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的女人突然一疊聲喊她,梅馥微愣,落到這步田地,哪裏還會有人找她?不可能是梅家的人,因為他們已經離開了京城,更不可能是顧少元,他決不會在自己低頭認輸之前心軟……


    那麽會是……


    一道修長人影身著大紅猩猩氈,打著青綢油傘走進院子來,身邊跟著個穿鴉青皮襖的孩童,在這個灰敗的院落裏,顯得突兀而豔麗。


    他慢慢抬頭,粉麵朱唇,眼含秋波,注視著破草堆上的梅馥,顯出滿目悲戚之色。


    花漪紅……


    梅馥張了張嘴,沒有喊他的名字,而是倔強地抱膝背轉身。


    她現在這幅尊容一定很狼狽,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昔日滿麵榮光的梅家大小姐,會是這般落魄淒慘的摸樣。


    女人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有身份的人了,紛紛圍過來,倚門靠戶不停打量著他。


    “哎呀呀~~~好漂亮的公子!”


    “來玩啊~~公子爺!便宜得很!”


    “公子行行好,施舍兩個錢花!”


    翠生怕這些髒兮兮的女人接近花漪紅,一麵拿手擋開,一麵從錢袋裏掏出碎銀施舍給她們,女人們見了銀子,一擁而上紛紛去搶,梅馥身邊瞬間沒了遮蔽。


    花漪紅走到她身後,伸手欲攀上她的肩膀,卻被梅馥轉頭時滿臉的淤青血痕震住,他心髒狠狠一抽,難以想象這嬌花般的姑娘在短短幾天內究竟經曆了什麽。


    “梅馥,跟我走吧,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


    梅馥粲然一笑,反問。


    “走?走到哪裏去?”


    “跟我迴歡喜閣。”


    梅馥搖頭。


    “你知道我和夏雪籬的糾葛,我丟了顧少元的臉,他背後那些清流都恨死我了,你收留我,必定會受到連累。”


    她輕描淡寫地提起和夏雪籬的事,讓花漪紅內心有些複雜,可他依舊堅持。


    “我不在乎,你說過,從今以後我們是朋友了,沒有朋友會眼睜睜看著你受苦。”


    說著,花漪紅對她伸出手。


    梅馥內心不是不動容,在她最悲慘的時候,隻有花漪紅一人站在這裏,她很感動,可她還是狠心隔開了他的手,抬起清明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從不後悔,所以你大可不必同情我,今後也不必再來這裏,我隻想安靜過完此生,不想再和從前有任何瓜葛,請迴吧,花公子。”


    見花漪紅不打算離開,梅馥幹脆站起來準備走,也許是起身的時候太猛,又也許是早上喝了冷粥的緣故,梅馥突覺一陣暈眩反胃,踉蹌幾步靠著柱子幹嘔起來。


    花漪紅大驚,連忙過來替她拍背脊順氣。


    梅馥嘔了一陣,腿腳無力,身子往後軟倒,花漪紅攔腰抱住她,高聲吩咐翠生。


    “快去請個大夫來!”


    女人堆裏,有人弱弱舉手。


    “我,我家從前就是行醫的。”


    花漪紅想了想,覺得此地處於城郊,找個大夫耗時太久,當機立斷。


    “好,你過來替她看看。”


    那女人從人群中擠出來,走到梅馥麵前,拉起她的手腕把脈的同時,還不忘囁嚅著道。


    “我、我給她看病也是要錢的……”


    花漪紅二話不說,從腰間錢袋裏掏出一大錠足銀扔給她。


    “好好看!”


    女醫師許久不見這麽多銀子,喜得直磕頭。


    “是!是!”


    女醫師替梅馥把過脈,又掀開她眼皮,看了她的舌苔,這才有些為難地開口問梅馥。


    “你這個月月事是不是沒來?”


    梅馥迴轉過來,聽此一問不由愣住,繼而和花漪紅目光一觸,均是麵上微紅,她別開腦袋。


    “……大概是受了涼,所以還沒有來。”


    女醫師搖頭嘖嘖歎道。


    “什麽受涼!我的傻姑娘,你這是有身孕了!”


    梅馥如遭雷掣,呐呐開口。


    “你、你說什麽?”


    “你懷有身孕半月有餘了。”


    梅馥憤然起身,失口否認。


    “胡說!不可能!我喝了那麽多避子湯藥,絕無可能!”


    那女醫師聞言,伸手再次壓住她脈搏,半晌,肯定地點頭。


    “沒錯啊,是滑脈,那避子藥也不是什麽仙丹神藥,總有些漏網之魚,這是有的,梅姑娘你確實是懷孕了。”


    梅馥一屁股坐倒在地,麵如死灰,花漪紅待女人們散開,方才低聲勸道。


    “要不還是迴顧府去吧?畢竟你有了身孕,不管怎麽說,顧相絕不會是放任自己骨血流落在外的人……”


    梅馥呆若木雞,搖頭澀然道。


    “跟他沒有關係。”


    花漪紅驀然變了顏色,許久,方神色複雜地問。


    “難道是……”


    梅馥沒有迴答,抱膝將臉埋在兩腿之間怔怔出神,花漪紅見狀,頓時了然,一時內心翻湧。


    這可怎麽是好?


    那人喜怒無常手段毒辣,梅馥於他,不過是折辱顧少元的一枚棋子,抑或是窮極無聊的飯後消遣,若真論及愛憐之情,不知究竟會有幾分?


    目睹他們幾番交鋒,花漪紅自知梅馥對那人絕無好感,根本不可能歡天喜地地跑去找他。


    “你打算怎麽辦?”


    梅馥想了想,拽住他的下擺,懇切祈求。


    “幫我尋些打胎藥來,求你了!我是絕對不可能將它生下來的。”


    那剪水雙瞳黑白分明,堅定不移地望著他,花漪紅知道梅馥的倔強性子,一旦下定決心,八頭牛也難拉得迴來,隻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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