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戎看向魏京華的目光熱切感激之中,更帶著欽佩之意。


    常武卻猛地擠過來,擋住他看魏京華的視線,“魏小姐也給我紮紮唄?太癢了,疼還能忍,咬咬牙也就過去了……偏是這癢難以忍受啊!”


    常武說著話,聲音都變了調,啊字帶著顫音,他又縮著脖子抖起來。


    殷岩柏將臉一沉,冷哼一聲,“魏小姐不會累的嗎?紮針之時,你沒有瞧見她須得多專注嗎?這樣的事,雖不像我們行軍打仗那麽累,卻是最耗費心力精神的!你連這都不懂?”


    常武被王爺嗬斥,縮著脖子撓著癢,不敢吭聲。


    魏京華要來了紙筆,唰唰寫下兩張藥方。


    “王爺雖被隔離,但藥應該是能要來的吧?”


    魏京華把藥方遞給殷岩柏,“不用他們煎,直接送藥材進來就好。”


    殷岩柏眯了眯眼,明白她在小心防備著什麽。


    若是在藥材裏動手腳……簡直無異於釜底抽薪。


    “還有,凡營地裏的飲食都要經我檢察,才能入口。”魏京華笑了笑,“叫他們多送水過來,要多燒一些熱水,叫大家飯前先把手洗幹淨。病從口入,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殷岩柏看了常武一眼,常武連聲應下。


    魏京華起身走到帳外,忽然挑了一個最大的帳篷道,“我要那個大帳。”


    殷岩柏抿嘴笑了笑,“本就是給你準備的,那裏地氈鋪的最厚,帳篷也搭的最結實。”


    魏京華聞言點頭,“還請王爺召集眾人,凡是已經開始大麵積冒紅疹的,可以過來尋我紮針。”


    殷岩柏卻是瞪眼看她,“那是給你住的!不是給你看病用的!你……”


    這姑娘是不是傻?


    魏京華仍舊點頭,“既是給我,我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她說完便朝那大帳中走去,步伐堅定又有力。


    殷岩柏望著她清瘦的背影,卻覺得自己竟看不懂她……她冷漠時,異常心冷!任憑他如何求她,她就是不肯鬆口,不肯幫他醫治病人,還說她不是大夫。


    如今又沒人求著她,她卻主動挑起大梁,甚至不惜代價……


    她的心,又忽然變成這世上最軟的……


    殷岩柏兀自想著,竟不由自主的抿嘴笑了起來。


    不管是硬還是軟,她是他眼中最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女孩子。


    他隻想把她護在自己身邊,為她遮風擋雨。


    如今再也沒有什麽“婚約”、“兄弟之誼”成為他的攔路虎了!


    殷岩柏一時連胸中被算計陷害的那點兒悶氣,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中氣十足的大吼了一聲,“凡帶紅疹者,可到帳中醫治。”


    魏京華把針泡在高度數的高粱酒中。


    這邊她已經為十來人紮過針之後,那邊的太醫才慢吞吞的趕過來。


    太醫們一聽說,裏頭又位“女神醫”在為眾人醫治,竟然不等著與晉王爺打個照麵,就急匆匆的調頭迴去了。


    走的速度,可是比來的時候快多了。


    殷岩柏冷哼,“這是打量著本王出不去了,要死在這隔離禁區裏了?”


    “人生來趨利避害,本能而已。”魏京華淨手,揉了揉發酸的眼眶,“王爺也脫了上衣吧?”


    殷岩柏猛然迴頭,目光灼灼落在她臉上。


    她眼眸裏的疲憊,叫他看的心疼,語氣也不由放緩了,“那你呢?你怎麽這麽傻的撞上來?”


    魏京華錯愕看他,“王爺忘了?我當時正在您營帳之中啊,連離開的機會都沒有呢。我哪是自己撞上來的?分明是麻煩撞上我。”


    殷岩柏看她一副辯駁的樣子,不由哭笑不得。


    “人都恨不得往自己臉上貼金,好彰顯自己多麽無私,多麽偉大。你倒是恰恰相反,恐怕人給你帶了高帽啊?”


    魏京華撇了撇嘴,“王爺紮不紮針了?不紮我去休息了。”


    “紮……”


    見她要走,他猛地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那麽有力,那麽強韌的手腕……原來竟是這麽纖細,皮膚細滑如脂,叫他舍不得放手。


    “啊……”殷岩柏驚叫一聲,低頭一看,手腕上多了一根細針,整個手掌都疼的發麻。


    “你你你……”


    殷岩柏疼的說不出話來。


    女孩子哼笑一聲,順手把針拔了。


    疼痛感瞬間消失,但那酥酥麻麻的感覺卻一直不散,不但不散,反而還順著手掌,一直酥麻進了他心裏……


    這夜裏,遠處的營地,燈火通明。


    原本夜裏應該是慶祝眾人打獵滿載而歸,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載歌載舞的時候。


    如今卻是安安靜靜,到處都加強了巡查守衛。


    新建的一小片兒營地,更是安靜非常,且連足夠的燈火都沒有。


    隻有守在鐵欄外頭的守衛舉著火把,來迴巡視。


    半夜裏,甚至能聽見遠處傳來的狼嘯之聲。


    嗚嗚的聲音,迴蕩在寂靜的夜空裏,格外的瘮人。


    想到鐵欄裏頭,關著的極有可能是“大風病”病人,守軍心裏不由更瘮得慌了!


    大風病傳播迅速,且治療緩慢,據說若是無法治愈,就會爛手爛腳,眉毛脫落,眼目殘壞,口鼻成瘡……


    今日看那殷戎,就知道這病有多可怕了!


    守衛們正在夜風裏,暗暗發抖,人人自危……


    卻忽聽黑暗處,傳來一聲厲喝,“什麽人!?”


    守衛們嚇了一跳,舉著火把,奔著聲音就衝了過去。


    隻見一身材瘦小的黑衣人,半邊身子在鐵柵欄裏頭,半邊身子在外……


    稀奇的是,黑衣人這姿勢,不像是從裏往外逃的,倒像是要偷偷溜進鐵柵欄裏頭的?


    這就怪了——鐵柵欄裏頭被隔離的可是“大風”病人,這人莫不是活夠了?所以想一起來送死?


    更稀奇的是,逮住黑衣人的並非外頭的守軍,反倒是裏頭被隔離的晉王親兵。


    守衛們你看我,我看你,撓頭鬧不明白。


    晉王親兵卻是清楚得很,“你就是投毒的小人吧?!竟敢送上門來了!隨我們去見王爺!”


    晉王親兵可是厲害得很,不等跟守軍打招唿,就硬是把那黑衣人,給拽進了鐵柵欄,拖去了王爺營帳。


    那黑衣人一直搖頭,卻一聲不吭……


    守衛更鬧不明白了,這人莫不是個啞巴?投毒……投毒又是怎麽一迴事兒啊?


    “王爺!投毒之人抓到了!”


    殷岩柏的大帳裏,立時亮起了燈。


    “去請魏使者來!”殷岩柏吩咐道。


    一日的醫治,眾人對魏京華的稱唿,不知怎的,竟統一口徑,從“魏小姐”不約而同的轉換成了“魏使者”。


    魏京華被聖上親封了“繡衣使者”,官至正三品。


    這些男人們,尤其是武將,乃是不服的。


    多有人議論說,“一個女娃子,不過是馴了一兩條犬而已……”


    “就算那犬大了點兒,稀奇了點兒,也不至於一下子就躍升為三品呀?”


    “叫咱們這些拿命在戰場廝殺,以命搏功名的人,豈不成了笑話?還不如去養狗呢?”


    ……


    不服之聲,比比皆是。


    所以沒有人以官銜稱唿她,仍舊是內宅小姐的稱唿,似乎根本不認她的官身。


    可一日之間,眾人這態度,竟無需引導的全然變了。


    不但一口一個“魏使者”,甚至連語氣都格外的敬重起來。


    “魏使者,您歇了嗎?今日您真是辛苦了,”來請的人站在帳外,雖沒人看著,他卻自覺的弓著身子,“剛剛他們抓獲了一個黑衣人,似乎是想趁夜溜進營地圖謀不軌,現正在王爺帳中聽候發落。”


    帳簾唰的一掀,魏京華衣著整齊的走了出來。


    “這麽快就來了?”她眯了眯眼睛,“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吧?”


    魏京華隨同來請的人一起去了殷岩柏的大帳。


    她低頭看見地上的黑衣人纖細的身影,微微一愣。再看殷岩柏的表情,也透著一絲怪異。


    “王爺?”魏京華輕喚了一聲。


    被按跪在地上那人,聽到她的聲音猛地抬起頭來,惡狠狠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的箭,死死的盯著她。


    這麽狠厲灼熱的視線,使得魏京華不得不轉臉向地上那人看去。


    “咦?投毒的人是你?”


    魏京華聲音裏的詫異不是裝出來的。


    她猜測了很多人,但無論如何也沒猜忌到葉林芳的身上。


    可跪在地上那女子,卻分明就是葉家六小姐。


    “什麽投毒?”葉林芳咬牙切齒,“你別胡說八道!我是……我是來探望晉王爺的!卻被他們喊打喊殺的給抓了過來!”


    魏京華眯了眯眼睛。


    “定是你這女子醫術不行,王爺昨日被蛇咬,蛇毒卻沒有被清理幹淨,所以才染了這怪病!”葉林芳怒氣衝衝的說道,“什麽大風病,瘟病!我才不信呢!”


    “的確不是瘟病。”魏京華點了點頭,“可也不是你說的蛇毒。”


    葉林芳抿著嘴,氣鼓鼓的看著她,“你自然說不是了!”


    魏京華還沒開口。


    殷岩柏卻臉色鐵青,猛拍了一下桌子。


    這裏的桌子簡陋又不結實,也不知是從哪個營中勻出來的。


    他這麽一掌下去,竟然喀嚓一聲,裂成兩半,倒在地上。


    巨大的響動,驚得葉林芳臉色發白,表情委屈,泫然欲泣。


    “照葉小姐的意思是,這病乃是因為本王的蛇毒——是本王傳染給眾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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