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武帶著軍醫去排查的時候,魏京華給薑翰取了針,又親自給他抓了藥煎好。


    薑翰在嶺南時,有個怪毛病,怕吃藥。


    他總說藥太苦,有時候生了病都不肯說,因為怕吃藥……


    可今日,眼看著表妹親自端過小砂鍋,往他碗裏倒了一碗濃黑的湯汁。


    她放下砂鍋,連忙去吹自己的手,邊吹,還邊往自己的耳朵上搓……看她細嫩白皙的手指,都被燙的通紅……


    薑翰竟然連個蜜餞都沒要,便兀自吹涼了一碗苦澀的藥,咕咕咚咚全喝了。


    魏京華衝他微微一笑,“現在信了吧?膝蓋不疼了,渾身也沒有燥熱之感了吧?”


    薑翰皺眉看著她。


    他莫名覺得,不是她的針術高超,也不是她開的藥好……而是她本身就像是一味藥材,隻要她在這帳中,這大帳裏頭,就已經溢滿了可以醫治人的恬淡藥效。


    “信了。”薑翰垂眸,悶聲說道。


    “乖,薑小四。”她哈哈一笑,帶著小砂鍋,轉身出了帳房。


    薑翰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減……因為她走了,這帳房裏的獨屬於她的氣息就隨之淡了。


    “薑小四……”他不由迴味著她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乖,薑小四。”


    嗬,除了三叔,沒人這麽喊他。幾個哥哥,也都稱唿他名。


    偏偏她是表妹,卻這般“犯上”,先前他還生氣,可這會兒……他大概是真的病了,迴憶著她最後的語氣神態,他反而不自覺的開心……完了完了,他必是病的腦子都壞了。


    魏京華迴到殷岩柏帳中的時候,常武與軍醫都已經在了。


    她默不作聲的站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


    “發現了幾處水車裏,被人放了藥,且晚飯時候用那水做了飯。”軍醫聲音低沉。


    “已經把有問題的水都處理掉了,但是吃下去的就……”


    “會有何種症狀,現在還沒發現,但是已經叮囑各營中的人,叫他們一旦發現異常,立即上報!”


    “估摸著,要麽今晚後半夜,要麽明日晨起,就會有反應了。”


    軍醫們相繼開口,情況聽起來都不甚樂觀。


    “辛苦諸位。”殷岩柏點點頭,“影響的麵積有多大,會受影響的有多少人?”


    “幸而薑參將發現的早,中心地帶的水源被保護下來,沒有被藥弄髒。如今發現的水源,受影響的許有三千人左右。”


    大帳裏一時安靜下來。


    三千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了。


    一個先鋒軍的隊伍,也就三千上下了。


    還沒到邊境,尚且在自己國家境內,就出了此等惡略的事情,真是出師不利!


    傳到京都,都嫌丟人。


    丟下這三千人,大軍獨自上路吧?臉上不好看。


    等著這三千人,一起上路吧……延誤了時機,傳入京中,叫聖上責備,更不好看!


    殷岩柏閉了閉眼,“今夜到明晨,諸位多辛苦,有勞!”


    他說的認真,雖是坐著,卻對諸位軍醫拱了拱手。


    眾人連忙還禮,陸續退出大帳,各自到自己的崗位上,不敢休息。


    大帳裏安靜下來。


    魏京華闊步走到殷岩柏身邊,“那藥如今在哪兒?還有麽?”


    殷岩柏抬眼看她,“你要做什麽?”


    魏京華笑了笑,“你忘了我是幹什麽的?能做什麽?我自然是要看看能不能製出解藥來了。”


    殷岩柏皺著眉頭,目光遲疑不定的看著她。


    “怎麽,你不相信我?”魏京華挑眉問道。


    殷岩柏搖了搖頭,“不是,正是因為相信你,所以才不敢輕易給你。”


    “嗬,你這是什麽道理?”魏京華問。


    “我知道你想幫我,”殷岩柏看著她,“所以我會擔心,你為了幫我而不計代價!”


    魏京華愣了一下,迅速的別開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她有那麽一瞬間的慌亂……她有些驚訝,他竟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


    她確實是這樣的性情,常常會為了達成目標,而不計代價。


    就比如這次,雖然不知道服用了那毒的人會有什麽反應,如何配置解藥……但為了避免他們拖慢整個行軍隊伍,為了避免奸佞宵小破壞大軍的計劃,她是打算用不及代價的方式,來配出解藥……比如,她自己先服用毒藥嚐試?


    殷岩柏的目光卻沒有避讓,灼灼落在她臉上。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臉來,“有人關心和沒有人在意,最大的不同,你知道是什麽嗎?”


    殷岩柏眼眸一凝,“什麽?”


    “照顧好自己,不再是自己的事,而是要讓那個關心在意她的人,也安心。這就變成兩個人的事了,所以我會比以前更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因為我的健康安危,也關係到你。”魏京華看著他的眼睛,誠摯說道。


    她清麗的聲音,猶如誓言。


    殷岩柏深吸一口氣,忽而覺得胸腔裏積鬱的低氣壓,一下子盤旋上騰了。


    “來人,把藥拿來。”他吩咐道。


    那毒藥被送進來,打開藥包,裏頭是約莫有一斤左右的灰褐色粉末。


    魏京華把粉末分成了幾小份。


    殷岩柏預備上前細看時,卻被她揮手擋開,“你別過來。”


    殷岩柏詫異看她。


    “這藥粉能溶於水,還不知道是否有揮發性,倘若有,揮發出來的氣體也是有毒的,你離遠一點。”


    殷岩柏麵上立時有惱怒神色,“所以你剛剛那一番話,是說著好玩兒的?”


    “我跟你不一樣,我懂醫術,懂藥學,我知道怎麽樣把傷害降到最低。”魏京華從袖子裏拿出帕子來,掩住口鼻。


    殷岩柏被她趕出老遠。


    幸而這大帳的麵積夠大,他在一旁看著月氏所在地域的沙盤,她在帳中另一角研究著藥粉。


    她將一小份藥倒進杯子裏,那藥粉立即融化,杯中清澈的水略微渾濁了一陣子,但不多時便澄清了。


    她又將藥粉放在火上燒了一點點,果然一點點藥粉就散發出古怪的味道,她立時屏氣,但腦門兒已經有發暈的感覺。


    她腦子裏迴想起許多藥方,古醫書上的,現代醫書上的,甚至是後來學的化學方程式……


    忽而她一拍腦門兒,“我真是一葉障目了!”


    帳中安靜,她猛地叫了一聲,殷岩柏立時抬頭看她,“明白什麽了?”


    “我何必一味研究解藥呢?切斷渠道不就行了!”魏京華臉麵帶笑,還夾著些懊惱,“真是傻了!”


    她小心翼翼的收起那些藥粉,裏三層外三層的包裹嚴實。


    放在自己的行李當中。


    殷岩柏皺眉看著她的動作,見她洗了手,轉身要向帳外去。


    “幹什麽?”他發覺在這個女孩子身邊,他的神經幾乎時時都要繃緊,因為她靈動活躍,隨時都有驚喜或者驚嚇。


    “我去看看服用了藥的人,他們這時候應該已經起反應了!”魏京華未曾過多解釋,闊步出了大帳。


    殷岩柏立時追著她出來。


    魏京華左右看了一眼,卻有些狐疑,“怎麽這麽安靜?也沒幾個人影?”


    殷岩柏哭笑不得,“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嗎?”


    魏京華怔了怔,“很晚了麽?”


    殷岩柏抿了抿嘴,何止很晚,乃是不能再晚……再晚一會兒,天都要蒙蒙亮了。


    她倒是神采奕奕,小臉兒上一點疲色也無。


    一路上倒是有許多巡夜之人,若非有殷岩柏從旁“護駕”,魏京華隻怕早就被就地摁下了。


    她剛到一處營地,便聽見營房中傳來低低的呻荶聲。


    但左右看去,並沒有瞧見守在營房外頭的軍醫。


    殷岩柏當時臉色就有些變了,他交代之時,軍醫答應的好好的……這才過了多久?竟然玩忽職守?


    他向來軍紀嚴明,眼裏容不得沙子。


    魏京華卻是沒計較那些,她闊步來到聽聞呻荶聲的營房外頭,粗著嗓子朝裏問道,“可是肚腹絞痛?渾身無力?”


    裏頭靜了片刻,哀嚎呻荶的聲音更大了些,“正是……”


    “我不方便進去,你可方便出來嗎?”魏京華問。


    帳房裏頭有嘻嘻索索的動靜,卻好一陣子都沒瞧見人出來。


    裏頭的人似乎在挪動,又力不從心。


    魏京華隻好求助的看向殷岩柏,“王爺……”


    殷岩柏橫了她一眼,他還有些生氣,自然不是生她的氣。


    她目光哀求之下,他皺眉上前彎身拉開營帳的門簾,彎身進去。


    “啊啊……元元元帥……”裏頭的人認出來他,聲音慌亂不已,更顯驚慌失措。


    殷岩柏將人從帳內扶了出來,底下兵吏的營房不是一人一個,乃是一個營房裏住著十幾個或者二十幾個的人。


    魏京華一個女孩子,實在不好在這半夜時分,貿然進去……誰知道他們睡覺時會不會有什麽怪癖呢?


    人被殷岩柏扶出來,隻見他臉色蒼白渾身沒有一把力氣,他還能站在地上,全靠殷岩柏大力托著。


    魏京華上前搭脈在他手腕上,又摸了摸他頸上體溫,“催吐洗胃,還來得及,隻是條件簡陋,我隻能先試試。”


    殷岩柏聞言一愣,催吐洗胃,是什麽鬼?


    魏京華指使著殷岩柏,給她準備盛水的器具,預備大量的清水,她細長的針更是捏在手中,隨時都要紮下去。


    這邊的動靜,總算驚醒了守在此處的軍醫。


    軍醫揉著眼睛,頂著一身皺巴巴的衣服而來時,殷岩柏正在忙活,他臉色一凝,立時就要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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