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墨隱從未想過安儒盛會安於臣子之位。


    現在的一切隻不過是那個人所有的偽裝而已。


    隻要找到了機會,他一定會想辦法將自己從皇位上拉下去!


    他的直覺不會錯。


    墨隱的聲音極小,隻有他自己能夠聽見,就連跪在他旁邊的周氏也未曾聽聞他口中說的是什麽。


    隻有一塵,隨著他的聲音,看墨隱的眼神也越來越悲憫,仿佛已經能夠預見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一塵深深的閉了眼,掩去了本淡然無波眼中的唯一一絲波瀾:“阿彌陀佛。”


    等到墨隱終於將想說的話說完之後,已經過了整整一刻鍾。


    他站了起來,眸光灼灼,自覺無愧於大周皇室列祖列宗。


    走到一塵身邊,看向一塵那張波瀾無驚的臉,墨隱忽然笑了,笑的莫名其妙。


    一塵下意識的皺眉,眉眼淡淡的道:“陛下,此處乃佛殿聖地,還請收斂,莫驚了皇室各位列祖。”


    終於看見他的表情有些許的變化了,墨隱心中得意。


    良久,猖狂的笑聲才終於從佛殿中消失。


    安逸臣低垂著眉眼守在佛殿門口,仿佛沒有察覺殿內的動靜。


    隻有幾位跟著上來還在氣喘籲籲的大臣們,聽見殿中的笑聲之後,個個都忍不住青白著臉。


    這是什麽地方,這可是皇室各代列祖列宗死後供養之地!是整個大周最神聖的地方,但是他們的陛下卻在這神聖之地如此張揚。


    這天,真的是要變了。


    實在是因為不變不行啊。


    佛殿之中,墨隱不知外麵的人心中在想什麽,他隻是饒有興致的站在一塵麵前,繞著他轉了一個圈:“寺主,正有幾個問題,在曆代先皇麵前,不知寺主是否能夠如實告知?”


    一塵麵色溫和:“陛下請問。”


    但關於是否能如實告知,他卻是不接這個話茬,有些事情,哪怕他是國寺之主,也是絕不能插手的。


    墨隱隻當沒聽出一塵的言外之意,不在意的揮了揮手後問道:“寺主,朕想知道,朕的大周還有多少年的氣運?”


    一塵:“這乃欽天監之事,小僧如何能知。若陛下實在好奇,便請欽天監算上一卦,看天時,算地利。”


    若換作旁人,關於國家氣運這種事是萬萬不能輕易開口的。


    但一塵不一樣,他本就是國寺寺主。


    自然不會懼怕故意找茬兒的墨隱。


    墨隱點頭,又問:“寺主,你覺得這天下,是朕的天下,還是朝臣們的天下?朕若是要收迴有些朝臣們手中的權力,寺主又認為如何?”


    “天下自然是百姓們的天下。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而皇帝,隻是集萬民所敬仰之情,挑選出來的最合適的掌權人。”


    一塵頓了頓:“至於陛下所想的事情,小僧奉勸陛下一句,切不可輕妄動,如今的朝堂上盤枝錯亂,牽一發而動全身,若無必要,陛下不必如此著急。”


    墨隱皺眉,屬於上位者的威嚴幾乎是瞬間便向一塵壓了過去:“寺主的意思是,哪怕朕明知有些臣子能隻手遮天,甚至欺瞞朕的眼睛,朕都應該視而不見,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裏有明顯的怒意,哪怕是在曆代先皇麵前,也未曾有半分收斂。


    他對於一塵口中的話十分不滿意。


    這不是百姓的天下,而是他的天下。


    那是他的朝臣,他若是想動,便能夠成功的讓人取而代之。


    什麽叫做不可輕舉妄動?


    一塵靜靜地迴望著陛下,直視天顏。


    見墨隱眼底深處是濃濃的執念,他隻得歎息一口氣,知道此事是無論如何也規勸不了的。


    既如此,他也不必白費功夫。


    佛雖渡眾人,可卻不執念纏身之人。


    況且眼前的天子,身上的龍氣幾乎是淡的不可相見。


    一塵不願留人:“若是陛下再沒有想詢問的,就請到後寺中休息一晚,等明日,就起身迴宮吧。”


    這已經是規矩了,每代皇帝前往國寺時,都必須在國寺中休息一晚,而後才能下山。


    墨隱也不願在曆代先皇麵前違反這一特例,隨即淡淡的點了點頭,隻心裏有些煩躁,又要聽一整晚的佛經了。


    直到一和尚,一陛下終於沒再談論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守在旁邊戰戰兢兢的周皇後才鬆了一口氣。


    她從未想過,能從陛下的口中聽到大周國運之事。


    若是換作其他人,自然是想方設法的讓國家氣運更加的旺盛。


    但是這位卻不一樣,至於是個怎樣的不一般,就連周皇後也說不清楚。


    與他成婚數十載,周皇後能清楚明白的知道,此時的陛下就像是一點就燃的炮竹,是以他根本不敢向墨隱的身邊湊。


    喚來一個隨行的太監,在他耳邊輕聲耳語了一番,說道:“去將徐婕妤請過來,今日就由她伺奉陛下了。”


    太監心中一愣,麵上卻半點也不顯,應了一聲,便向著徐婕妤休息的方向尋去。


    皇後娘娘未免也太過大度了吧,如此重要的時刻,自然是應該由皇後陪在皇帝的身邊,這樣才能彰顯帝後伉儷情深。


    但是偏偏皇後卻要讓一個徐婕妤湊到陛下麵前,這不是硬生生的分了他的寵愛嗎?


    小太監弄不明白皇後到底在想什麽,但是卻十分盡職盡責地尋到了徐婕妤:“婕妤娘娘,皇後娘娘讓您今夜去伺奉陛下。”


    當然,這伺候也不過是普通的伺候,畢竟國寺之地,自然不許那些豔色的東西存在。


    徐婕妤暗中直接撕碎了一塊手帕,臉上卻硬生生的擠出了一個笑容,難看至極,幸好此時的小太監是低著頭的,根本看不見她的表情。


    “勞煩公公迴稟皇後,臣妾自當是小心伺候好皇上,不讓皇後娘娘憂心。”


    小太監鬆了口氣,應了一聲,迴去稟報的腳步也輕快了起來。


    伺候徐婕妤的宮女見自家主子竟然硬生生的徒手撕碎了手帕,心中一驚連忙檢查起她的指甲。


    見指甲沒有半分損傷時才略微抱怨的道:“婕妤何必如此,既是皇後娘娘叫您去伺候陛下,那您便去,既是她親口說出的話,日後也不會因為此事而尋您的麻煩。”


    徐婕妤冷哼:“你以為皇後為何叫我去伺候陛下?此時的陛下心情一定很不愉悅,所以,皇後娘娘才會讓我去當這個擋箭牌。等會兒我去了,行事若有半分差錯,等待我的便是萬般地獄。”


    在皇宮,隻要失去了皇上的寵愛,那就和生活在地獄沒有兩般。


    她清楚的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在皇帝麵前,即便是如何得寵,也深知皇上的底線從未踏上去。


    但是皇後娘娘不同,皇後一直在找著各種辦法尋她的麻煩,此時更是想陷害她。


    小宮女心中一顫:“那娘娘您還要去嗎?”


    既然已經知道那個地方是龍潭虎穴,那麽就要提前想辦法規避才是,這是小宮女的真實想法,她不希望自己的主子輕而易舉的就成了深宮中的白骨。


    徐婕妤再次冷哼一聲,眯了眯眼道:“去,為什麽不去?既然是皇後娘娘的‘恩賜’,那我就應該滿麵笑容的將這恩賜捧在手中。”


    既然周氏那麽想讓自己惹怒陛下,從而被打入冷宮,那她就滿足周氏的想象,去便罷了。


    小宮女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雖然至今沒有想明白婕妤娘娘為何要去,但是她知道,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隻要聽主子的就沒錯。


    這麽多年了,主子也是在後宮裏第一個得寵的婕妤娘娘,能讓陛下從修道之上分一股心思在她身上,徐婕妤的手段可見一斑。


    這個小插曲就這樣過了。


    安逸臣奉命保護陛下的安全,是以一直守在陛下不遠處,而且在看不見的地方,還有許多的暗衛。


    比如禪房的四周,窗戶底下,樹葉茂密之處,還有粗大的房梁上。


    隻要能夠藏人的地方,就代表著,那裏有暗衛的存在。


    薑昆走到安逸臣麵前,先是瞧了瞧禪房裏,確認裏麵的人正在休息後,才對他道:“大少爺,一塵大師,想見您一麵,據說是想與您談論佛法。”


    安逸臣:“……你在此守著,若有任何異常,盡快匯報於我,我去看看。”


    薑昆笑眯了眼:“誒!”


    雖然他很不想保護這個皇帝老兒,但是誰讓他有些好奇一塵大師到底找大少爺去所為何事。


    一塵在另外一個佛殿中供香上佛,這個佛殿更比上一個安置著曆代先皇的佛殿更為莊嚴肅穆,隨處可見金身佛像,還有香爐中從未斷過的香火。


    站在門口,便覺一股佛香氣息撲麵而來。


    安逸臣走進去時,便見到一塵大師跪在蒲團上,雙眼緊閉,手上數著佛珠,嘴裏念念有詞。


    聲音極小,但偶爾漂浮到他耳邊的聲音無不訴說著,那是佛性頗深的佛經。


    一塵大師的旁邊,還有另外一個光頭和尚,看起來與一塵一樣,也是上了年紀。


    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卻是俗世中的,並不是國寺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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