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染月與張良迴到馬車附近,掀簾一看,許應麟已經從昏迷中醒來,正一臉憤懣地瞪著來人。


    少年狹長的狐狸眸硬生生瞪得溜圓,叫人隻覺得好笑,卻並無多少威攝力。


    身心俱疲的姬染月沒那個心情應付這位小少爺,因此,還不待少年開口說些什麽,她便一個手起刀落,又將人敲暈了過去。


    目睹這一場單方麵“暴行”張良:“……”


    嗯,主公威武!


    ——


    姬染月與張良連夜趕路,在第二日的傍晚時分,抵達了洛川城。


    洛川,顧名思義,以川流江湖環繞穿行城中,而得此名。


    因此城中隨處可見的,是一艘艘小巧而精致的畫舫,枕於河川之上,舫中偶有歌女,一手琵琶彈得如珠墜盤,語調悠然婉轉,唱著不知明的小調。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江岸上杏花吹滿衣,石橋下蓑笠撐船移。


    南楚最綺靡,也是最清麗的風光,都在洛川。


    但聽旁人說,這三月的洛川,還不算是冠絕天下之勝,去洛川,五、六月最佳。


    介時,滿塘的荷花齊綻,閨中女郎們紛紛撐船采蓮,以遺心許之人,隻為求得來日兩心相映,並蒂蓮生。


    那亭亭玉立的粉荷與少女嬌豔的兩靨,交相映襯,光是想來,就叫人心笙搖曳。


    可惜嘍,她此行匆忙,便無法目睹這風荷十裏,人間清夢的絕麗勝景了!


    “主公若喜歡這南楚風光,待來日,亂世堪定,我……我們陪主公,再來一次便是了,無需遺憾。”少年立在杏花樹上,眸光如溪前流水一般,泛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原本想說的是,“我陪主公”,但話至唇邊,覺得流露得失之刻意,不夠含蓄,便改口說是我們。


    聞言,姬染月止住了腳步,幽幽的盯著少年的麵容瞧,道,“小良子……”


    “怎麽了?”張良斂去眸中微光,指興觸了觸自己的麵頰,似是有些羞澀,“是良的麵容上沾染了什麽髒汙麽?”


    “不。”姬染月抿了抿嘴,顯出一種難得的嚴肅,“我一直很好奇一個問題,你為什麽從一開始,就認定,或者說是相信,我能順利完成這所謂的天命任務,一統亂世?”


    她抽中的這麽多卡牌人物裏,隻有張良、白起兩人,是從最開始,就對她釋放出極大善意的。


    白起她理解,他不是對她感到自信,他是對自己的實力感到無比自信。


    可對於張良……他對誰都能處得很好,又好像跟誰都隔著一層,但唯有一點,他一直引導著,或者說是在鼓勵她,順應天命而為。


    她能感覺得到,他一定知道些什麽,關於這個天命係統的內幕。


    張良怔了怔,不得不說,主公這人,在某些方麵,真是敏銳得可怕。


    但囿於規則,有些東西,他不能說。


    “主公,卡牌人物與宿主的關係,並不是簡單的契約,或者君臣。


    比如,嬴政之於主公,是羈絆。


    白起之於主公,是守護。


    而我之於主公,是……明燈。”


    “明燈?”她正要再追問,那春風倏然拂過,揚起杏花微雨,落在了靠岸停泊的畫舫上。


    “喂,你們倆在橋邊膩歪個什麽呢?還去不去落腳的客棧了?天都要黑了!”


    沒錯,此刻打斷兩人的,正是絲毫沒有身為俘虜自覺的許少東家。


    因為要入城,所以他們也不能再把許應麟綁在馬車上,為了保證他不在城中胡言亂語(四處求救),在下車之前,張良對這位小少爺進行了一番“友好交流”——


    威逼:“你已中毒,若要逃亡,不消半日,必七竅流血而亡。”


    利誘:“你不是想見慕容姑娘麽?我們此行,正是要與她匯合。”


    然而,就導致了如今的這一幕,這許小少爺走得比他倆還積極,就連租船這種事,小少爺也是興衝衝上前,主動跟那船夫交涉。


    所以,才會有了愜意站在橋邊欣賞美景的二人。


    #這一波,必須感謝許應麟這傻孩子#


    三人登上畫舫,將簾帷掩好後那船夫將竹蒿往岸邊一撐,船隻便悠然晃動著前行。


    姬染月點開公會界麵,定位了一下白起他們的位置,再讓係統將整個洛川城的三維地圖給加載了出來,對照著一看。


    “船家,送我們去燕迴客棧。”


    “好嘞!”


    漁歌唱晚,煙霞盡墜。


    夜幕下的雁迴客棧,燈火正盛,天南海北的人飲酒高談,倒是十足十的煙火氣,各地不一的鄉音聚在一處,反倒衝散了那種乍然相交的陌生感。


    “不必逼留,我們直接上樓。”張良低聲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領了店小二遞來的房牌後,就往樓上去。


    三教九流丶天南海北的人,魚龍混雜在一處,也許就藏著許多不知明的暗湧,小心為上,總不會錯的。


    三人徑直上樓,正要尋找各自的房間,姬染月往長廊處望去,隻見一人,半倚在長廊盡頭。


    他的上方,是一盞寂滅的長燈,此時夜色如鋪墨,春風染寒露,以至於他周圍的燈火亦搖搖晃晃,明昧不定,更加襯得此人,淒絕空寂,宛如厲鬼。


    姬染月的第一反應是——


    啊,他醒了……


    隨後視線遊走間,便發現了更多的細節。


    他整個人消瘦得厲害,顯得一襲黑袍空蕩蕩的,隻是懸在身上,那腰間的係帶已最纏至最小,卻依舊鬆垮得緊。


    姬染月逐步走向他,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似乎未察覺到她的靠近,因為消瘦而更顯陰戾的五官,直勾勾地盯著廊下,從這裏望過去,正好可以看見客棧外的街道。


    那裏,行人如織。


    她順著他的視線瞥去,看見了街道上,一對穿著不算富貴的夫妻,相攜而行,那漢子的頸彎處,還騎著個奶娃娃,不大,三四歲的樣子。


    那娃娃咬了口糖葫蘆串上的糖渣後,就將它往男人口中塞,“裏麵酸酸……爹爹吃!”


    “你個小挑食鬼,行,爹爹吃!”男人笑著將娃娃扶了扶,一口叼住那山渣。


    一旁女人嗔了他一眼,唇邊卻笑得溫柔,“就你,盡慣著這小子!”


    三人的影子被燈火不斷拉長,此時,洛玦歌身側之上的又一盞明燈,燼滅了。


    她甚至能嗅到,燈芯中未燃盡的灰末中的刺鼻氣味,是嗆人的苦澀。


    他便是就這個時候向前揚了揚手,似是想握緊什麽,可他收攏的掌心,隻有一片空。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


    “你知道麽?我曾經,也是享過這人間暖意的,也曾希冀,能夠與心愛之人,結發夫妻,子孫美滿,白頭偕老——


    可惜啊,風霜刀劍嚴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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