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華被殷岩柏帶迴到中軍當中。


    他們進營地的時候,恰在半夜,寇悅心提前接到消息,帶親信等在營地外圍。


    魏京華被保護的很好,直接送進主帥營帳。


    所以至今,她疼痛昏迷,而且險些被俘虜進月氏都城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


    那八百的精兵,也不知是因慚愧,還是後來看到天地間橫屍遍布,被野狗狼群啃咬的情形太過震驚……他們自發的守口如瓶,誰也沒有亂說什麽。


    魏京華這會兒其實已經不疼了。


    她是疼到麻木,疼到不曉得什麽叫疼了。


    殷岩柏攥著她的手,坐在床榻邊,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好似他一眨眼,她立時就消失了。


    “你……”殷岩柏有好多話想說,比如,你為什麽要把印璽送迴來?為什麽要寫那樣的遺詔?你寫的時候,可曾疼過?等等,許多的話。


    可是張嘴,卻口中泛苦,眼眶發酸,一句話也說不出。


    寇悅心此時就站在大帳外頭,她一直想往裏進。


    星辰也在她身邊,它也急著進去,但這一人一犬,不知在顧慮什麽,皆是探頭探腦的。


    寇悅心已經長鬆了一口氣,她終於可以換下女帝的衣裳,穿迴了她自己的女將行頭。


    這叫她渾身,甚至從身到心裏都輕鬆了很多。


    她側耳細聽,卻一直聽不見大帳裏的動靜。


    她不由蹲下來,小聲問:“星辰,你聽到裏頭的說話聲沒有?”


    星辰的紫眸淡淡瞥她一眼,帶著點鄙視的味道。


    寇悅心拿胳膊肘輕輕撞它一下,“我不是要偷聽,我就是想知道,女帝她到底怎麽樣……我得把她的東西還給她!”


    星辰在帳門口趴臥下來,順勢也擋住了帳門,隻要有它在,別人休想越過這道門。


    大帳裏頭的氣氛,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我不是故意送死,當時的情形,若換作是你,你也會做和我一樣的決定。”魏京華主動向殷岩柏說道。


    殷岩柏看著她的眼,他幾次張嘴,都沒能說出話來。


    他在心裏慫恿著自己,要把真實的想法告訴她……他不是怪她,不是怪她舍身救人,不是怪她為了大義,放棄小我……世道如今,他心疼她還來不及,又怎麽舍得怪她?


    但許是男人的天性如此,心裏叫囂的越厲害,嘴上反而越說不出來。


    他用力的搖搖頭,“我不是……”


    魏京華微微蹙眉看著他,“你是因為我叫人帶迴給寇悅心的那些東西,所以介懷嗎?”


    殷岩柏搖頭。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她既送迴來,便送了……他這會兒哪有心思去介懷那些身外之物?


    “我……”殷岩柏捏了捏拳頭,“我特別特別害怕……”


    他聲音沉悶悶的,忍不住伸手將她抱在懷裏。


    他把她的下巴擱在自己的肩頭上,他的聲音更顯沉悶。


    “特別害怕我去晚了,救不了你,特別害怕失去你……我這輩子,都沒這麽怕過……”


    “是我失策,我不該叫你去當先鋒軍!”


    自責幾乎把他淹沒……


    魏京華卻使勁兒的推他。


    她的那一點力氣,推在他身上,他幾乎感覺不到。


    魏京華幾番努力,都不能推開他,她隻好有氣無力的對著他的脊背說,“你這話太傷我心了,什麽叫不該叫我去當先鋒軍?我這先鋒軍將軍做的不好嗎?我可是突襲得勝了呢!若沒有我神兵從天而降,泥靡會輸的那麽快,那麽慘嗎?”


    她語氣雖輕輕的,卻有掩飾不住的輕快之意。


    殷岩柏聽得心酸又心疼,他更是摟緊了她。


    “你鬆點兒……鬆開點兒!”她說。


    他卻悶悶的應:“我不!”


    魏京華哭笑不得,好像他一鬆開,她就會飛走似的。


    “我再也不會鬆開點兒了,一點兒都不!”殷岩柏咬牙切齒。


    他寧肯大戰失敗,他寧肯戰況艱難,他也不想再經曆一遍這樣的提心吊膽了。


    這次乃是僥幸,僥幸叫他追上了!僥幸沒有叫她進了月氏的都城,僥幸有星辰在!


    若是沒有這一切的僥幸呢?


    他簡直不敢去想象!


    他抱著魏京華,抱了好一陣子。


    直到魏京華趴在他肩頭發出平穩均勻的唿吸聲,他才微微鬆開手,把她平放在床榻上。


    她竟睡著了……


    殷岩柏低聲嘀咕:“你先前想必也是緊繃繃的,絲毫不敢放鬆吧?何必在我麵前表現得那麽輕鬆呢?豈不還要耗費你的精力嗎?你這女人……真是太好強了,好強的叫人心疼!”


    他輕撫著她的麵龐,把她臉上的碎發撥到一旁。


    她白淨精致的小臉兒,現在看起來有些髒,更有些狼狽。


    殷岩柏借著帳內的燈光,卻越看越覺得好看。


    他的手指忍不住想要撫摸她的臉頰,可她睡得不安慰,眉頭一會兒一蹙。


    他一動她,她就要驚醒似得。


    殷岩柏不敢在惹她,好叫她可以安安穩穩的歇息一陣子。


    魏京華睡著了,眼珠子卻在亂轉。


    殷岩柏忽然想起,他兒時,做噩夢睡不好的時候,嬤嬤就會在他床邊給他吟唱古曲,很舒緩綿長的曲調。


    他能記得的不多,他長大以後,經常聽的歌謠都是邊塞曲,鏗鏘有力的,或是悲切蕩氣迴腸的。


    他輕輕哼著兒時聽過的,記不清的詞就單用曲調哼過去。


    不曾想,他這麽哼了一陣子,魏京華倒是真的睡安穩了,她的眼珠子不再亂轉。


    她的手摸索到床邊,抓著他的手,睡顏靜好。


    殷岩柏原想召等在外頭的寇悅心進來,交代她一些事情。


    但這會兒,魏京華抓著他的手,他連站起都難。


    索性,他把一切都丟在一旁,什麽事兒也沒有此時讓她好好的睡一覺,補足精力更重要。


    殷岩柏靠在床邊上,天快亮的時候,他也眯了過去。


    外頭剛有點兒響動,他立時驚醒過來。


    他猛地睜開眼,卻見一隻紫金色的龐然大物,晃晃悠悠的進了大帳。


    龐然大物挨著他,趴臥在床邊,仰著頭,看著床榻上的人。


    殷岩柏抬手摸了摸它的頭,“星辰,她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女子,對吧。”


    星辰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


    “獨一無二的叫我牽腸掛肚,隻有她,為了她我想把我的命都給她。”殷岩柏是笑著說出這話的。


    星辰轉過了目光,不再看他。


    “她什麽時候才能擺脫這一切呢?我算是知道了,她是一個雖不情願去做,但若是強把這責任放在她肩上,她拚死也想做到最好的人。”殷岩柏唏噓著,小聲說道,“這不是要把自己累垮嗎?人的生命隻有一次,靠著自己,太累了。”


    星辰竟溫順的低頭,舔了舔自己的毛。


    它在殷岩柏麵前,這麽乖,是少有的。


    許是殷岩柏的話,叫它很是讚同吧?


    “我想看她獲得輕鬆自在點兒,不用背負這麽多,做她真正向往,真正想做的事兒。”殷岩柏低聲說著,拍了拍星辰的頭,“你有辦法嗎?你可是神獸呀?”


    星辰蹭的就從床邊的地氈上蹦了起來,虎視眈眈的看著殷岩柏。


    似乎他的話,觸動了它哪根敏感的神經,叫它聽著很是不爽。


    殷岩柏擺了擺手,“沒辦法也無妨,大不了……等她醒了,我們就往嶺南去。管他什麽邊關?什麽通商?什麽大夏的局勢……”


    殷岩柏話沒說完,忽然想起,這話也是不能亂說的!


    他立時扭頭向床榻上看去,他心驚至極,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星辰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兒,隨著他往床榻上看去,它渾身的肌肉也繃緊了。


    一人一犬,氣氛緊繃之下。


    床榻上的女子,卻唿吸綿長均勻,她許是做了什麽美夢,嘴角竟然還彎了彎。


    殷岩柏長舒了一口氣,放鬆下來,他才發覺自己竟然遍身的冷汗。


    星辰也低低的“嗷唔”一聲,有些心有餘悸之意。


    “還好沒事……或許是因為她睡著了?”殷岩柏低聲嘀咕,而後,他猛拍了自己嘴一下,“多少人跟我說,我這性子得改改,我這脾氣得收斂……我卻總記不住,如今都已經經曆了痛徹心扉,卻還不長記性!”


    他生自己的氣,又給了自己兩拳。


    魏京華睡得香,殷岩柏卻不得不暫時離開她身邊,畢竟外頭還有數萬的大軍,等著他的軍令。


    他安排下去,大軍駐紮休整,派出三千騎兵,突襲月氏都城。


    他又派人去尋黎統的兵馬,召他來會師。


    寇悅心急急忙忙跟著他,在他安排部署以後,隨他進了主帥營帳,終於見到了魏京華。


    魏京華已經睡了一夜,外加半個白天。卻還是沉睡著半點兒要醒的意思都沒有。


    寇悅心心急,卻又不敢亂說話……萬一說了什麽不吉利的……


    她思量許久,小聲說了句,“用遊隼傳書,薑翰應該已經接到消息上路了吧?也不知他什麽時候能趕來?”


    殷岩柏咻的將目光轉向她,“你說什麽?”


    寇悅心敏銳的捕捉到他的敵意。


    但她還是如實說:“女帝疼昏過去,不是說薑翰的血有用嗎?我通知了薑翰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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