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完魂,就要蓋棺了。陳三的屍體已經移入棺材,隻是棺材的蓋子沒有將棺材蓋住,還在供親人們瞻仰憑吊。蓋棺之前,要有家中的長子給死者口裏放入一枚銅錢,現在也有放其他硬幣的,許是這兩天太忙,沒有人提醒陳家準備噙口錢的事情,或許這本身就不是一件事情,就要蓋棺了,主事的老者有點生氣的提醒到:怎麽沒有給陳三噙口錢。


    於是家人就到處尋找,找來找去,真的沒有找到。陳放於是想到奶奶生前要腰裏總綁一枚銅錢,奶奶去世好多年了,銅錢應該還在她曾經住過的屋裏。


    奶奶的屋子就在堂屋的東間,現在作為雜物間,放了糧食等物品。裏間昏暗,陳放很熟悉這裏,小時候他就跟著奶奶在在這間屋裏居住,奶奶睡過的大床仍在,是老式木床,床上放了被子衣物等,稍微適應了黑暗,卻發現床上有一個人坐在那裏,細看,是奶奶,奶奶蓬亂著頭發,臉上殘留著剛燒鍋後沒有洗淨的煤灰,事實上,奶奶的臉上似乎永遠沒有幹淨過,要麽是煤灰、要麽是土塵,渾濁空洞的眼裏總有濕潤的東西,象眼淚,或沒有擦淨的眼屎。


    奶奶伸出象雞爪樣的手,象要抓住陳放,陳放本能的立在那裏,沒有躲避,也沒有迎上去。


    “是三兒麽?”奶奶問。


    陳放沒有迴答。他不明白,父親就弟兄一人,為啥叫‘三兒。’那麽誰是老大老二呢?


    “三兒,你來了,你終於來了,這些年過得好吧。你大哥二哥等你好長時間了,你是來拿錢的吧,這錢我放了好長時間,就等你們急用的,那年,你大哥餓了,好不容易找到這個錢,換了一個饃,你哥吃著吃著就不行了,那時他才七歲,買饃的看我可憐,就把錢又還給我了。又一年,你二哥餓了,我又拿這個錢換饃,可是人家不要,說這是四舊,不但不給饃,還要把錢沒收,我嚇得趕緊走了。迴到家,你二哥蜷在灶火屋,也不行了,你二哥死時,臉紅撲撲的,胖胖的,可好看了。可是臉上一按一個坑。我估摸著,是錢咋會不管用啊,肯定有用得著的時候,就一直掛在腰間,我走的時候,你沒有讓我帶來,現在你也來了,就給我帶來吧,不要丟了,這邊用得著,錢就在抽屜裏,你拿吧。”


    外麵傳來了老者的聲音:“快點,不要誤了時辰。”


    陳放揉揉眼睛,哪裏有奶奶的身影,打開抽屜,果然有一枚銅錢在那裏,正是奶奶的銅錢。


    陳放拿著銅錢,到外麵洗了洗。扣去銅臭,現出裏麵金燦燦的光澤。


    “趕快放到你爹的嘴裏。”老者催促道。


    陳放將手伸進棺材,摸到父親的臉,冰冷順著胳膊直接到達頭頂,陳放感覺到頭發有“哢哢”的結冰的聲音。


    摸索到父親的唇邊,奇怪,前天還滿麵白淨的臉龐,現在有硬硬的胡茬紮手,父親的唇柔軟,牙關緊閉,反複摸索了幾次,父親的唇鬆開了,嘴好像張開了些,牙齒不再緊閉,陳放順勢將銅錢塞進父親的口中,父親好像咬緊了一些,銅錢緊緊地卡在唇裏。


    手剛一抽出,一個壯漢就將陳放撥拉到一旁。老者吆喝道:“蓋棺。”


    厚重的柏木棺材蓋子“嘩”地被嚴嚴實實的蓋上。


    “三弟,對不起了,你躲著點,上釘。”


    幾個壯漢抓起爪釘,掄起油錘“劈裏啪啦”將棺材縫用爪釘釘死。


    屋內一陣慟哭。花嬸一邊哭,一邊念叨:“三哥,你躲著點,三哥,小心釘子......”


    “起靈!”老者拉長聲調吆喝。


    十幾個壯漢,把杠子塞進棺材底部。“一,二,起。”棺材慢悠悠地被抬起。柏木棺材實在太沉了。


    出了屋門,院子裏早已備好了兩根碗口粗的抬杠,把棺材放到抬杠上,用小孩胳膊粗的麻繩捆了,將杠子插入挽好的繩套裏,十幾個小夥子分裂兩旁。把糊好的紙房子放到棺材上。


    “預備,杠子上肩——起——”


    小夥子們憋紅著臉,一起用力,棺材慢慢離開地麵。


    “走咧——”


    隨著老者的號令,大夥邁開堅實的步子,急匆匆地走開。陳放腰間係著麻繩,拉著陳光陳明哭著緊隨其後。


    到了街上的十字街,棺材停下。後麵跟著的兩班響器也停了下來。開始轉靈了,轉靈是喪葬的高潮,響器班的要使出吃奶的力氣吹奏,孝子孝婿要進行二十四拜。二十四拜一般要有大女婿進行。對於上年紀的老人,農村叫喜喪,是村民捉弄女婿的時候,一旦女婿二十四拜出了差錯,要從新來,或者磕頭的時候被村民們按在地上弄個嘴啃泥,屁股被揣上幾腳。


    陳放趴在地上,大聲慟哭,越哭越傷心,越哭越痛快,越哭越酣暢淋漓,好像要把十幾年的憋屈全部倒出,全然不顧吹嗩呐的在身邊跳來跳去,做出各種滑稽動作,兩個兄弟好像受了感染,嚎啕大哭,幾個本族的哥哥弟弟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放開嚎哭,一時間,引得看熱鬧的老頭老太太眼圈紅了,偷偷地抹眼淚。


    響器聲戛然而止,陳放被人抱起。“起來吧,孩子,你爹該上路了。”那人說。


    “杠上肩,走咧——”


    貨叔在前麵抱一個木鬥,鬥裏裝滿了紙錢,一路走,一路撒。


    棺材緊隨其後。


    孝子們跟在後麵,長長的送葬隊伍,綿延半裏路。


    “換肩哩——”


    老者一聲吆喝,又一班小夥子接住杠子繼續前行。除了轉靈,送葬途中不能停頓,要一直把死者送人墳中。


    到了墳地,把棺材從抬杠上抬起,往墓坑裏放。不能一下子放進去,要先斜著放,放進去一端,把繩子取出,再放另一端,整個過程由老者統一指揮。老者要保證棺材穩穩地放入墓坑,要把小孩胳膊粗的繩子取出,還有保證人的安全。老者像一個打仗的將軍,稍有差錯,就大聲嗬斥謾罵。


    父親的棺材穩穩地放入了墓坑。


    “填土——”


    十數人揮舞鐵鍁、鋼叉唿唿隆隆地往墓坑裏填土。


    很快,一座墳丘凸起,墳丘上插著新折的柳枝,柳枝上掛滿紙錢。


    紙房子、紙馬、紙人在火光中‘嗶嗶博博’燃燒。


    把哭喪棒插在墳前,又燒了一些黃紙。葬禮結束了。


    天已經暗下來,來幫忙送葬的村民陸陸續續迴去了,有人攙著母親,有人拉著陳光陳明向家中走去。


    家門前,燃起一堆火,到過墳地的人都要跨過火堆,從旁邊的筐子裏撿起蘸過酒的一小塊饅頭,然後扔進家中的缸裏,各自迴去了。從火堆上麵跨過,是防止有不幹淨的東西從墳地裏帶迴,也就是怕孤魂野鬼附身。因為鬼怕火。


    母親迴家就躺床上了,幾天來,她確實累了,或許突然的變故她還沒有完全接受。陳放領著兩個弟弟坐在院子裏,母親的屋裏沒有開燈,院子裏黑黢黢的,沒有收拾的院子裏擺滿了桌子椅子板凳鍋碗瓢勺,前天新盤的煤火餘燼未息,發出暗紅的光。


    “你們先歇一會兒,我做點飯。”花嬸說。


    盆子裏還有沒有吃完的菜,筐子裏有饅頭。花嬸用煤錐捅開煤火,將菜熱了熱,燒了稀飯,稀飯裏打了幾個荷包蛋。


    很快飯做好了。花嬸把飯端到院子裏的一張座子上。說“你們幾個吃吧!”


    花嬸進了堂屋,摸索著開了電燈泡,叫到:“嫂子,吃飯了。”


    屋內沒有動靜,也沒有聲音。


    花嬸盛了飯菜,端到堂屋,屋裏有了聲音,是花嬸的喋喋不休和母親偶爾的應答。


    陳光陳明很快吃完了飯。兩人吵著瞌睡。陳放就把他兩個領到東屋自己的床上。


    很累,陳放就在東屋的一張小床上躺了,這張小床原來在堂屋,是父親在夏天經常躺的。由於辦葬禮,就把它抬到了東屋。


    迷迷糊糊,陳放聽到外麵有洗碗刷盤子的聲音,是花嬸在外麵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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