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殷嵊的房間裏出來。


    殷岩柏還有些氣鼓鼓的,“為什麽不讓我告訴他實話?”


    “你還能救他嗎?毒已經入了心肺了。”魏京華看著他,冷靜問道。


    殷岩柏張嘴一噎,半晌沒說出話來,“我懷疑魏靈兒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所以,你叫一個將死之人,死的絕望,一點兒麵子都沒有,死在血淋淋殘忍的事實和恥辱之下?”魏京華反問道。


    殷岩柏再次被她噎住。


    “我說不過你。”他黑著臉說。


    魏京華卻笑了笑,“我看他未必不知道,不過是騙自己不去想罷了。”


    殷岩柏露出錯愕,“人怎麽能這樣的自欺欺人?”


    “也許他覺的活的清醒太累了,不如糊塗等死。”魏京華搖搖頭,“這是我猜的,他的心思,隻有他自己明白。”


    “魏靈兒在哪兒?”殷岩柏一肚子的窩囊氣。


    一旁帶路的宮人忙去看魏京華的臉色。


    他們跟著一陣子,早已經知道了,雖然外頭皆稱晉王爺是“攝政王”,女帝陛下不過是個傀儡。


    可事實並非如此,這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當家做主的分明是女帝陛下。


    女帝不起高腔,不用聲色俱厲,她隻要一個淡淡的眼神,晉王爺就被安撫的乖乖的,像個溫順的大獅子了。


    魏京華點點頭,“帶路,往她住的地方去看看。”


    宮人得了令,忙調頭往魏靈兒的院子去領。


    還沒進院門,就嗅到濃鬱的花香。


    如今是秋季,金秋時節丹桂飄香,桂花濃鬱的香味叫人兀自沉醉了。


    與那汙濁的太子院落,反差巨大。


    魏京華與殷岩柏對視一眼,沒叫宮人稟報,進了院子。


    院子裏種了兩顆很粗的桂花樹,上了年頭的桂花樹樹冠被修剪的很漂亮。


    這裏沒有雞糞,沒有髒汙,隻有落了滿地的金黃色小花朵,每踩上去一步,連鞋底都是香的。


    這裏的宮宇也是先建成的,比那些未成的宮宇看起來氣派多了。


    魏靈兒住在這樣的地方,卻叫太子淪落成可憐的模樣……


    這裏頭若是沒有蹊蹺,怕是所有人都是眼瞎心盲的。


    “魏靈兒呢?”殷岩柏問道。


    院子裏伺候的仆婦丫鬟誠惶誠恐,“俸儀帶著孩子出去走走,看看景兒。孩子喜歡看外頭的風景,在院裏帶著老是哭。”


    “一個三四個月大的奶娃娃,他會看什麽景?你當本王沒養過孩子,是傻子?”殷岩柏正滿腹邪火,沒處發泄。


    魏京華上前一步,拉住他,“何必對幾個仆婦丫鬟動怒,我忽然想起還有別的事,我們先走吧。”


    殷岩柏強壓怒火,溫聲問她,“想起什麽事?”


    “你先隨我走。”魏京華扣住他的手。


    今日若換了別人在這兒,不讓殷岩柏把火灑在這兒,怕是十頭牛也拉不走他。


    但魏京華那麽纖細修長的手指,纖長的胳膊,輕輕一拉,他就乖乖跟著走了。


    上了馬,他才問,“想起什麽事了,這麽急著走?”


    “先打草,驚了蛇,蛇才能跳出來。”魏京華說著,抖了抖韁繩,“駕——”


    他們沒見到魏靈兒,卻是帶著兵馬離開了湯山行宮。


    殷岩柏一路上都在追魏京華的馬。


    並非他的馬跑不快,而是他心裏亂糟糟的。一時晃過眼前的是殷嵊髒兮兮的院子,狼狽汙濁的內室。


    一時又是魏靈兒那幹淨清雅的院落,滿地金黃的花朵。


    “因為魏靈兒是你妹妹,所以你對她格外留情?”殷岩柏皺著眉頭,看著策馬前行的魏京華,“但你別忘了,她可沒少找過你的麻煩。因為你把酒的事兒捅給文帝知道,害殷嵊儲君之位不保,她更是跟你恩斷義絕,不當你是她姐姐。”


    魏京華麵無表情,穩坐在馬背上。


    殷岩柏猜不透她的心思,“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不會打算就這樣放過魏靈兒吧?”


    魏京華忽的笑了聲,轉過臉看他,“你侄子落得那麽淒慘的下場,你心氣兒不順嗎?”


    殷岩柏吸了口氣,肺裏有些悶疼,“他淒慘是他自找的,同樣是住在湯山行宮裏,怎麽一個女人可以過得自在,如魚得水,還能生活的那麽好,他曾是堂堂儲君,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竟被一個女人戲弄褻玩,自己沒本事罷了。”


    魏京華嗯了一聲,“那你的不忿,是哪兒來的?擔心我像殷嵊一樣,被那個女人戲弄嗎?”


    殷岩柏皺著眉,一時不想說話。


    魏京華笑道,“就算我糊塗,我不還有你嗎?”


    這話叫殷岩柏心裏一軟,滿腹的不忿,似乎也被一隻溫暖的手撫平了。


    他麵色緩了許多,“我是擔心你心軟,惦記著她是你妹妹,就對她下不去手。我可以下手,怕你又不舍。”


    魏京華笑了笑。


    他又補了一句,“這樣歹毒的女子,留著隻能是禍患。”


    魏京華斜睨他一眼,“怎麽在你眼裏,做了許久皇帝的我,還是滿腹婦人之仁的女子嗎?”


    殷岩柏不置可否。


    魏京華笑著搖了搖頭。


    殷岩柏說,“這件事,到最後我希望你能叫我來辦,他們的生死,也交給我處置。”


    魏京華眸色深了深,“我可以答應你,如果我最後的處置結果,還叫你不能滿意的話,你可以一言否決,如何?”


    殷岩柏心頭一震,深深看她,怎麽忽然覺得,她也是下了莫大決心似的?


    “好……”


    兩人迴到京都外駐紮的軍中。


    魏京華招來常武,“你派人繼續盯著二皇子,另外,派幾個機靈點兒的,盯緊了魏靈兒,她每天幾時幹了什麽,見了什麽人,都要清清楚楚。隨時報我知道。”


    常武立時答應,“陛下是打算……”


    “起駕迴京。”魏京華說。


    她迴到京都之後,並沒有恢複離京之前的懈怠。


    雖然她所有的奏折還是推給殷岩柏批改,但她自己也沒閑著。


    她先是召集文武百官,例數了寇悅心在邊關戰役之中的優秀表現,並且叫文臣擬定賞賜,交她禦覽。


    這次前往西北的將士,無論是先去的黎統黎將軍,還是後來去的薑翰,都得了封賞,隻等他們迴來,就安排慶功宴。


    她還暗自觀察了文臣,有意培養出幾個首輔大臣……


    “你這是在為寇悅心鋪路呢。”殷岩柏眼眸深深的看著她,“準備盡早脫身嗎?”


    魏京華笑了笑,“現在還不能脫身呢,還有地方是我留下的遺患,我總得收拾幹淨了。”


    “不給她留下鍛煉的機會,她怎麽成熟?”殷岩柏疼惜的摸摸她的鬢邊,“別累著自己。”


    “日後的每日都是她成長鍛煉的機會,每天都會有不一樣的挑戰,我還用擔心她不能成長嗎?”魏京華輕笑說,“但我自己遺留的爛攤子,我總不能一股腦扔給她。我在位,雖然不算是有一個完美的開始,但我想畫一個完美的句號。”


    殷岩柏愈發心疼她,“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完美之事,凡事不可強求,不留遺憾就是了。你好好養養身子,那毒蟲折磨你那麽久,你歇歇,把爛攤子都丟給我就是了。”


    魏京華搖頭不語,她在等,等著常武的消息。


    她迴到京都有近一個月。


    湯山行宮那裏終於有消息了。


    “原來魏靈兒所住的那院子裏,有密道,她夜裏走密道見了人。”常武送迴消息說。


    魏京華認真聽著,臉上卻沒有什麽異樣,好似這樣才是正常。


    常武眼底卻是藏不住的驚異,“陛下都不好奇,她見的是誰嗎?”


    魏京華輕哼一聲,“左不過是二皇子,或是把守那裏的侍衛,還能是誰?”


    常武驚異看了她一眼,嘀咕一聲,“都猜對了,但漏了一個人。”


    魏京華嗯了一聲。


    常武趕緊說,“昨夜裏,她去見了朱氏,就是二皇子的嫡妻,那個通岐黃之術的女人。”


    魏京華坐直了身子,前後串聯起來這麽一想……


    “你說湯山行宮裏,懂岐黃之術的就是朱氏?”


    “不隻有朱氏,還有兩個老嬤嬤也懂,但似乎這裏頭,唯有朱氏的本事最拿得出手。二皇子的身體一直是她調養的。”常武說道。


    “太子的病,也叫她給看過?”魏京華問。


    常武搖頭,“那倒是沒有,朱氏深居簡出的,從來不出自己的院子,更沒去過太子那邊兒。”


    湯山行宮那裏條件簡陋,一開始看管很嚴,但後來京都大亂,薑玉平之後又起來來魏京華。


    魏京華繼位期間,也是麻煩不斷……湯山行宮那裏就懈怠了,看守也隨意了——誰知道會不會有哪天,這裏頭的皇親貴胄又複起去做皇位了呢?


    更可況,魏靈兒是有幾分姿色的,她既能私下裏見守衛的侍衛……有些私交,叫人通融也不是什麽難事。


    “收拾一下,時間差不多了,該收網了。”魏京華說著站起身,“今晚再去一趟湯山行宮。”


    常武搓了搓手,“收網”一詞,叫他略感興奮,好似這麽長久的蹲守終於沒有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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