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李玥得知顧家滅門之事,愧疚感懷,特地追封顧清年為忠烈侯,顧夫人為靈慈夫人,顧家嫡係親屬均得到蔭封,並下令三千鐵騎為顧氏二老扶靈送葬,全城掛白幡,撒紙錢,規格猶如國喪。


    顧家二老下葬後,顧家設靈堂吊唁三日,顧少元意誌消沉,梅馥便主動幫他裏外料理,招唿來客,倒像顧家媳婦一般,白鶴軒也有君子之風,自覺此時出現在顧少元麵前隻會徒添他的傷感,便沒有出現。


    雖然顧清年夫妻生前沒有給過梅馥幾分好臉色,但死者為大,梅馥還是為他們穿了孝,陪顧少元守靈。


    三天之中,滿朝文武均來吊唁,而第一個前來的,竟是夏雪籬。


    門外的人高聲通報國舅來了,梅馥緊張,起身避之不及,見夏雪籬一身縞素撩袍跨了進來,忙低下頭退至一邊。


    夏雪籬沒有與段瑩然同行,是阿九伴著他來的,他一眼便看見了渾身披麻戴孝的梅馥,頓了頓,目光卻沒有在她身上繼續停留,隻是接過阿九遞來的三柱清香,鞠躬拜過,走向坐在一旁的顧少元。


    “逝者已登仙界,少元,節哀順變。”


    顧少元隻是禮貌地點點頭,似乎沒有與他攀談的欲望,夏雪籬也知多說無益,欠了欠身轉身離去,卻又在出門時側過臉,看了梅馥一眼。


    梅馥愣了一下,有些掙紮,迴頭看顧少元依舊守在靈前,沒有注意自己,便還是悄悄出得門來,跟了上去。


    顧家前院一棵高大的桂樹之下,夏雪籬等在那裏,白衣白袍,鬥篷雪帽,身形有些清冷單薄。


    梅馥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站住腳,低頭道。


    “不是說好了不見麵麽,你還有什麽事?”


    夏雪籬笑道。


    “既然說好不見麵,那你又來赴約做什麽?”


    梅馥有些惱怒,咬著下唇側過臉去,夏雪籬便收起玩笑神色,道。


    “之前淮王行刺……你沒有受傷吧?”


    不提還好,一提起淮王行刺,香苧的臉立馬浮現眼前,梅馥如同剛要愈合的傷口又被撕裂,想起那天的情景,她顧不得許多,上前一步質問道。


    “淮王行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夏雪籬沉默,等於沒有否認。


    梅馥又痛又怒。


    “你是不是還知道淮王埋了火藥?要燒死我們?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若是知道,我就不會帶香苧去了!香苧也就不會死!用我們做誘餌!你好狠呐!”


    夏雪籬難得帶了幾分愧疚之色,伸手撫上她因激動而不覺落淚的麵頰。


    “我若提前告訴你路上埋了火藥,你定會阻止玥兒前去,此次淮王不動手,下次便不知是什麽時候,時間不多了,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逼他反。那隊人馬中,我安插了不少暗人,專門保護你和玥兒的周全。”


    梅馥猛地擋開他的手,後退幾步。


    “多謝國舅對我那麽好!我也知道你做這些不是為了自己,你的立場我能理解,可是香苧死了,是我把她帶上死路的!她才十四歲!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夏雪籬皺起雙眉,上前扶她。


    “香苧的事……確實是我疏忽了,你不要過於悲傷。”


    梅馥閃身躲開,擦了把淚,冷聲道。


    “非禮勿動,我是有夫之婦,國舅還請自重!”


    夏雪籬一僵,退了步,淡淡道。


    “有夫之婦,卻為顧少元披麻戴孝?”


    梅馥不想再同他多做糾纏,隻當沒有聽見,轉身毅然離去。


    夏雪籬前腳才離開,小皇帝後腳便親踏入顧府。見顧少元悲痛欲絕,他心中也十分沉痛,扶住顧少元雙臂,低語中竟有幾分哽咽。


    “卿為朕犧牲滿門,此恩此德,朕必定銘記在心,可痛失所愛的,卻又何止卿一人,朕也……並非全身而退啊!如今叛王李宸紹依舊在逃,朝中還有其餘孽潛伏在暗處,隻望卿振作精神,與朕齊心協力將其一網打盡,方能告慰你我所愛在天之靈……”


    小皇帝一番話倒很有效果,顧少元到底也不是懦夫,反而緊握住李玥雙手。


    “此血海深仇不報,我顧少元誓不為人,皇上放心,待料理完雙親喪事,臣定會在半月之內,給皇上一份亂黨名單!”


    李玥欣慰點頭,拍拍顧少元的肩膀,起身欲出靈堂,正巧撞見捧著托盤進來的梅馥,兩人四目相對,雖無言語,李玥卻讀懂了她眼中的意思,垂下睫毛道。


    “你若想知道她在哪裏,亥時來玄武門。”


    說罷,不給梅馥再問的機會,揮袖揚長而去。


    梅馥歎息一聲,放下托盤,捧出碗熱粥走向顧少元。


    “好歹吃一些吧,蓮子銀耳,不油膩的。”


    三天來,顧少元粒米未盡,如活死人般枯坐著,現下與李玥談過,算是迴轉過來,接受了現實,他望見梅馥形容憔悴,知道這些日子多虧了她,心中一股熱流湧上,又是感動又是心疼,乖乖地接過銀耳粥喝畢,突然放下碗,拉過梅馥,一齊在父母靈前跪下。


    “爹、娘,當初你們二老一直反對我娶阿馥,自阿馥過門之後,也沒有給過她一日的好臉色,望爹娘在天之靈,能看到阿馥今日的不離不棄……”


    梅馥歎氣。


    “少元,你不必如此,對於顧家,我已無恨。”


    顧少元淒然一笑。


    “無恨,但也不會迴頭,因一切都太遲了,阿馥,看來我顧少元今後,注定煢煢孑立,形單影隻終此一生……”


    月上西樓,梅馥安頓顧少元睡下,這才坐了馬車,趕赴玄武門,一輛黃蓋馬車已經等在那裏,趕車的太監見她來了,也不說話,徑直一揚馬鞭,調轉方向,在前頭帶路。


    梅馥知道李玥坐在裏頭,便沒有多想,吩咐車夫跟上。


    出了皇城,一直向西,顛簸了許久,馬車方才停下,梅馥下得車來,卻見漢白玉的石階足有白來階長,四周古槐蒼天,高大的石碑林立,心下一沉。


    皇陵。


    這麽說,人不知鬼不覺間,香苧已經下葬了嗎?沒有如顧家夫婦般的風光大葬,也沒有昭告天下的追封名分,果然是低調得悄無聲息。


    “她此時躺在皇陵一幅玉棺之中,待朕百年之後,會與她合葬……”


    李玥自黃蓋馬車上下來,身邊卻還跟著一個宮裝少女,月色中,梅馥辨清那俏麗眉眼正是戚夢嬋。


    梅馥嘲諷一笑。


    “百年?皇上今年才不過十四五歲,百年還很漫長呐,後宮佳麗三千人,不用百年,或許就是那麽一年兩年,你便會忘了香苧了。”


    李玥淒然笑了一聲,看著她的雙目徒然狠戾。


    “梅馥,輪不到你來質問朕!朕知道你恨朕不給香苧一個名分,又不肯將香苧還給你,可你有什麽資格恨?朕為什麽要把香苧交給你這個元兇!”


    梅馥睜大雙眼,又驚又怒。


    “皇上在胡說什麽?莫非,你糊塗到認為我也是淮王餘孽嗎?”


    “你自然不是淮王餘孽!”


    李玥雙拳緊握,步步進逼。


    “那天那支箭,本該是射進你的胸膛!隻因夏雪籬命他的手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護你,可那混賬趕救不及,情急之下,便打了刺客一掌讓箭偏離方向,為了你這個好姐姐,香苧死得好冤枉啊!”


    突如其來的真相讓梅馥難以接受,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木然立在原地。


    “你說什麽?”


    李玥冷笑數聲,雙眼赤紅。


    “夏雪籬!我一定要讓你嚐嚐痛失所愛的滋味!夢嬋!還不動手?”


    他話音方落,身邊的戚夢嬋便應聲而出,一柄短匕首自華麗箭袖中蛇般滑出,徑直朝著梅馥刺去。


    梅馥到底沒有準備就死,渾身一凜,側身險險躲了過去。


    不遠處的馬車夫見情況不對,連忙跑了過來,揚鞭抽向戚夢嬋,卻被她身後的太監清叱一聲喝退。


    “大膽逆奴!皇上要處死梅淑人,你敢阻攔?”


    馬車夫雖是梅家下人,皇權麵前,到底畏懼,雖不知主子犯了什麽滔天大罪,但被那太監一喝,又見李玥一臉陰沉之色,嚇得頓時跪地。


    戚夢嬋乃將門虎女,和她千嬌百媚的姑姑不同的是,她自小習武,身手很是了得,梅馥知道一旦落入她手就絕無生機,趁其被馬車夫轉移視線的功夫,奪命逃入一旁的槐樹林裏。


    夜風如刀,夾雜碎雪,割得人麵目生疼,然而梅馥絲毫不敢停下腳步,身側快速掠過的黑影讓她冷汗淋漓,戚夢嬋飛身自樹上躍下,直撲向她,梅馥心如死灰,幹脆將雙眼一閉。


    涼意劃過,耳畔一掠碎發飄然而下,戚夢禪接下那頭發,收迴匕首。


    “你走吧!”


    梅馥愕然睜眼。


    “你不準備動手?”


    “嗯,你走吧!”


    “為什麽?”


    戚夢嬋走了兩步,迴轉身,伸出三個指頭。


    “第一,你我無冤無仇,我雖習武,但是戚家一向光明磊落,不殺手無寸鐵之人。第二,主上雖負我姑姑,可他於我,如同親人,我絕不會傷害他的心上人。第三……皇上他,不過是因為香苧之死,被悲痛和仇恨蒙蔽了雙眼,一時意氣用事,並不是真的希望你死,若我今天殺了你,他日皇上定會悔恨難當,皇上難過,我也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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