實力爭奪羌王寶座的其他人自然是不願意白雅作弊,族內也一定有一波人對此極為不滿,內鬥幾乎無可避免。


    當然了,這是白馬羌自己的事情,當日的董虎自己還無法確定能否在河湟穀地站住腳呢,又哪裏管得了這麽多?


    沒開戰前,白馬羌還有足夠籌碼來討價還價,戰敗了,也沒了當年看押他的驕傲,一個個全神情落魄低頭不語……


    “原本咱想著調解一下雅叔與阿合的矛盾,順便再設立幾個土司王,諸如咱的兩個萬帳部可以設立兩個土司王,白馬羌、大金川山地羌、氂牛羌都可以設立土司王。”


    眾人一陣摸不著頭腦,但所有人都小心豎著耳朵,卻見董虎與白鬼苦笑連連。


    “不瞞鬼叔,咱虎娃已經向朝廷請命設立一個高原都護府,高原都護大家輪流做……其實就是輪流做個泥雕木塑,各部族有什麽事情,大家夥一起商議,但商議的事情都是對外的,比如咱們要與誰誰幹仗,要不要出兵,出兵多少什麽的……”


    “當然了,若哪個部族造反,或是發生了叛亂,也可以大家夥聚在一起商議,若覺得確實是叛亂,確實該出兵幫助平叛,那大家夥就一起出兵。”


    白鬼一陣皺眉,作為高原羌老牌貴族,自然知道高原上有哪些大部族,諸如臨近蜀郡屬國的大金川諸部山地羌,包括了大牂、龍橋、薄申等山地羌;諸如與益州越嶲郡臨近的氂牛羌。


    氂牛羌居住在金沙江、怒瀾江河穀,向西千裏就是羌塘草原的唐羌、發羌,而唐羌、發羌也是西羌的一部,是當年大漢朝與西羌爆發了戰爭,西羌戰敗,自賜支河一路向南,越過唐古拉山後跑到了後世拉薩的西羌,也就是跑到了山南(唐古拉山、崗底斯山的南麵),跑到了象雄國的地盤。


    白鬼是高原羌老人,對高原各羌部較為熟悉,聽著董虎話語後,眉頭也愈發緊皺,最終還是沒能忍住開了口。


    “白鬼有些明白了大王的意思,隻是……隻是大牂、龍橋、薄申、氂牛羌、發羌、唐羌相互距離太過遙遠,若聚在一起恐怕需要一年時間,這麽長時間……”


    白鬼連連咂嘴,顯然是認為高原都護府是不可能的,董虎對此也頗為讚同。


    高原人跡罕至,八成人丁都集中在高原邊緣地帶,從最南麵的貴霜國開始,沿著天竺、盤越國、益州南部、北部、涼州的邊緣,高原八成人丁都沿著這樣的邊緣地帶生存,高原腹心反而人丁很少。


    人丁很少,千裏無人煙,或者一些小部落很小、很散,如此一來,沿途不僅沒有辦法獲得補給,即便自己驅趕無數牛羊跋涉,沿途也沒法子躲避惡劣天氣,牛羊一旦暴露在嚴寒下,很容易全都凍死了,如此就沒法子千裏行軍征戰,除非在沿途設立補給站性質的部落,而賜支河萬帳部就一直在做這樣的事情。


    賜支河萬帳部下設三個千帳部,即參狼穀、賜支河曲、賜支河首千帳部。


    在涼州發生大規模羌人反叛後,為了讓臨洮百姓能夠順利進入河湟穀地,也為了兩地可以快速調兵,自參狼穀至賜支河曲數千裏道路上就設立了一個個補給站性質的小部族。


    除此外,賜支河曲至賜支河首這條道路上也設立了一些補給站性質的小部族,而賜支河首則越過巴顏喀拉山一直向西,越過唐古拉山,占據山北地區,沿途都需要設立一個個補給站性質的小部族。


    董虎不擔心霸占山南的象雄國,他擔心的是逃入山南的發羌、唐羌。


    象雄國是高原本土霸主,占據了高原無數年,但卻從未有過向北、向東侵入中原的意圖,而是向西影響西域,向南進入天竺,東方帝國不是象雄國的戰略重心,而發羌、唐羌不同,這兩個羌部是大漢朝與河湟西羌戰爭的結果,是被大漢朝擊敗後,被迫登上高原後向南躲避戰亂的部族。


    對於董虎來說,羌人愛鬧騰,高原羌人的性子更為倔強,僅從燒當羌身上就能看出端倪,明明幹不過大漢朝,偏偏還與大漢朝死磕了幾百年,象雄國沒有侵入中原的野心,他們的戰略重心不在中原,但吐蕃人的先祖融合了發羌、唐羌後就不同了,就有了與中原王朝掰手腕的念想,董虎自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景,自然想著賜支河萬帳部向南麵延伸,延伸至山南山北,繼而掐滅了這種危險。


    想是這麽想的,但他很清楚,這不是十年八年的事情,終其一生恐怕也難以完全控製住山南諸多部族。


    但不管怎麽說,有些戰略性布局應該提前去做,他需要為後世子孫鋪好道路,最起碼,從涼州至山南數千裏的補給站應該建立起來,以便於能夠快速出兵增援或者攻打。


    董虎很是讚同阿鬼的話語,想要讓各個高原羌大部族聚集在一起較為困難,但他的目的也不在此,當著眾人的麵來到阿鬼身邊坐下,臉上多了些誠懇笑意。


    “高原都護府也就那迴事兒,是個空架子,是個泥雕木塑一般的高原王,想要真正督理高原各部族是不可能的。”


    “但是呢,有無這個泥雕木塑,對於高原各部族的意義是不同的。”


    董虎舉著酒壺為白馬羌大長老倒著酒水,笑道:“各部族分散的較開,都是自己管著自己,若大家相互不見麵,你過你的日子,咱過咱的,想咋整就咋整,可若兩者見麵了呢?若發生了爭執了呢?就如阿合尋到了咱,雅叔和鬼叔你們就覺得必須要與咱開戰。”


    “可是呢,戰爭一旦開始,想要結束卻很難,往往會有一方徹底倒下才能結束,可若各個羌部聚集在一起,大家一起商議出一個法典,把這些事情明明白白規定好了,比如你們的族地在哪裏,若他人跑到白馬羌地盤放牧,會受到怎樣的處罰,你們白馬羌主動殺了我董部的使臣,主動挑起戰爭,又會受到怎樣的處罰,土司王對下麵的管轄土司有怎樣的約束等等。”


    “大家夥將規矩各自弄明白了,各自守著大家夥的規矩,就算兩個土司王發生了矛盾,在其他土司王調解下,按照法典的規矩來,也不至於發生戰爭,不至於死了這麽多人?”


    “土司王與土司王之間的矛盾如此,土司王之下各個土司發生了矛盾,比如雅叔與阿合起了衝突,又該用怎樣法子解決矛盾?法子是不是真的公平?是否能讓族人心服口服?”


    “土司王、土司的繼承,是子孫世襲?還是部族內強者為尊繼承?或是所有族人舉手投票繼承?若是世襲,白馬羌老王病逝後,雅叔就是無可置疑的白馬羌王,若是強者為尊,又該如何確保公平公正?這些事情都需要商議一下。”


    白鬼心髒一陣激烈跳動,董虎卻像是沒有注意道他的神色,看向白雅一陣失望搖頭。


    “若非阿合尋到了咱,咱還覺得高原不需要一部大家都認可的《法典》,正如鬼叔所說,各方較大羌部都相距較遠些,相互碰撞在一起的機會很少,可當白馬羌與咱起了衝突後,咱反而覺得需要一個大家都遵守的規矩。”


    “原本咱傾向於雅叔做一方土司王,下麵有多少土司,上報給朝廷後,日後就算這麽定了下來,可現在,咱更加願意白馬羌自己選出一個土司王……當然了,若白馬羌族人願意選雅叔繼續做羌王,那咱也絕對不反對,至於日後……土司王、土司是世襲呢?還是強者為尊?或是全體族民自己選出來?咱覺得……各部土司王、土司們聚在一起商議。”


    “也別說誰欺負誰,大家舉手讚同與否,讚同誰的多些,那咱們就聽誰的!”


    白鬼猛然站起,紅光滿麵的如同年輕了十歲。


    “大王怎麽說,白馬羌就怎麽做,小人今日就召集族人,盡快選出土司王、各部土司來!”


    白雅後悔了,極度後悔了,他知道,任何一個土司王、土司都希望子孫世代繼承,若他知道董虎有這種心思,絕對不會如此魯莽的發動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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