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最後一夜是熱鬧的,君臣似乎都要抓住這最後的時光肆意作樂。


    但契丹的郡王與契丹勇士們,卻是樂不起來了。


    他們要準備兩萬精騎,交換他們的世子……隻見鬆漠郡王一杯一杯的灌著烈酒,沒人勸他酒,他自己就把自己灌醉了。


    次日清早,天還未亮,先行部隊已經打點好行裝,整裝待發了。


    待聖上晨起之後,契丹郡王便來為聖上送行,他要送君十裏才會折返迴來。


    耶律嶧則要在侍衛的嚴密看守之下,一直行進到晌午過後才能被釋放。


    後勤部隊留下來收拾營帳等物品,先鋒部隊護駕先走。


    魏京華也在隨駕先走的部隊當中,她正要跨上昨日跳好的馬匹。


    卻見一個小宮女前來尋她,“我家娘娘說,魏小姐雖被封了官職,但到底是個女孩子,受不得風餐露宿,所以請魏小姐到前頭馬車裏同坐。”


    魏京華打量宮女一眼,明白她說的娘娘,必是指葉貴妃了。


    魏京華笑了笑,“多謝娘娘好意,不過不打緊,迴了京都之後,反倒沒有這樣能肆意騎馬的機會。魏某還是喜歡自由自在的。”


    宮女怔了怔,不解的皺眉。


    “迴去告訴你家娘娘,說謝過她的好意。”魏京華揮了揮手,叫宮女不必再勸。


    宮女離開,她剛翻身上馬,卻見又有幾個著裝豔麗的宮嬪施施然向她走來。


    魏京華眯眼一看,目光落在正中間那女子的身上。


    “二姐姐。”中間的女子朝她點了點頭。


    魏京華微微一笑,翻身下馬,“魏俸儀。”


    姐妹兩個,一個是禦前繡衣使,正三品。一個是太子俸儀,位居九品。


    原本魏京華見她,不必下馬,也不算失禮。


    但魏靈兒開口以姐姐稱唿,魏京華便以家中姐妹的禮節見她。


    “我與姐姐有幾句話說。”魏靈兒揮了揮手,叫宮女們退遠了幾步,她兀自上前道,“姐姐竟要騎馬迴去嗎?這一路也著實辛苦,不如姐姐去與我同乘吧?”


    魏靈兒的語氣顯得十分親近。


    魏京華卻輕笑搖頭,“不必了,你自己乘車,倒還有機會侍奉太子跟前。我與你同乘,倒是多有不便。”


    “哪有不便!”魏靈兒立即說道,說完,她才發現自己的語氣似乎有些過於急切了,她連忙輕咳一聲,上前握住魏京華的手,“姐姐多慮了,路上太子喜歡與晉王及臣子們暢聊,並不會叫我上前伺候的,我身邊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隻想著能與姐姐多親近。”


    魏京華還未開口,魏靈兒便哽咽起來。


    她抬眸之時,眼裏甚至含了淚,“迴到京都,我再想見姐姐,見家中親長,怕是就沒那麽容易了……”


    魏京華輕歎一聲,壓低了聲音道,“來的時候,你是怎麽想的?如今想想,當初的心意是不是已經得了滿足了?”


    魏靈兒一愣,一時倒是忘了煽情落淚。


    “人生就是如此,有得必有失。想要往高處走,就要忍受高處不勝寒。”魏京華笑著搖了搖頭,“皇宮、東宮,都是複雜的地方,我雖是你姐姐,卻還是不想被攪合進去。”


    魏靈兒不由皺起了眉頭。


    “亦如我剛才拒絕葉貴妃的邀請,如今我仍要拒絕你。”魏京華表情平靜,坦然的亮明了自己的立場。


    雖有親緣在,但她並不願意成為任何人邀寵的筏子。


    “阿姐就當是幫我……”魏靈兒低聲哀求。


    如今誰不知道魏京華在聖上麵前極其得寵,就在昨晚上的宴席,聖上頻頻邀魏京華同飲。


    有人猜測說,聖上是看上了魏家這女兒,宮裏隻怕要添一位魏氏的娘娘了。


    更有人說,聖上看著魏京華的目光,是全然超越了男女之情的讚賞!是沒有一點雜念的青睞!


    這才更是難得,更是叫人豔羨嫉妒呢!


    魏靈兒被太子寵幸幾夜折後,就被丟在了營帳裏。


    太子和他的幕僚呆在一起的時間,倒比寵幸她的時候更多。


    如今還是在草原上,沒有別的女子與她爭寵……可以想象,待到迴了東宮以後,有了眾多的鶯鶯燕燕,等待她的又會是怎樣的日子。


    眼見太子的寵愛並不可靠,魏靈兒這才迴過頭來,希望能巴望上姐姐這條線。


    當初她覺得姐姐太傻,明明可以憑著一張漂亮的臉蛋兒,她卻毅然拒絕了婚約,反倒走了女官的路子……


    時至今日,魏靈兒的心情很是複雜。


    “來的路上姐姐一再說,我們都是姓魏的,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如今妹妹需要姐姐,也並非想叫姐姐為我做什麽難事,隻是同行都那麽難嗎?”魏靈兒抓著她的手,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魏京華正欲抽迴手來。


    卻有太監急匆匆而來,“喲,魏長使,您怎麽在這兒呢!叫咱家好找!”


    魏靈兒認得這公公乃是禦前的常侍,忙不迭的鬆了姐姐的手,福身退了一步。


    那太監卻是對魏京華恭敬又客氣,說話間陪著笑臉道,“聖上親口吩咐,叫魏長使到禦前去護衛,正好您是騎裝,連更衣也省了,這便去吧,也免得叫聖上久等!”


    太監殷勤的催促道,看他表情,恨不得背著魏京華過去似得。


    魏京華拱手應是,微笑迴過頭來,看了魏靈兒一眼,“抱歉。”


    說完,她翻身上馬,“駕!”


    隻見一襲黑色騎裝的女孩子,英姿颯爽的在馬背上顛簸前行。


    道路兩旁的侍從護衛,皆不由側目向她看去。


    她目不斜視,似乎根本不在意兩邊的目光中有多少豔羨,多少欽佩。


    魏靈兒失落的站在原地,不由的長長歎了一口氣……她現在已經無心與二姐姐爭了,隻是單純的想借二姐姐的光,也已經夠不著了嗎?


    “這位是魏長使的妹妹?”那太監卻沒走,打量了魏靈兒一眼。


    魏靈兒連忙打起精神,福身應是。


    太監嗬嗬一笑,“魏家的女兒都不錯。”


    說完,太監點點頭走了。


    一句毫不起眼的誇讚,卻叫魏靈兒心中大喜,猶如將滅的燈,又忽然被人點亮了!


    對了,即便二姐姐不來與她同行,那又怎麽樣?改變不了她們都姓魏,改變不了她們是姐妹的事實呀!


    隻要她不去與二姐姐作對,姐姐這光,就在她身上呢!她還用的著借嗎?


    二姐姐瞧見她便翻身下馬的迎接,便已經是給足她麵子了!


    魏靈兒想通了這些,不由大喜過望,領著她的幾個侍女,便昂首挺胸的往自己的車架而去。


    她臉上的愁容,也仿佛被草原的風給吹散了。


    夜裏趕到行宮下榻,麗嬪不知聽誰說了她家哥哥耶律嶧已經被放迴草原。


    隻剩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要以罪女之名被帶去京都,她心灰意冷,絕望之下,竟咬舌自盡在囚籠之中。


    聖上似乎對此很是傷懷……


    雖然麗嬪有“行刺”的罪名,但到底是陪伴聖上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


    人死之後,她做的那些壞事似乎都隨著死而淡薄了。


    反而是她美好的一麵,會反複的湧現在活著的人腦海裏。


    “阿姐不可去鞭屍,更不可挖她的眼珠子!”葉林芳急急忙忙找到葉貴妃住的宮苑。


    葉貴妃剛擺脫宮女的攔阻,又被自家妹妹擋住去路。她握著長劍,氣得渾身發抖。


    她左肩上的傷還未好,行動尚不自如,“若不是這妖女,我豈會受那樣的羞辱?我豈會被禁足關押?她還想借我的手,除掉魏京華?嗬,是她死得早!她若不死,迴到京都之後,我必讓她生不如死!”


    “是魏小姐叫我來勸慰阿姐的!”葉林芳忽然說道。


    聽聞魏小姐,葉貴妃表情一頓,她扭過頭來,看著葉林芳,“她說什麽?”


    “她說,死者為大。在聖上眼裏,麗嬪所有的錯,都隨著她的死而埋葬了。聖上如今隻念著她的好,勸慰娘娘一定要息事寧人,別和一個死人爭長短。”葉林芳低聲說著。


    葉貴妃深吸了幾口氣,“和一個死人爭長短……”


    她喃喃嘀咕一陣子,忽而咣當一聲,她抬手扔了長劍。


    葉林芳不由瞪大了眼睛,她還說自己絕對勸不住阿姐呢。


    阿姐脾氣上來的時候,那可是比她還固執的人……可三言兩語的,阿姐竟然不氣了?


    “嗬,”葉貴妃躺倒進美人榻中,“說的也是,迴京之後,跟活人還鬥不完的氣,我何必浪費精力在一個死人身上?”


    她倒並非負氣才扔了劍,聽她話音,是真的看開了。


    葉林芳暗自咋舌,心裏奇道,她還以為阿姐不去剜了麗嬪的眼珠子,便不能罷休呢!


    沒曾想魏京華倒是比她猜的準。


    “她還說什麽了?”葉貴妃忽然喚住要退走的葉林芳。


    “啊?”葉林芳愣了一下,“哦,她還說,阿姐你是以大局為重的女子,目光長遠,高瞻遠矚。說您定不稀罕麗嬪的眼珠子,也不會為這些小事耿耿於懷的。”


    葉貴妃一愣,僵了片刻,倏而噗嗤一笑,“這話是她說的?”


    葉林芳乖巧的點了點頭,不知二姐姐為何開心起來,不就幾句恭維的話麽?誰不會說呀?


    “她是怕我不甘心,偷偷命人去挖了麗嬪的眼珠子呢!”葉貴妃暗歎一聲,“這女子真是心思縝密,什麽都猜到了。更難能可貴的是,她這樣的勸慰,聽著順耳。”


    葉貴妃難得這麽誠心的誇讚魏京華,也沒人再尋魏京華的不自在。


    迴去的一路上,魏京華一直策馬伴駕在禦駕一旁。


    一直到迴到了京都之後,事情卻有些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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