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岩柏原以為她這個時候需要幫助,需要安慰。


    卻沒想到,她的確需要幫助,卻並非是他想的那樣。


    “我想親自問他們幾個問題。”魏京華麵色清淡,陽光落在她白皙的小臉兒上,皎潔生光。


    殷岩柏爽快點頭,“在刑部大牢,我可以帶你去。”


    兩人策馬,並駕齊驅。


    一路上,他忍不住頻頻側臉看她。他想看看她是否故意用冷漠來偽裝自己,刻意的遮掩內在的情緒。


    “王爺忘了,我是在巨鹿長大的。”魏京華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不記得兒時在京都的事情,也不記得家裏有什麽人,我一直以為我的父母是撫養我長大的劉氏夫妻。”


    殷岩柏眼神微微凝滯。


    “我迴到京都以後,這一家人對我如何,我卻都曆曆在目。”魏京華緩緩說著,臉上帶出一抹輕鬆的笑意,“其實死,對作惡的人來說,是一種解脫和救贖。”


    她話音冷靜嚴肅。


    殷岩柏不由讚歎她一個女孩子,竟如此幹脆果斷。


    恩情與仇恨,她分的很清。


    她與他印象中的那些柔弱的女孩子,很不一樣。


    “我對魏老夫人的尊重,隻是出於對生命的基本尊重罷了。”魏京華說著,翻身下馬。


    殷岩柏凝神看著她高挑纖長的背影,不由眯眼,眸中是深深的好奇與探究。


    這女孩子,表麵叫人覺得冷漠,難易親近。


    可是相處的多了,卻會發現,她心裏有一套自己的原則與底線。


    她是一個很有味道,叫人忍不住想要去了解,去親近的人。


    通過和她的接觸,會漸漸明了她的那些底線,也會漸漸的發現,她其實並不難相處。


    “為首的幾個人關得不遠,你想單獨提審,還是去牢中見見?”殷岩柏問她道。


    “可以直接去牢裏見嗎?”魏京華仰臉看他。


    殷岩柏微微一笑,有他在,這點小事怎麽能辦不到?


    他領著魏京華去了刑部大牢,當街鬧事的人還在牢裏收押,除了當時看熱鬧說閑話,並未參與鬧事的人,已經挨了板子放出去了,其他人都還在關押著。


    還未開審,但其實他們的結果已經定下。


    為首幾人,經晉王爺授意,皆是死罪。


    魏京華要見的,就是這幾個定了死罪之人。


    牢中的光線昏暗,陰冷潮濕。


    外頭已經是春日,溫風撲麵。可牢獄裏頭,似乎還在過著數九寒天。


    監牢裏頭的人瞧見魏京華皆瑟縮了一下,這女子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她根本就不是個女孩子,簡直是個女戰士。


    待他們再看見女孩子後頭那身高腿長的男人,更是嚇得如老鼠一般,抱頭鼠竄,躲到了監牢牆根兒處。


    “我隻問你們三個問題,誰迴答的最快,我就答應他一個條件。”魏京華站在監牢外頭,牆壁上的油燈,把她的影子拖的老長老長。


    她清清冷冷的聲音,在這監牢裏頭,更顯的幽冷,還伴著迴音,在人的心頭上迴響震蕩。


    “你能答應什麽條件?能放我們出去嗎?”牢獄裏的人不忿問道。


    “你們犯了罪,辱罵朝廷命官,褻瀆朝廷威嚴,聚眾鬧事,死有餘辜。”魏京華緩緩說道,“但如果你們能積極配合我的問題,這件事便到此為止,我不會追查你們從中獲利多少,你們所獲得的不義之財去向何處,也不會再追討這不義之財。”


    牢獄裏安安靜靜的,幾個首犯都摒住了唿吸。


    “或者,你們如果想出去,也不是不能。我可以放你們出去,但我必會追查你們所收好處的去向,必會追討。而且拿著這好處的人,必被你們牽連。”魏京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再怎麽作惡多端的人,也有自己的家人,也想讓自己的家人過得好一點,這想法,原本沒有錯。隻是不義之財,隻能帶來不義。”


    殷岩柏站在一旁,安靜聽著。


    他審問過許多人,有敵國的細作,也有本國的盜匪。


    但他不覺得,她這麽幾句不輕不重的話,能叫這些人痛快開口。


    “我不妨實話告訴你們,侮辱朝廷命官,褻瀆朝廷,在京都叛亂生事,你們死罪難逃。”魏京華緩緩說道。


    殷岩柏立時站直了身子,他也皺緊了眉頭。


    因為他再清楚不過,如果想從案犯的口中套出話來,就要留給他們一線希望,叫他們以為自己還能抓住生機。


    但她似乎並沒有這樣的經驗……


    還是上次看她紮針逼供,更厲害一些。


    殷岩柏清了清嗓子,正欲提醒她,要不提出了一個,叫她仍舊來紮針逼供?


    “好了,我要開始問了。”魏京華清了清嗓子,似乎並不在意牢獄裏頭的幾個人怎麽想,“第一,是誰雇了你們到魏家鬧事?”


    “是魏……”


    “別急,等我問完三個問題。”魏京華笑了笑,“第二,花了多少銀子?第三,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殷岩柏微微一愣,這第三個問題……


    “想清楚了再答。”魏京華提醒道。


    “是魏婉容,她給了我們五百兩,我兄弟幾人各人五百兩……”


    “魏婉容……你混蛋!不是三百兩嗎?你竟然獨吞!”


    “各人五百兩……我家裏還有老母親……”


    為首者四人,其中三個人搶著說話。另一個人隻是枯坐在牆邊,垂著頭一言不發。


    等其他三個人已經搶著說完,話音落下,他才冷笑了一聲,“她是故意挑唆你們不合,叫你們內訌,她從中好套出你們的話,你們真是蠢!她能許給你們什麽條件?等你們說出家裏有什麽人以後,她不連鍋端了?”


    說話的三個人立時僵住,相互看著,又防備看著魏京華。


    魏京華笑了笑,“你們家裏還有什麽人,我不用問你們,朝廷也有備案。之所以問你們,不過是想問問,我許給你們的條件,你們究竟是願意換自己出來。還是換朝廷向你們家人追討這筆不義之財?”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並不相信她。


    魏京華低頭琢磨片刻,“四人各五百兩,共計兩千兩,魏婉容豈能拿得出這麽多錢來?”


    “真是魏婉容!她說她恨你,說你奪了她的姻緣,還害死她的相公!真是她呀!”中間那牢獄裏關著的男人急聲說道。


    男人看起來四十上下,他說他家裏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他染上了賭癮,欠了大把的債,沒辦法才走上這條路。


    魏京華點點頭,“屬你迴答最積極,這機會我就留給你吧。一個條件,你要什麽?”


    “我要你放我出去,你肯嗎?”那男人撲到牢門上,表情有些急躁張狂。


    殷岩柏眯眼看著他,又估算了一下魏京華所站位置與牢門的距離,這才安然立著沒動。


    “我肯。”魏京華點點頭,“你被放出去以後,那些追債的人會不會再逼上門?會不會拿你的妻兒做要挾?”


    “我……你放我出去,我還了他們的錢,帶著我妻兒離開京都!”那人啞著嗓子急聲說道。


    魏京華嗯了一聲,“你大概忘了,我放你出去,魏婉容給你的錢,朝廷是要追討迴來的,你哪裏有錢歸還賭債?”


    那人一陣失神,隔壁的牢獄裏傳來同伴們奚落的聲音。


    他更是癲狂的用力握著牢門,“你騙我,你不是這麽說的!”


    “我正是這麽說,你仍然可以選擇叫我放你出來。”魏京華緩緩說道,“隻是還賭債你就要想別的法子,你的妻兒,你也要自己想法子養活。或者你選擇留在牢獄裏頭,另外提一個條件?”


    “不,不……我要出去!我不要留在牢裏,我不要等死!我想辦法還錢!”那人想了一陣子,仍舊堅持。


    其餘三個牢獄裏的人,一時不再作聲,屏氣凝神看著魏京華。


    魏京華轉身與晉王爺說道,“可否請刑部通融,這人雖鬧事,但積極配合,供述態度好,朝廷追討他所受財物,不必除以極刑?”


    殷岩柏眯了眯眼,“可以是可以,隻是……你何必如此呢?衙門裏多得是逼供的刑具。”


    魏京華搖了搖頭,“過程不重要,他能悔過,我能知道我想要的,已經是兩全了。”


    殷岩柏勾了勾嘴角,“來之前看你神色冷漠,可這會兒又覺得你太過仁慈。罷了,隨你。”


    殷岩柏叫來了牢獄裏的看守,不多時便通知了刑部裏的要員。


    魏京華從刑部大牢裏離開的時候,積極配合她話的那犯人已經辦妥了刑部的公文流程,被獄卒從牢裏帶了出去。


    另外三個牢中的同夥原本不敢置信,以為魏京華隻是說笑戲弄他們。


    沒曾想,她一小女子當真說到做到。


    另外三人後悔不跌,拍著牢獄的鐵欄大哭大叫,“我們也願意交代!放我們出去吧!那銀子我不要了,放我們出去吧!魏婉容雇我們的時候說好的,隻是去魏家鬧事,隻是叫魏家出醜,鬧起來我們就走,不會傷人……不至於要命啊!”


    他們怎麽也沒想到,拿人錢財,叫人出醜這事兒,會叫他們把命都搭進去。


    然而唯一叫他們得救的機會,他們竟也錯過了。


    被放出牢獄那人,被刑部的兵吏壓著,去交出贓款……暗自慶幸撿迴一條命。


    殷岩柏不解的看著魏京華,“你為何要來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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